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其實很喜歡尉遲九儀這個年輕人的。
他身邊都是些謹小慎微,在官場曆練多年的重臣,完全沒有像尉遲九儀一樣大大咧咧,毫無城府的年輕人。
幹淨,能夠一眼看透,而且對自己又有救駕之功。
天子把尉遲九儀放在金吾衛不過是想磨磨他性子,日後還有更好的安排在等著他。
誰想到尉遲九儀上任還沒多久,就被人彈劾了。
若是隻彈劾打架的事情,天子根本不在乎,畢竟年輕人火氣重,打個架也是正常,但是覬覦人妻那就不行了。
那是品德有問題,而做官最重要的就是要求品德端正。
天子視線落在尉遲九儀身上,此子赤膽忠心,說不定這事情是個誤會。
想到這裏天子就開口問了尉遲九儀一句,哪知道話一問完,尉遲九儀就大喊冤枉。
“臣冤枉啊,臣與王娘子清清白白,哪像範書臣這偽君子說一套,做一套。”
“他說臣覬覦王娘子,不過是因為他的外室去王娘子鋪子鬧事,被金吾衛給抓了,王娘子為表示感謝給臣做了兩身衣裳,不滿意罷了。”
“後來王娘子又請臣吃飯道謝,結果被人刺殺,他是一點都不關心王娘子,都不問問人怎麽樣了,直接過來打臣,說臣覬覦王娘子。”
“臣什麽都沒有做過,怎麽就成了覬覦人妻的小人了。”
尉遲九儀是武官,說不來文官那種文縐縐的話,就直接大白話喊冤。
天子也不介意,而是彎起嘴角,問道:“所以你是對王娘子一點想法都沒有是吧?”
“不是,陛下。”
尉遲九儀打斷天子的話,扭扭捏捏地說道:“那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雖然沒有越線,但臣心中已經愛慕王娘子已久。”
“本打算王娘子和離之後再說,誰知陛下今日問起,臣隻能實話實說了。”
切,昨天不是當著那麽多人對王娘子告白了嗎,現在裝什麽純情大頭菜啊。
知道昨日尉遲九儀和範書臣打架真相的大臣們不屑地撇嘴,喊得那麽大聲,現在裝不好意思,誰信呐。
可出乎他們意料,上麵的天子信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少年愛慕,人之常情,隻是你過於心急了些,在人家還沒有和離前就露出心意,著實有些不妥。”
“不過......”
天子話頭一轉,目光直射旁邊的禦史大人。
“範書臣和離的事情也拖得太久了,所以才鬧出這麽多事情來。”
等禦史大人跪地謝罪後,天子便直接下了結論。
“金吾衛中郎將尉遲九儀處事不妥,罰俸半年。”
“禦史中丞範書臣勾結朝臣欺上瞞下,毆打同僚,連降兩級,罰俸兩年。”
“範書臣和離的事情由禦史台監督京兆尹,盡快把事情辦妥。”
天子看著跪在地上謝恩的尉遲九儀和範書臣,慢條斯理地說道:“朕念在你們平日忠心耿耿,且此次過錯並非有意,朕不予深究。”
“你兩人勿再犯此等失誤,若有再次,朕定當嚴懲不貸。”
“臣謝陛下。”
尉遲九儀立馬磕頭謝恩,範書臣也跟在他後麵磕頭謝恩。
因為尉遲九儀麵對地磚,所以殿中的天子和大臣都不知道,尉遲九儀在範書臣跪下後,快速地向他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處理完尉遲九儀和範書臣的事情後,大臣們也沒有要事了。
天子見狀便散了朝會,起身離開。
群臣結伴離開,但尉遲九儀並沒有著急走,而是留在隊伍的最後麵,像是在等著什麽,
果然一會兒後,一個中年內官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天子口諭,召中郎將尉遲九儀書房伴駕。”
“遵命。”
尉遲九儀謝恩後,跟上內官往禦書房走去。
到了地方,內官讓尉遲九儀稍等,便匆匆離去。
尉遲九儀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換了常服過來的天子。
比起剛才在朝會上的樣子,天子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待尉遲九儀跪拜行禮後,天子抬手免禮,並賜座。
“朕召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真的不去軍中嗎?”
