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頭閃過,叫葉子衿生生打了個寒戰。
朝廷一向講究連坐,若是楚夕暮當真是那樣的身份,被察覺的話,這村子裏的人,可能都無法幸免。可葉子衿潛意識裏,總覺得楚夕暮不是歹人,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哪怕他性子較常人冷清些,不善與人往來,葉子衿也堅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葉子衿擁著被子,坐起身來,撩開帳子,看向窗戶。黑乎乎一片,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方才的夢境,真真切切的,敲擊著她的心,讓人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景象,到底是真實,還是虛無。
披上狐裘,繞過正熟睡的紫苑,推開了門。一陣冷風迎麵襲來,讓她渾身上下頓時起了一層疙瘩,瑟縮了一下,連連後退幾步,合上了門。這屋子裏寂寥歸寂寥,可到底還是暖和的。葉子衿緊了緊衣裳,回到炕邊,又穿了一件小襖,披上了厚厚的披風,這才再次出了門。
事實上在大冷天,尤其是這樣的寒夜出門,實在不符合葉子衿一向的性子。她一向怕冷,又嗜睡,到了冬日,除了窩在暖閣裏就是臥在**,幾乎沒有別的選擇。可這次,她卻聽見自己的心,真真切切的跳動著,生出了別樣的滋味。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不知來由的力量,慫恿著她出門一樣。
到了院子門前,守門的婆子已歇下了,自然是不好在這種時候去拿鑰匙的,葉子衿這時才有些從夢裏回過神來,自己立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這時候大雪猶自飄飄揚揚,落滿了樹梢。這院子裏的幾株梅花樹此刻在寒風中傲然挺立著,不時有淡淡的芬芳縈繞鼻間。
月光皎潔,如水銀一般灑了滿地。葉子衿信手折下一朵梅花,放在手心,細細端詳了半晌。一片片花瓣泛著胭脂紅,猶如少女的麵頰。葉子衿不覺癡了,直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寧靜:“啊,啊,有鬼!”
葉子衿心中跳了一跳,她雖一向膽大妄為,可對於這些神神鬼鬼的,一向懷著忌憚之心。聽見丫鬟叫喚,忙後退了幾步,朝著屋子奔了過去,“怎麽?”發出驚呼的卻是揉著眼睛,睡眼朦朧的天冬,聽著葉子衿的聲音,才驟然回過神來,張口結舌:“小,小姐,怎麽是您?”
葉子衿瞟了她一眼,一張雪白的小臉上清清楚楚寫著震驚和恐慌。
葉子衿垂下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終於明白她口中“鬼”的來源,不由揉了揉眉心:“我這樣子,很像鬼?”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了,而後就是頭發淩亂的紫蘇和木蓮,披著一件小襖走了出來,“三更半夜的,誰在嚷嚷?”見葉子衿直挺挺立在門前,都吃了一驚,“小姐?”
天冬羞赧的低下頭,聲音低不可聞:“都是我一時眼花,看錯了……”紫蘇看了看葉子衿,又看了看天冬,好半天才終於吐出一句話:“小姐,您這是怎麽了?”在這半夜時分,穿的齊齊整整立在院子裏,的確有些奇怪。
葉子衿沒事人一般笑了笑,“我睡不著,出來走走,不曾想就驚到了人。”紫蘇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扶著葉子衿進屋,“您看看,一身的寒氣,這胳膊都是冰冷冰冷的。”葉子衿倒是想說立了這麽一陣,雪落了滿身,如何能不冷?
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在紫蘇跟前提起的,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陣嘮叨。
等回到了內室,紫蘇看了眼睡得稀裏糊塗的紫苑,搖頭直笑:“這小蹄子,小姐都出去了,還睡得天昏地暗的呢!”正斟茶的木蓮湊過來看了一眼,撲哧一聲笑,捧著茶盞遞到了葉子衿手指,蹲下去戳了戳紫苑:“還不快起來了!”
紫苑翻了個身,猶不能逃脫幹擾,忍無可忍的坐起身來,正要發作,就見紫蘇和木蓮兩個笑盈盈的立在她跟前,而葉子衿就坐在火盆邊,火紅的火光映襯著她滿頭青絲,這景象說不出的怪異。
紫苑愣了一會才若有所覺,張口第一句話便是:“天亮了?”
得益於多年來府上教養媽媽們不厭其煩的教導禮儀,葉子衿才沒有將嘴裏的一口茶水噴出來。紫蘇和木蓮卻是按捺不住,一個揉著肚子,一個趴在案桌上,直不起身子。紫苑再次陷入了怔忪,直等到笑聲微弱了下來,才茫茫然轉了轉眼珠子。
於是終於得出個結論:“天黑了?”
