對於兒子的死,李給事中可以算得上一直耿耿於懷。

事實上,這世上任何一個父親,都不可能對於兒子的暴斃熟視無睹。

尤其是李給事中這樣老來得子的人,李公子可以算得上是他下半生所有的依靠和期望。可是有一日,他那聰明剔透,秀色可餐的獨子,就那樣一病不起。並在很短一段時間內,如同煙花一樣,綻放了一個過往,就那樣去世了。

人死不能複生,李給事中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懷念這個兒子,以至於在一年內,他一直堅信他的兒子還活著。雖然對於李公子的死有些許懷疑,可對於他而言,那是不能觸碰的傷口。即便是想要追究,已經沒有什麽依據了。李公子死的那樣突然,沒留下一言半語,更沒有對李給事中交待什麽。後來再回想,隻知道他有一日回來的極晚,看樣子心情十分鬱結。

李給事中將李公子生前住過的院子鎖起,不再觸及,可屢屢想起,還是心痛難忍。

算一算,李公子去世,已經整整三年了。

在這樣一個日子裏,李給事中卻突然從一個醉酒之人口中,得知了兒子死亡的真相。

之所以如此深信不疑,一部分是因為酒後吐真言,另一部分則是一個父親的直覺。

“將這口中狂言的小子給我捆起來!”一麵是為了堵住他的嘴,一麵也是為了徹底弄清楚那些問題。李給事中實在無法再容忍從金鵬口中吐出什麽難聽之言來,那樣對於他來說,實在是痛不欲生。

將金鵬帶回府以後,當頭淋了幾盆冷水,又灌了幾碗解酒藥。金鵬這時候酒已經醒了八九分,一睜開眼睛見著李給事中這張臉,魂飛魄散,膽子先去了七分。見著他醒來,將他五花大綁以後,李給事中命下人們退出了屋子,隻留下了心腹李管事。

“還記不記得自己之前說了些什麽??”李管事眼中滿是森森寒意,望著金鵬,開口問。

金鵬隻覺得頭痛不已,至於說了些什麽,卻已經毫無印象了。但見著主仆二人這副架勢,隱隱也有些明白,忙賠笑道:“小的實在不記得了,若是說錯了什麽話,還請大人多多包涵。”說著,又加了句:“小的是陳侍郎家公子的隨身小廝……”

李管事看了李給事中一眼,見他點頭,才冷叱道:“不要裝神弄鬼了!把你之前說的話,再說一遍給我們老爺聽!”又唯恐金鵬當真不記得了,低聲說道:“就是你說的,你們少爺將我們家公子逼到手裏的事情……”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看了眼李給事中的臉色,見他微合著眼,神色痛苦,忙住了口不再多說了。那金鵬就腆著臉笑,“沒有的事情,想必是大人聽錯了……”李管事正對著他心口,一腳就踹了上去:“我們老爺要弄死你個狗奴才,還不是輕而易舉,你死咬著不鬆口,到時候吃苦的還是你!”

說完,掏出匕首就在金鵬麵前晃來晃去,“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說不說?”

金鵬渾身一顫,嚇得屁滾尿流,他素來就是欺軟怕硬的主,況且陳文一向薄待他,見了明晃晃的刀子,忙不迭說道:“我說,我什麽都說。”一五一十的,將陳文如何看中李公子,又是如何趁機逼到了手裏,又是怎樣要挾,全部說了出來。

他每說一句,李給事中的手就握得更緊一分。到最後一拳就捶在了木桌上,“天亮以後,立刻去陳家!”李管事這才收起了匕首,拭了拭額頭的汗,“老爺,您看,我們是先派個人去交涉的好,還是綁著這狗奴才去陳家對質?”

“當然是去對質。”李給事中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怎麽也不會叫陳家好過!”

李管事同仇敵愾的應了。

在這深秋的夜裏,李給事中老淚縱橫。

若早知是陳文害得,他怎麽也不會這三年一直和陳侍郎虛以為蛇。說什麽也要為自家兒子討回公道,哪怕是賠上這條老命。其實對於李給事中而言,也沒有什麽比他那早逝的兒子最為重要了。

這天下,每一個人,對於自己死後的香火承繼,都十分的看重。沒有兒子,就等同於沒有後繼香火之人,也就意味著即便是死了,也是孤魂野鬼,沒有個依托。這樣想一想,哪怕在人世間,也覺得淒涼不已。