“臣不想去,但陛下要臣去,那臣就去。”
尉遲九儀先是坦然說明了自己的意見,然後又表示自己的忠心,“隻要是陛下想讓臣做的事情,那麽臣一定會給陛下辦好的。”
簡而言之,去他是不想去,但非要他去他也隻能去了。
天子聞言頷首笑了笑,“你也是武將世家出身,怎麽沒有一點建功立業的想法?”
“臣隻要守著陛下就好了,陛下好臣就開心。”
尉遲九儀對著天子說道:“臣沒有什麽想法,隻想著效忠陛下就行了。”
說完,他眼睛還眨了眨,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
“你啊......”
天子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看你這樣子,放你去軍中也是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在京城跟著朕吧。”
“謝陛下。”
尉遲九儀正想說點好話拍拍馬屁,卻見一個年齡稍大的內官小步疾走過來,小聲稟報道:“陛下,金安公主進宮了。”
內官看了一眼尉遲九儀,發現天子並沒有讓他下去的意思,便繼續說了下去。
“剛剛公主在宮門遇見範書臣,範大人,然後公主就拿出了鞭子追著範大人抽。”
“胡鬧!”
天子把手裏的茶盞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刑不上大夫,朕都沒有罰他,金安怎麽能抽他。”
“堂堂朝廷重臣,也是她一個公主說打就打的嗎?”
“那是.......”
內官欲言又止。
“說!”
“公主剛剛在宮門聽到各位大人說起早朝時候的事情,以為範大人在朝會上說的話是在嘲諷她,所以在宮門出攔住了範大人。”
“兩人一爭執,公主就動了手,然後範大人就......”
“那個事啊。”
準備起身的天子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公主脾氣也太過了些,那.....”
天子看向尉遲九儀,“你去看看,讓公主住手不要傷到範書臣。”
“臣遵旨。”
尉遲九儀領命跟著內官離開。
等到了宮門口,果然看見金安公主正追著範書臣鞭打。
看範書臣頭發蓬亂,衣裳破爛的樣子,應該是挨了公主好幾鞭了。
尉遲九儀並沒有上前阻止公主,而是不動聲色地往角落移動了一下,拉近了自己與看熱鬧曹熾炎之間的距離,小聲問道:“這事情你在背後搗鬼是吧?”
曹熾炎正在偷偷給金安公主喝彩,聽見尉遲九儀的話後,想都沒想就回答道:“不是。”
“不可能。”
尉遲九儀冷笑一聲,“早朝上發生的事情,這麽快就傳了出來,而且又恰好傳到了公主這裏,不是你傳的還有誰傳的?”
“也可能是尚書大人傳的啊。”
曹熾炎還想狡辯,但看著尉遲九儀眯起的眼睛,他訕笑一聲,“是啊,是我和公主說的,借刀殺人這不正中你意嗎。”
“我確實中意,但是也沒想把範書臣打死。”
尉遲九儀看了一眼被金安公主打了一鞭又一鞭的範書臣,他還沒有和王從碧和離呢,怎麽能夠現在就死了。
說完,尉遲九儀就衝到了範書臣和金安公主之間,在金安公主鞭子還沒有甩下來的時候,抓住範書臣的肩膀,然後就像扔麻袋一樣將他扔到了旁邊。
然後擋在金安公主麵前,笑吟吟地說道:“公主,陛下口諭,讓您切莫傷到範大人。”
“沒傷到,本宮不過是和範大人切磋一下武藝。”
金安公主神色自然地說道:“尉遲大人,請你讓開,本宮還沒說結束。”
說完,金安公主冷冰冰地看向從地上爬起來的範書臣,然後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
鞭子從尉遲九儀身邊飛了出去,正好打中範書臣太陽穴,將他打得暈死過去。
“公主,您……”
尉遲九儀做出一副難為的樣子,“您讓下官不好給陛下交差啊。”
“他若死了,本宮自會去給父皇請罪,這事你不用管。”
金安公主將手裏的鞭子丟給侍女,走到範書臣麵前,對著他踢了一腳,發現他是真的暈過去了,才冷哼一聲收回腳。
作為當今天子和皇後的長女,金安公主的性子可以說是飛揚跋扈也不為過。
不過她跋扈的對象幾乎都是宗室貴族,還沒有對朝廷官員出過手。
這是鞭打範書臣這種在職官員,還是她的第一次。
皆因為她聽到大臣們在討論早朝時範書臣說的那些話。
什麽女子出嫁就沒有回頭路。
什麽女子必須以夫為天。
什麽女子不能提出和離。
等等話語。
氣得金安公主火冒三丈。
她迄今為止已經換了三任駙馬,然後目前又有換駙馬的打算。
雖然她知道背後很多人在議論她過於風流,但她也是恪守規矩,沒有在和離前與人私通。
她已經是很多公主的典範了,為什麽範書臣要把這事情搬到大庭廣眾之下,讓朝臣一起討論。
是範書臣是看不慣她,故意在早朝上譏諷她嗎?