紫蘇和木蓮對看了一眼,再次大笑。
葉子衿抿著唇,雙肩不住顫動,方才夢中所帶來的惆悵,也散去了幾分。
默默坐了一會,見著紫蘇幾個又開始哈欠連天,索性催她們回去歇息:“我再去躺會,你們都散了吧。”紫蘇忙扶著葉子衿上了炕,將披風和小襖隨手搭在床架上,又囑咐紫苑:“你好歹機警些!”經過了方才的烏龍,紫苑顯得有些尷尬,訕訕然笑道:“我會時刻小心的。”紫蘇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大放心,又低聲囑咐兩個小丫頭好生服侍著:“要茶要水的,別躲懶!”小丫鬟齊聲應了。
紫苑不免有些氣餒,待紫蘇和木蓮掩上門出去後,嘟噥道:“我也就今兒個睡得沉了些……”葉子衿此刻睡意全無,於帳子裏聽得分明,掩住唇偷偷笑了半晌。到最後望著帳子四角晃動的香囊,發了一會呆。
越是這樣安靜的時刻,卻是讓人心慌意亂。
耳邊一遍遍浮現著楚夕暮那句話,低低喘息了一陣,捂住了胸口,不由再三問自己,為何會如此?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此刻也有些疲憊了。葉子衿雖心事重重,可合上眼沒有多久,還是再次沉沉睡去。隻是這次,沒有一個夢。安然睡到天明才睜開了眼,眼角餘光瞥見窗前明亮一片,已知道是大雪的緣故,忙喚了紫蘇進來服侍自己梳洗。
紫蘇今天顯得格外精神,發上竟簪了一朵大紅色的牡丹花。葉子衿愣了一下,才問:“今兒是什麽日子?”紫蘇就抿著嘴笑:“倒也不是什麽大日子,隻是是我的生辰……”難怪她一身大紅色的小襖,葉子衿輕輕笑了起來,從枕頭下抽出了一個荷包:“這是禮物。”
紫蘇一愣,隨即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笑容,“給我的?”葉子衿努了努嘴,“今兒個可不是隻有你一個壽星嘛。”紫蘇捏著小荷包,眼睛笑得彎成了兩彎月牙,給葉子衿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多謝小姐。”這才服侍葉子衿更衣,木蓮端著銅盆,半跪著服侍葉子衿洗臉。
葉子衿漱了漱口,又接過溫軟的帕子,擦了擦臉,整個人也精神了些,笑道:“今天是紫蘇的生辰,你們可有什麽意思?”“這還用小姐來說!”紫苑甜甜的笑,“我送了她一雙鞋子,木蓮送了她一對鐲子。”
葉子衿故意慪她,“木蓮的禮物可比你的重……”紫苑也不大惱,隻笑道:“那雙鞋子,可是我用金絲繡的!”葉子衿坐在炕上,掩袖而笑。照紫蘇的意思,自然不希望生辰鬧得太大,葉子衿也不強她,更何況如今在莊子上,人丁少,也不如從前熱鬧。
吩咐秋菊煮了幾碗銀絲掛麵,便算是過了芳誕了。
秋菊聽說紫蘇生辰,又磕了一個頭。天冬和半夏分別送了一個堆繡荷包,一個絡子,餘下幾個小丫頭分別送了些小物事,整個上午都在喜慶中度過。葉子衿抱著手爐,坐在火盆邊,有一搭沒一搭和丫鬟們說著閑話。
葉子衿看著窗外不停落下的雪,眉宇間染上了一層憂色。
這樣大的雪,這路上定然極其不好走……
等到了正午,秋菊煮了一大鍋叫不出名堂的湯,葉子衿一連喝了兩碗,身上才有了些暖意。隻是回到內室中,看著銅鏡中自己的麵容,總覺得有些不安定的神色在其中。末了卻聽紫蘇又重複了一句:“明天就是臘八節了。”
葉子衿沒來由的一陣心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樣。
就這樣靜靜坐了一會,卻聽下人匆匆忙忙來報:“小姐,有客人來了!”
葉子衿一驚,似乎印證了她心中不好的預感似的,慌忙站起身來,問:“是誰?”那下人垂著頭,道:“是上次來過的蘇公子。”葉子衿愣住,好一會才回過神,“蘇公子?”實在想不通這時候他來做什麽。
詫異歸詫異,還是撐著青布油傘,踩著及膝的大雪,走了出去。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緊接著簾子晃動了幾下,一雙潔白無瑕的手伸了出來。
果然,是蘇明睿。
葉子衿錯愕的望著他,“你怎麽……”
“子衿,我來陪你過年。”蘇明睿看起來比從前添了幾分精神,一身大紅色的袍子襯得他肌膚如玉,說不出的豐神俊朗。而他腰間的劍依舊還是從前那一柄,見葉子衿怔怔望著自己,不由重複了一句:“我來陪你過年節。”
葉子衿心中,刹那間綻放了滿天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