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這島上除了那群皮猴,成年人她壓根不認識幾個。
江少嶼卻聽出來了,匆忙把腰上的帶子係上, 出門迎接客人。
“來這麽早,飯都還沒開始做。”
客人們是一起來的, 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其中兩個人孟言是接觸過的,副參謀吳錫城和他老婆周茹,再加上他們七歲的兒子吳沛。
另外一對夫妻就很陌生了,但是瞧著麵相和善,應該是好相處的人。
“喲,少嶼, 你這是……變成家庭煮夫了?”
向來一身筆挺的軍裝,啥時候見過戴圍裙的他?這一幕給大夥兒帶來不小的衝擊。
“煮夫怎麽了?”對此江少嶼沒有作出回應, 隻是回頭招了一下手, 孟言立馬微笑著走到他身側:“孟言,給你介紹一下。”
“不用介紹, 我們先前聊過好多次呢。”周茹親切地拉起孟言的手, 親昵的姿態仿佛兩人已是多年好友:“孟言妹子, 還記得我不?”
“周茹姐,吳軍官。”孟言彎了眉眼, 親切地同兩人打招呼,繼而低頭看向周茹腳邊的小孩:“吳沛?我記得你, 經常找宋家老大玩是不?”
吳沛也是個外向活潑的, 見到孟言的第一眼也認出她啦, 高興地蹦起來, 指著孟言說:“我也知道你!你是孟姐姐, 石蛋可喜歡你了。”
宋海生的兒子宋運山和吳沛都是同齡小孩,雖說一個軍人家庭,一個普通漁民家庭,時常也能聚在一塊兒玩。
六七歲的孩子沒什麽階級意識,加上這裏沒有城市那種部隊大院,全島的孩子都能相互接觸到,所以隻要是同年齡段,孩子們跟誰都能玩。
吳錫城摸著兒子的後腦勺笑嗬嗬地說:“哈哈,這不用介紹都熟了。”
一旁站著的夫婦倆佯裝不高興地說:“你們不用介紹,我們總要介紹。”
江少嶼的朋友大多都是軍官,不論是朋友間的聚會還是出行,一年到頭總穿那身白色海軍服。
軍嫂的衣服麽就多了,襯衫為主,偶爾換套流行的的確良,大多數都是較為樸素的款式。
孟言也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所以在七十年代這樣的特殊年頭,她也盡量保持低調,不能打扮地花枝招展,以免給江少嶼惹來麻煩。
話說回來,軍裝這種衣服,任何男人穿起來都是提升氣質和威嚴的絕佳服飾,可眼前這個個子相對矮小的男人,瞧著隻有一米六八的樣子,穿個鞋勉勉強強湊到一米七,不像江少嶼一米八的大高個,以及吳錫城一米七五的個頭。
穿著軍裝站在江少嶼和吳錫城身邊時,難免顯得少了幾分挺拔。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位軍官麵上雖然總笑眯眯的,卻若有似無般散發著上位者特有的氣勢,不能小看。
望著男人肩上的斜杠,孟言心裏猜測,應該是比江少嶼級別要高一些的軍官。
事實證明,孟言的猜測是正確的。
“那肯定要介紹。”江少嶼笑著說:“孟言,這位是我的上級,楊團,這位是他的妻子,賈溪,你就叫她……”
話音未落,賈溪插嘴道:“叫我老賈,他們都這麽叫。”
聽語氣就猜得出來,老賈、賈溪是位性格豪邁的女士,不僅說話豪邁,瞧著五官和麵相也大氣舒展,像北方女人,可聽口音確實是南方的。
楊連輝,也就是楊團,捂著嘴輕咳道:“你好,弟妹。”
“你們好,楊團,賈姐姐。”紅唇一彎,露出一抹得體的微笑。
賈溪高興地拍手:“好好好,賈姐姐,這個稱呼也不錯。”
她翻來覆去地打量她,越看越覺得麵前這個女娃娃長得乖。
沒錯,不止是好看,安安靜靜的乖巧模樣像個甜娃娃,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好聽,尤其是她軟著嗓音喊你姐姐的時候,叫得人心都化了。
這溫柔的勁兒哦,和她簡直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別說男人,她一女的也受不了呀!
“江參謀,你有福氣哦。”
江少嶼心裏雖然喜滋滋的,麵上卻得說恭維話:“嫂子說的什麽話,楊團能娶到您才是好福氣!”
“哈哈哈,不愧是兩口子,這嘴巴一樣甜!”
兩口子?
