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職業棋士？”
這已經是這一周不知第幾個人發出這樣詫異的反問了。
三穀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一邊係著鞋帶，一邊想，等到要出門才將把單子給媽媽看果然是正確的。
“等下,佑輝你這是要去哪？你先說清楚這個到底是什麽意思？”三穀媽媽揮著手裏已經填寫好的兒子的未來規劃單,不斷地追問。
“什麽事？媽媽，佑輝又闖禍了嗎？”三穀姐姐聽到聲音從屋子走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你看看這個！”媽媽將單子塞了過去，有些生氣地說,“佑輝竟然說要在高中以後去做什麽‘職業棋士’？我從來沒聽說過還能把下圍棋當成工作的！喜歡也要有個限度，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不知輕重！”
“等下,媽媽你先別急，確實是有人以圍棋為職業的,不過那樣的人都要很厲害呢，佑輝你能行嗎？”
“我已經決定了，”三穀已經係完了一邊，正在係另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媽媽隻要在上麵簽字，讓我明天去學校交給老師就可以了。”
“不行，我不答應！而且你是家裏的長男啊，家裏的旅社怎麽辦？”
“是啊佑輝，喜歡下圍棋的話，繼承了旅社，還是能一樣下的啊。”姐姐也勸道。
搞定了鞋帶，三穀站起身拍拍褲子，“我現在都還是初二，要高中以後才會開始呢，你們不要這麽緊張。不說了，我約了朋友在書店見麵呢！”
“對了，姐姐，”在快要走出大門時，三穀想到了什麽似地回頭說，“阿光讓我帶話說謝謝你前段時間讓他一直蹭網，他現在零花錢有多，問你有沒有說什麽想要的，他好回報你。”
“咦？不用了啦，哪裏需要這麽客氣，再說我早就沒在那間網咖做事了。不過你也和他說下，有機會多光顧下那家的生意吧。”
“哦。”三穀應了一聲，這才真正跑得沒影了。
“什麽？佑輝終於交到朋友了嗎？那個叫阿光的孩子什麽樣的？會跑到你店裏上網……不會是什麽壞孩子吧？”三穀媽媽緊張地問。
“哎呀，媽媽你想太多了，佑輝有朋友不是好事嗎？以前我們哪裏見過他會在周末這麽開心地出去啊！你就別管了，對方總之不是個壞人。”三穀姐姐想到之前見到阿光在網絡上和外國人下圍棋，難道佑輝這麽突然的說要做職業棋士和他有一點關係？
三穀趕到約好的地點時，進藤還沒有到。
他看了下時間，似乎是早到了半個多小時的樣子。是在原地等，還是去四周逛一下呢……三穀猶豫了下，選擇了後者。
這家書店規模挺大，各種書籍種類齊全，三穀一邊走一邊抬頭想尋找漫畫書區的標示，忽然眼角瞄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海王圍棋社的主將？”
岸本正站在一排書架旁，拿著一本隻看就知道很複雜的磚頭厚的書在翻開，聽到這個聲音，聞聲抬眼看去，也有些意外地道，“好久不見。”
打完了招呼，兩人一時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好。
三穀抓了抓頭發，懊惱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叫出聲，最後決定還是直接走掉算了，反正他們之間也不熟。
“請留步！”岸本卻忽然道，“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和我再對弈一局嗎？”
“我在等人……”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圍棋會所，走過去隻要三分鍾，我們可以下快棋……或者我陪你等到人，我們再一起去也可以。”岸本誠懇地道，“我隻是想了解一下，從那之後的這兩個月裏，你的棋力又進步了多少？”
岸本的最後這句話令三穀心動了，他估算了一下時間，便點頭同意。
因要趕時間，岸本連選好的書都全部放下了。他帶著三穀直接出了書店，來到對麵街道巷子裏的一間圍棋會所。
“你找個空位坐吧，”岸本先對三□，然後轉向前台收費的老人，“成田先生，兩個人。”
三穀聳聳肩，既然對方主動要出兩個人的費用，他就也不多說什麽了。
這家會所規模不算大，而且現在是上午時間，人也不多，不過挺明亮幹淨的。
三穀正四處打量著，岸本已在他對麵坐下，也不廢話寒暄了，直接就說，“這一局不分先，你執黑，你的下法執黑比較有利。貼目五目半，10秒內走一手可以嗎？”
“就按你說的開始吧。”三穀無所謂道。
雖是答應得幹脆，但是這卻是三穀第一次走10秒的快棋。
好在三穀從以前開始下棋的速度就很快，而且對方似乎比他更不擅長快棋的樣子，原本穩紮穩打的棋風有些被動搖到。
三穀毫不遲疑，隻要瞄到機會，立刻見縫插針，中途更是抓住了對方的一次疏漏，險些攻破對方的一條大龍。
不過岸本的實力終究還是擺在那裏的，雖中途頗有波折，但最後的目差和終盤還是穩穩地贏了下來。
“我輸了。”三穀的表情難掩鬱悶，這一次形勢對他完全有利，但最後還是輸了，隻能是雙方棋力方麵確實存在著差距。這一點他早已知道，隻是這次更加清楚地領悟了而已。
