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雖說這是小學生不宜進入的娛樂場所，好在天色不算晚，還沒有正式營業。
緒方讓朋友忙去，自己帶著人向著最裏麵那唯一設置了圍棋室的房間走去，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最初隻是因為太無聊，才想著逗弄下這個孩子，而且對於他脫口而出的那一句“緒方名人”有些在意。
但是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緒方越發覺得這個孩子身上充滿了謎團。自己幾乎可以說是半強迫地將他帶來這種地方，他卻毫不驚慌，甚至都沒有開口詢問些什麽。
太遲鈍？還是天生性格沉穩善忍？
當然最後還有一種可能，這個孩子信任著自己……？
緒方托了托眼鏡，借著廊道昏暗的燈光再次打量了下身邊一直沉默跟著他的孩子，問，“你叫什麽？”
“進藤光。”
回答的聲線很穩，果然是一點都不害怕。
“你認識我？”
“……在圍棋雜誌上看到過。”
有輕微的停頓，說謊。
“圍棋專刊嗎？是哪一期的？說了關於我的一些什麽？”
“記不清了，反正就是說你是塔矢名人的弟子，棋力很強之類的。”
“為什麽之前看到我，卻叫我‘緒方名人’？”
“口誤啦，一時想不起你的名字，隻記得你姓緒方，就脫口而出了。”
很合理的解釋。
不過大概除了名字，其它沒一句是真的吧。
目的地到了。
緒方推開門讓進藤光先走進去，“裏麵還有三個小間，最右邊的是圍棋室。要喝什麽嗎？”
進藤光依言向裏走，一邊隨意答道，“可樂吧，不要太冰。”
緒方眼裏的興趣更濃了。
緒方可以確定從未見過這個孩子，但是對方明明話語中諸多防備，在自己麵前行為舉止卻放鬆自然，果然是信任著自己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問題是，這種莫名的信任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拿著冰啤和可樂，緒方進到屋裏，看到進藤光已經放下了書包，正坐於棋盤一邊，棋盒也已取出放置兩側，一副隻等他來便可開始的架勢。
緒方勾了勾嘴角，“好孩子。”
進藤光額頭一排黑線垂下，不理會他的調侃，隻是道，“先說好隻下一局，我明天還要上學。”
緒方不置可否，將可樂遞給他，自己在另一邊坐下，“你棋力如何？”
“很強。”
“……這麽說，不需要我讓子了？”
“嗯，分先吧。”進藤光率先抓起一把黑棋。
緒方低笑了幾聲，“有意思。”
他調整了下姿勢，將原本懶散斜靠著的身體挺直，成正麵對著進藤光。隨著他的動作，一股無形的氣緩緩壓了過去，他取出一顆白棋放於棋盤上，道，“單。”
佐為神情一凜，[阿光，這個人身上有著即將成為強者的氣勢。]
[他叫緒方精次，是頂尖棋士塔矢行洋的弟子，而塔矢行洋是目前公認最接近神乎其技的人。]進藤光攤開手，果然是單數，起身將兩人麵前的棋盒互換，他對著緒方笑道，“請多指教。”
“哼，希望你不要讓我的樂趣落空。”緒方說著，落下第一步黑棋。
[最接近神乎其技之人的弟子……]佐為收起折扇，也於一旁坐下，[就讓我來領教一下吧！阿光，4之四，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不知何時起緒方的臉上已不見最初的輕鬆，他正襟危坐，雙目緊盯棋盤，眉頭緊蹙，時常思考許久，才慎重放下一粒黑棋。
進藤光則放任藤原佐為與他對戰，他從旁邊者的角度觀望。
緒方的棋風一如他本人，布局細膩周密，攻擊果斷狠辣，堅持利用徹底的計算最大限度地發揮棋子效率，往往逼得同段對手中盤認輸。
但是，就目前的局勢來看，現在的緒方有些過於追求棋子的高效率了，不免在大局上有所欠缺……
反觀佐為的白棋，果然是本因坊秀策的棋風特點。“秀策流”三線布局鋪開來簡直可以說令看的人心曠神怡，雖然一開始還不太適應現代的定石方式，但戰到中盤，累積的力量已經完全爆發。
此時棋盤上黑白兩陣看去激戰正酣，但就進藤光看來，黑棋已呈現力盡之態。
顯然緒方也隱約有所覺，每一步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這次，他指尖黑棋已執，卻遲遲不下，隻是徑自皺眉沉思。
期間進藤光幾次看表，終於忍不住催促，“緒方先生，該你下了。”
緒方卻連頭也不抬，隻丟出一句，“急什麽，等我想清楚。”
“可是現在都晚上七點了，我太晚回去不好。”