不知為何,孟言的臉一下漲得微微紅。
“幾位,外邊怪熱的,快進來坐。”
“哈哈哈,不用招呼不用招呼,孟言妹子,我們都是自來熟。”
經過一番介紹,孟言才知道,原來楊團雖然是江少嶼的上級,平時卻不經常見麵。
培蘭島的部隊有兩個駐紮口,一個南邊,一個東邊,之間隔了一大段距離,走路需要半個多小時,也就不常見麵,
但關係是不錯的,當初還在一個軍校進過修。
隻是楊連輝年紀比他大,更早參軍,經驗也更豐富,加上能力和情商都不錯,早早地便升到了團長的位置。
“以前來參謀長家總冷冷清清的,今天多了一個人,好像熱鬧不少呢。”周茹誇張地說。
吳沛反駁他媽的話:“多一個人有啥熱鬧,多一百個人才熱鬧呢!”
周茹笑著推推兒子的肩膀:“不是喜歡看書嗎,去,你江叔叔書房裏老多書,去看吧。”
小孩子不能讓他閑著,不然話多動作也多,鬧來鬧去可淘了。
吳沛雖然淘氣,卻也天生是個愛看書愛學習的孩子,一聽能看江少嶼的書,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能去嗎,江叔叔的書可寶貝了。”聽語氣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江少嶼家看書。
“怎麽不能去?你問他,他不就讓你去了?”周茹一點也不客氣地說。
江少嶼很大方地推開書房們:“找到書就出來,去吧。”
“嘿嘿!謝謝參謀長!”敬了個軍禮,一溜煙就鑽了進去。
目送吳沛進入書房,江少嶼才後知後覺想起今天的主題還沒開始:“你們慢慢聊,我去做飯。”
說罷,穿著他的“家庭煮夫”版圍裙就往廚房裏走。
客廳裏的四個人聽江少嶼說做飯,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好家夥,這身圍裙果然不是白穿的啊。
“少嶼,你來真的?”楊連輝都表示不可思議,摸了摸發頂,納悶地問。
江少嶼從廚房裏探出一個頭:“一大桌子人好意思讓我對象做飯嗎?你們以為做飯很輕鬆呢?”
“喲,這還沒娶呢就心疼上了?”吳錫城調笑道。
“去!馬上就結婚,老子在等良辰吉日!”未見其人,但聞其聲,看得出來他很想趕緊把人娶回家了!
“哈哈哈——”
“我爸在家裏就從來不做飯!”挑好了一本書,吳沛邊翻頁邊走了出來。
“看你的書,多嘴。”周茹無奈睨他。
吳錫城:“你小子,懂什麽,這叫家庭地位!”
周茹一巴掌拍在吳錫城背上:“你的意思是家庭地位很高咯?”
吳錫城昂首挺胸,語氣驕傲:“那肯定,男人頂天立地,地位當然要高。”
“婦女還能頂半邊天呢,咱們男女平等懂不?”周茹嗆他。
說起男女平等,吳錫城就蔫兒了。
這四個字也算當前時代的“zz正確”。
“確實,男女平等。”吳錫城無奈拍拍兒子的腦袋:“以後找對象要找你孟姐姐那樣的,溫柔,賢惠,別找你媽這種小辣椒。”
一句話說完,哄堂大笑,連周茹自己都笑了。
話糙理不糙,像孟言這種溫柔知性的女人,確實很讓男人有好感。
“我媽怎麽是小辣椒?我媽是人啊。”吳沛摸著腦袋不解問道。
吳錫城笑著說:“你現在還不懂,等你長大就懂了。”
江少嶼最後還是進廚房做飯去了,在大夥兒懷疑的目光裏,切菜、洗菜、炒菜。
孟言正在給客人們泡茶,聞言動作加快,泡完後也跟隨對象進入廚房,幫他燒灶爐打打下手。
“你能行嗎?”
江少嶼這邊都開始放油了,廚房門口,吳錫城斜靠在門框問了這麽一句。
江少嶼看都懶得看他,心道:小樣,讓你小看我,今天倒是要好好露一手給你瞧瞧,單身多年的廚藝可不是吹的。
十五分鍾後,大夥兒望著江少嶼手裏端出來的一盤黑糊糊小黃魚……
“哈哈哈哈——”
周茹:“江參謀,您來真的?”
吳錫城:“少嶼,丟人了。”
楊連輝:“少嶼,唉——專業的事還是留給專業的人來幹吧。”
賈溪:“加油。”
吳沛:“江叔叔,好臭啊,糊了。”
江少嶼:“……”
“走吧走吧。”最後孟言實在看不下去,憋笑憋地腮幫子疼,使勁把江少嶼推出了廚房。
再待下去不知道還要霍霍多少食材。
“沒事沒事,你休息,我來,就是太久沒做有點手生,下一個菜肯定好!”江參謀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逞強。
嘖嘖,男人的嘴啊,簡直比吹過的牛皮還硬!