“……這一手下得相當漂亮，整個布局也比上次比賽時看到的穩健了很多，不急於求成……”
岸本還想分析，三穀打斷他，直接問道，“那我有沒有進步？”
“當然，”岸本說，“進步得很明顯，隻要維持著這樣的速度，很快就超過我了。你在圍棋上麵的天賦令我羨慕……不過看著這樣快速成長的你，我也因此終於能想通了……當初我選擇了退出，是正確的。”
“非常感謝你今天願意抽空來與我對弈。”岸本說。
麵對如此直白的讚譽，就算是三穀，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鼻尖，“那我如果一直這樣繼續下去，是不是幾年以後就能當職業棋士了呢？”
岸本正在收拾棋子的手頓了頓，“也許吧。”
“也許？”三穀抬頭看他，“為什麽說‘也許’？你不是說我的進步速度非常快嗎？”
岸本推了推眼鏡，“你的天賦確實遠超一般人，這點我沒有說謊，但是想要成為職業棋士，並不僅是依靠天賦就能成功的。你現在進步的速度的確很快，如果目標僅僅是有生之年成為職業棋士的話，的確是有可能會成功的。”
“什麽意思？”三穀皺眉，“我聽不懂，你到底是說我能成功還是不能成功？”
岸本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曾經是院生，”他說，“我卻隻能在二組裏徘徊，一直到退出，我都沒能升上過一組。你知道為什麽嗎？”
三穀，“缺少天賦？”
岸本，“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如果僅是受天賦所限，那麽我也有自信能憑努力超過其他人……我缺少麵對目標時展現出來的氣勢。”
岸本說，“三穀同學，在圍棋的世界裏，有天賦的人多，有天賦肯努力的人也不少，但是有天賦肯努力而且麵對目標願意不顧一切為之一搏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才能走到最後。”
“現在的你在我看來，就是屬於有天賦肯努力的人，而棋院裏全都是你這樣的孩子。就算是這些孩子，也每年最多隻能有三人能成為職業棋士……所以你剛才問我‘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是不是幾年以後能當上職業棋士’，我也隻能回答你，‘也許吧’。”
三穀神情一片茫然，他喃喃道，“可是……可是我聽說塔矢亮今年一下子就考上了……”
“塔矢？”岸本失笑道，“你怎麽會想到用他來作對比？”他搖頭道，“他的棋力早就已經達到了有段棋士的水準了，之所以今年才參加考試，聽說是因為不願過早爭奪其他人合格的機會。塔矢，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等級……”
岸本說到這，不免也有些向往與黯然。
不一樣的等級……三穀卻想到了進藤。
能下贏塔矢亮的進藤，所以才能鎮定自若地說出“高中畢業以後，成為職業棋士”這樣的話來，因為他已經完全擁有了那樣的實力……
可是自己呢？現在的自己，憑什麽和進藤說一樣的話？
進藤那天一再的欲言又止，和最後的要求，是不是因為已經看出了他的盲目自大？
如果真的到了高中畢業，進藤肯定立刻就能成為職業棋士的，但是如果自己失敗了呢……如果自己永遠止步於在那裏，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進藤在圍棋世界的另一邊越走越遠……
恐慌於那樣的想象，三穀急切地詢問，“我一定要在高中畢業的時候成為職業棋士！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一定做到？”
岸本因他表現出的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態度怔了怔，遲疑地道，“一定要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嗎？其實我覺得，如果你現在就開始以職業棋士為目標努力，抓住每一年的考試機會，成功率倒是會大很多。”
每年都考……他現在還是初二，一直考到高中畢業之前，也就是說最少能考四次……三穀在心底盤算著。所有的驕傲自滿都因為這次的談話而消除，害怕被進藤甩下的巨大恐懼此時已占滿了他的心裏。
岸本看著眼前的三穀，對方的神情由原先的迷茫，漸漸到浮現堅定……
又一個義無反顧衝擊著通向圍棋世界的狹窄道路的少年成長起來了……岸本借著扶眼鏡的動作，掩去眼底的一絲欽羨。
在走出這家會所，即將分道揚鑣時，岸本對著三□，“如果你的決心已下，那麽我的建議是先成為院生吧，院生考試一年四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十二月。以後我們可能都沒什麽機會再遇見了，我就在此預祝你考試成功。”
岸本說完，點點頭，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院生……”三穀口裏念著這個詞。
街對麵的書店門口，進藤似乎已經在那等了一會了，三穀一邊朝他走去，一邊躊躇著要不要告知他，自己剛才所做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