“這一局結束，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但緒方，就連佐為也在一旁不舍地叫著，[阿光，下完這局啦，我想要看這個人的收官！]
[你就別瞎湊熱鬧了！]
進藤光沒辦法，眼見對麵那人如老僧入定怎麽說都聽不見，隻好拿過書包，翻出一本作業。
等到緒方終於將棋子放下，抬頭一眼，對麵小孩正趴在榻榻米上，埋首做著作業，並且看那進度，已經完成好幾題了。
額頭青筋爆出，緒方一臉黑化了的不好表情，“小鬼——你就這麽篤定能贏？”
進藤光也很無奈，“這些作業都是明天要交的。”
麵對這樣的窘況還能繼續下棋，緒方認為自己的心理還沒有強大到那地步。
他看了看棋盤上交錯複雜的黑白棋子，再看看對麵年幼的對手，終於冷哼一聲，“走吧，我送你回去。”
“太好了！”進藤光歡呼。不管又在一旁哭鬧的佐為，他快速收拾著書包，忽然似乎手一個沒拿穩，厚重的課本掉在了棋盤上，將排列有序的棋子撞得亂七八糟。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聲道歉，連忙去拾。
“算了，”緒方攔住他，“放著不用管，稍後會有人來收拾。”他拿起一旁的西裝外套率先向外走。
進藤光聳了聳肩，提起書包跟上。
一出棋牌室，喧鬧的音樂聲鋪天蓋地而來，原本空曠的廊道此時卻擠滿了人。
進藤光的出現頓時引起了許多人的矚目和好奇，孩子的外表以及那小學生的校服使得議論聲越來越大。
他頭疼地用手擋著校服上葉瀨小學的標誌，加快腳步希望能盡快出去。
忽然一件寬大的衣服落下，蓋住了他那一身醒目的校服，是緒方的西裝外套。
“愣什麽，還不快走。”緒方冷道，與冷漠語氣相反的，是他伸手攬過進藤光還隻是屬於孩子的稚嫩的肩膀，利用自己修長高挺的身體開路。
直到出了店，兩人上了那輛惹眼的火紅色跑車，一路到家，他們之間都沒有再說話。
“呃，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你的西裝。”
進藤光下了車後，發現自己手上還抱著那件外套，連忙遞還回去。原本在出了店門他就脫下來想還的，可是緒方一直陰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隻好一路抱著，結果不知不覺就忘了。
緒方還坐在駕駛座裏，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你的名字？”他的聲音略沉，透著一股認真。
進藤光暗自囧了下，這家夥果然之前沒去記嗎？
“進藤光。”他隻好又回答了一遍。
“我記住了。”緒方道，抽出一張名片，從車窗伸手放入他書包的開口中，“我叫緒方，緒方精次。有時間就找我下棋吧，隨時奉陪。”
等到緒方開著惹眼的跑車跑得看不見了，進藤光這才向家裏走去。其實在意外遇見緒方時，他的心裏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以緒方精次的性格，如果圍棋上輸給自己，勢必不會輕易罷休，而且以他的自尊心，與孩子對弈竟然還陷入苦戰，這樣的棋局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透露給別人知曉，正方便給現階段的佐為練手，自己也不用擔心超出年齡的棋力被其他人得知。
果然，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計劃通哦。
進藤光在心裏對自己豎起大拇指。
然後一轉身，就看到美津子正站在大門玄關處……
那是學校的老師！”進藤光發揮急智，不等美津子詢問就搶先開口解釋，“我上次社會考試不是得了92分嗎？是因為有老師給我補課，這次太晚了老師才送我回來的！”
“哦……”美津子這才鬆了口氣，“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變成什麽不好的壞孩子了。不過你們老師還真是富裕呢，那車看起來可不便宜。真是的，都到家門口了，也不請老師進來坐……”
美津子還在念念叨叨，進藤光已經一頭冷汗地衝進了家裏。
他就說嘛，那車子顏色太騷包了，找機會一定要勸緒方換輛更穩重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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