孟言笑得喘不過氣:“走走走,別擋道,出去招待客人,我來做。”
江少嶼:“真的是意外,我可以再試試。”
孟言:“你再試試我可生氣了啊。”
江少嶼:“行吧,我走。”
比起對象生氣,孰輕孰重他還是知道的。
兩個嫂子見狀一並進入廚房。
“江參謀,這女人家的事兒您就別忙活了,我家老楊說得好啊,專業的事還得交給專業的人來,走吧走吧。”
江少嶼一句話沒插上,圍裙就被自家對象解開,搶走套上了自己身上。
再看看手裏黑得一塌糊塗的黃魚,不,現在應該叫黑魚了——看著看著,自己都氣笑了。
江少嶼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今兒個來的客人多,豬肉準備了兩斤,分成三份,一份做小炒肉,一份做回鍋肉,一份用來做肉丸子煮湯吃。
蔬菜呢就是土豆白菜茄子,家裏的大米不夠吃了,正好弄了些麵粉,準備包頓素餃子。
江少嶼把每樣菜都交代好以後,才放心地出了廚房。
這邊廚房裏,兩個嫂子十分默契地幫忙打下手。
周茹燒灶,賈溪洗菜,切菜和炒菜的工作就讓孟言來。
可不是自己不願意幹炒菜的活兒,這不是第一次見麵嗎,好歹嚐嚐小孟的廚藝,不然白來了不是?
先把餃子皮擀好,把餃子包了,再把菜炒了,最後燒水煮水餃。
不過孟言看著眼前的大白菜發了難。
江少嶼說包白菜素餡兒餃子吃,可餃子就是要放肉才好吃,來的都是貴客朋友,哪能用素餃招待呢。
後來無意中瞥見鐵桶裏新鮮的海貨,蹲下來瞧了瞧,有兩隻大魷魚呢!還是活的,在鐵桶裏蠕動,真新鮮。
江少嶼每天部隊和家兩頭跑,基本上不會去趕海,他向來覺得趕海這種活動隻適合女人和小孩,像他這樣的軍官若是去趕海,像什麽樣子。
所以這一桶的海貨應該是別人給的。
不過誰啊,這麽大方?送來的海貨又大又新鮮,可不是她平時在海灘上能撿到的好東西。
但仔細想想,江少嶼是軍官,本事大,能弄到也不是稀奇事。
餃子皮擀好後,孟言又把鐵桶裏的兩條大魷魚用菜刀剁成小粒,倒油在鍋裏炸一炸,炸香炸透了以後再倒進剁好的白菜裏攪和攪和。
“老天爺,這也太香了!”周茹深深吸了口空氣裏的油炸香氣。
“要嚐嚐嗎?”孟言夾起一塊魷魚粒問。
周茹遲疑道:“這能嚐嗎?”
“能,可以嚐嚐魷魚,白菜是生的不能吃。”
見她這麽說,周茹也不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顆魷魚粒,別說,還真別說!
這魷魚粒啊,經過豆油炸過以後,吃起來格外有嚼勁!Q彈Q彈的,薄薄的一層外皮十分酥脆,裏麵的肉又軟又脆,香死個人。
賈溪本來說不吃,見周茹吃得香,都往嘴裏送了好幾顆了呢,沒忍住也嚐了口。
眼裏頓時迸射出巨亮的光芒!
“好吃!真的好吃!我才知道原來魷魚也能包餃子啊!”關鍵是味道還不錯!
孟言鬆了口氣,笑道:“好吃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做魷魚餃子,湊活吃吧。”
其實用油炸過的肉不管怎麽樣都好吃,在這樣一個缺衣少食的年代,這做法屬實討巧。
賈溪又夾了兩顆吃:“這哪是湊活啊,這太好了!下回回家我也這麽做!”
兩個軍嫂已經開始期待這魷魚包成餃子以後的口感,嘶——一定很好吃!
魷魚的香氣隔了一道廚房門都讓外邊男人聞到了,吳錫城好奇地張望一眼,可門是關上的,也不知道現在是誰在做飯,又在做什麽,咋那麽香呢。
“不是我家那口子,我家那口子做的菜僅限於能吃,從來不好聞。”楊連輝如此吐槽道。
吳錫城笑了一下,抿了口茶水:“也不是我家那口子,她做飯放油少,這一聞就是油炸的香味。”
“那應該是我對象。”江少嶼毫不謙虛地說。
“哈哈哈——”
緊接著開始調侃起他,順便問了些兩人的戀愛經過。
江少嶼這男人向來低調,從不愛炫耀什麽,可這會兒問起孟言來,話可就多了。
一連四五句不離孟言,誇她溫柔體貼,人美心善,聽得兩個男人羨慕地眯起眼。
雖然自家媳婦兒也不錯,可這麽一對比,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缺了點什麽呢?