還是朝臣想要縮減公主的權利?
金安公主想到這裏就怒火中燒,也不問問範書臣為什麽說這個,就立刻帶著侍女找到範書臣,打得他抱頭鼠竄,直到暈死過去。
至於會不會打死範書臣,金安公主也做好了準備。
無非就是被父皇罵一頓,然後賠錢,罰俸了事。
她錢多,一點都不怕賠的。
金安公主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扶了扶頭發,對著尉遲九儀揚了揚下巴。
“你待會把他送回去,然後找個大夫給他看看,別讓他死了。”
“公主。”
尉遲九儀有些遲疑,“臣剛與範大人打了一架,又雙雙被罰,您讓臣送範大人回家,是不是不太好?”
“本宮讓你送,你就送。”
金安公主有些不高興,但看著尉遲九儀那張笑著的俊美麵容,她又發不出脾氣。
“你們打架不就是因為那個王娘子和離的事情嗎。”
“那正好,你送他回府後,就把他藏著的婚書和放夫書找出來,送給京兆尹”
“就當本宮做了一件好事。”
金安公主冷笑道:“難怪他夫人要與他和離,這種人也配有夫人。”
“臣立刻去辦。”
尉遲九儀聽見金安公主的話,馬上低頭行禮。
他沒想到金安公主這把刀居然如此順手,輕輕鬆鬆就給了他借口,去翻找範書臣藏起來的婚書和放夫書。
這可比等著京兆尹上門去催促範書臣交出和離的文書來得快多了。
“臣,恭送公主。”
看著金安公主的背影,尉遲九儀喜得差點笑出聲,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表情,看向等在一旁的內官。
“今日真是謝謝公公帶路了,這點錢給公公買個零嘴吃吃。”
尉遲九儀從袖子裏麵掏出兩個小銀錠,硬塞到帶他過來的內官手中。
哦,居然會有錢。
內官跟著天子多年,下麵官員是什麽性子他都了解一些。
因為這位中郎將大人得了陛下喜愛,所以他特意讓人查了查他,知道他有些摳門,平時舍不得花銷,是隻十足的鐵公雞。
可今日這鐵公雞居然大方地拿錢出來了。
內官驚愕之餘,隻覺得受寵若驚,“這,這,這中郎將大人,這怎麽好意思呢。”
“好意思,好意思。”
尉遲九儀握住內官的手,“我還有些事情想麻煩一下大人呢。”
“想和大人借上幾個人,好送範大人回去。”
指著躺在地上的範書臣,尉遲九微笑道:“我一個人是真的沒辦法把範大人送回家的。”
你手下一堆金吾衛是幹嘛?
這叫沒人手,還是想狐假虎威,借陛下的勢啊?
內官一臉麻木地看向尉遲九儀,難怪這鐵公雞今日大方拔毛了,原來在這裏等著他啊。
不過陛下和公主都下了旨……
內官想了想,還是決定賣給尉遲九儀一個人情。
“那麽,下官就撥幾個身強力壯的人陪著尉遲大人去吧。”
“那就謝謝了,先來上二十個人吧。”
尉遲九儀的話讓內官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但他壓根沒管,反而繼續說道:“或者五十個也行,大人你看如何?”
不如何。
內官一臉無語,送個人回家,找兩個文書而已,尉遲大人,你要這麽多人是要準備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