等到東方剛泛起了魚肚白,李給事中就帶著府上一行人,浩浩****的到了陳家。

那廂裏陳文經過一夜的休息,又恢複了往日的精神,聽說玲瓏被送走了,一開始埋怨了幾句,可聽陳夫人數落了幾句,又說起這玲瓏帶來的麻煩,許諾給他找更好的丫鬟,他也就沒有二話可說了。他一開始寵著玲瓏也是圖個新鮮,既然有更為美貌的丫鬟,也就心滿意足了。至於玲瓏腹中的孩子,雖然覺得可惜,可轉念一想,葉家也未必肯容忍,反而心安理得了起來。

等到守門人慌慌忙忙來報李給事中闖進了門,他才想到事情鬧大了。因為陳侍郎病著,大夫們進進出出的,陳府的守備十分鬆懈,比不上往日的三成。

下意識的,他以為是葉子衿告的密,正想著該如何回報這女人才好,就見李給事中一路上旁若無人般,闖了過來,身後還有兩個彪形大漢壓著金鵬。要說李給事中能找到陳文也純屬巧合,他隻是帶著下人在陳府一陣亂闖,正想著找個人問問,就見到了陳文。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陳文一眼掃過去,見著金鵬,就明白了八九分。然而還是裝作什麽事沒有,趾高氣昂的問:“這是怎麽了?小小一個給事中,也來我們府上作威作福,難道當真是借著女兒的威風,不將我們陳家放在眼裏了?”

那李給事中的眼中似能噴出火來,也不顧輩分,對著陳文,一陣好罵。

陳夫人早先還是惱怒不已的,等到聽完了李給事中這一頓怒罵,恍然也明白了些什麽。朝著陳文一連望了好幾眼,盼著能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消息。陳文自然是心虛不已,可仗著陳侍郎病著,無人管治,也就理直氣壯的回了幾句。

陳家的下人們隻當李給事中是來鬧事的,立刻就將李家一行人圍了起來。

李給事中帶來的人也有三十多個,隻是和陳家的比起來,就顯得有些單薄。但李給事中正在氣頭上,哪裏顧得了許多。兩下一對比,陳文臉上的笑就猖狂了起來。“老匹夫?沒憑沒據的,買通了我們陳家的奴才,就來尋我的麻煩?”

至於在陳家發生了什麽,葉子衿毫不知情,隻聽打探消息的紫蘇回來說道:“李家連招呼也沒有打,帶著人就衝了進去,到現在也還沒有出來……”可以想見李給事中的惱怒了。葉子衿抿了一口茶,暗歎了一口氣,“李給事中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若是當真和陳家鬧將起來,誰占上風,可真不好說。”

侍郎是正三品,給事中卻隻是從七品。若是沒有那個在宮中做貴妃的女兒相助,李給事中這就是雞蛋碰石頭。隻是他去的這樣匆忙,有沒有派人給那李貴妃通風報信,還是兩說。

因著心裏掛記著這點事情,葉子衿一整個上午都再也沒有提回莊子的事情。葉夫人樂得糊塗,忙命莫媽媽去廚房添了幾樣菜,招呼葉子衿吃了午飯。哪知還沒等葉子衿放下筷子,就傳來一個叫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消息。

李給事中一怒之下,在陳府門前上吊了。

葉子衿手中的筷子,驟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說起這事,葉子辰一臉的惋惜,“聽說李給事中帶著人硬闖了進去,後來被陳文帶著人趕了出來,氣不過,就在陳家門口上吊了。臨死前還留下了一句話,說黃泉路上,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陳家……”

葉子衿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若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上,絕對不會選擇這條路。

也不知為什麽,葉子衿眼裏湧上了一陣淚意,“李公子是李給事中的兒子,李公子是個有傲骨的,李給事中自然也是個不折腰的……”得知這個噩耗,眾人都顯得有些低落。雖說沒有什麽關聯,可想到一個老父親的悲哀,就覺得心裏充滿了淒楚。

不能為兒子報仇,李給事中臨死之前,一定是憤怒而又無奈的吧。

或許假以時日,他可以想出更好的法子來報複,為此可以花上一年,兩年。

可是那樣,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父親了。

一個小小的給事中,的確敵不過侍郎的權勢。

葉子衿垂著頭,許久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陣,才輕聲問:“除了在宮裏的貴妃,李家可還有別人?”“聽說是沒有了。”葉子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也就是這樣,陳家才肆無忌憚啊。”

葉子衿眼眶微紅,“娘,我們府上派個人,去李家悼唁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