大概是戀愛初期這甜膩到發慌的粉紅色泡泡吧。
……
做飯的空隙裏,周茹出門上了趟廁所,走的時候廚房門沒關,江少嶼趁機往裏邊瞟幾眼,瞟了好幾次,似乎在尋找什麽,那鬼鬼祟祟的眼神,可把賈溪逗得。
等周茹回來後,趕緊把門關上,哈哈大笑了起來。
“哎,哎,剛才你們都瞧見江參謀的小動作沒?”
“什麽小動作?”周茹口渴了,找了個碗想倒水喝。
孟言找到暖水壺給她倒了杯溫水:“我也沒注意。”
“哈哈哈哈——”賈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遞給孟言一個戲謔的表情:“我頭一回見江參謀這樣呢,怪好笑的。原來江參謀喜歡上一個人會變得憨乎乎。”
“憨乎乎?”對賈溪的形容詞,孟言感到有點想笑。
可仔細回想自家對象做過的蠢事,說過的傻話——行吧,確實是個憨貨。
“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周茹喝完水放下碗,搜尋起了記憶:“話說我家那位剛跟我處上的時候也有點傻,但絕對沒有江參謀長這麽傻。”
“哈哈哈,參謀長單身多久啦?你家那口子才單身多久?”賈溪調侃道。
“說的也是,我家那位十九歲就跟我好了,那時候年輕,年輕人幼稚嘛也正常,可參謀長這都快二十七啦!”二十七歲的未婚老男人,幼稚起來真是憨乎乎的!
尤其他平時那生人勿進的高冷嚴肅模樣,配上戀愛後的所作所為,可不就招人發笑了嘛。
這邊廚房裏調侃著江少嶼,外麵那兩位軍官朋友也正打趣著他。
“以前沒看出來啊,你原來還有當耙耳朵的潛質。”楊連輝是土生土長的川人,說話的時候偶爾會帶點川音。
“耙耳朵?什麽意思?”江少嶼真沒聽懂。
楊連輝:“就是說,你怕老婆!”
“哈哈哈——”吳錫城誇張的笑聲。
“……”江少嶼囧了囧,雖然自己不覺得怕老婆有什麽錯,可這關乎到男人的‘尊嚴’,於是辯駁道:“我怕老婆?我什麽時候怕老婆了?我跟孟言之間我倆是平等的,誰怕誰?誰都不怕誰。”
“誰都不怕誰?哦喲,江參謀,雄起哦!”
最後一句話是用川話說的,語氣很搞笑,吳錫城毫不客氣地笑噴在沙發上,吳沛疑惑地看了他爸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幾個男人鬧出的動靜不小,廚房裏的女人們也都聽見了。
賈溪好奇地打開廚房門瞧了眼,嘀咕道:“笑什麽呢,周茹,你家那口子都笑趴下了。”
“是嘛,我看看。”
別說他男人了,就是江少嶼也跟著笑。
賈溪露出稀奇的表情:“周茹,我記得江參謀以前可不會笑得這麽……這麽傻?”
原諒她找不到形容詞了。
說罷感歎:“男人啊,一輩子總共要經曆三個坎。第一個坎事業,第二個坎是婚姻,第三個坎是孩子,現在啊,咱們江大參謀正在經曆第二個坎呢!
“為什麽叫坎?”孟言沒聽懂。
賈溪說:“過了這個坎,性格就變了嘛!”
周茹好歹是過來人,立馬聽懂了,附和道:“像我家那口子,別看他是軍官,沒參軍前就是個混不吝,我跟他一起長大的呢,我可太知道他了,招貓逗狗什麽混球事都做過。不過參軍以後性格就變了,不混了,會顧家了,有責任感了,結婚以後更是會體貼人了。前兩年我家二寶出生,你是沒瞧見,做事情比我還細致。”
吳沛是周茹的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娃娃,兩歲不到,不方便帶來,留在家裏給吳錫城他媽照顧呢。
“男人啊,就是得要有軟肋,要有在意的人,不然就像以前的江參謀,多冷啊,雖說我家老楊同他關係親近吧,說實話,我每次看見他一臉嚴肅樣都挺發怵的。可這次見到他就不一樣了,嘖,笑起來感覺脾氣都好不少。”
這回輪到孟言笑了。
原來自家對象的變化這麽大呀。
不禁期待婚後的變化,到時候真會像周茹說的那樣,溫柔體貼又顧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