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一過, 渠道工程再最後收個尾,這忙碌的日子總算能夠結束。

工程上隻留下一小波部隊和民兵隊裏的男人繼續勞作,其餘的都回家休息。

今天就是開船日, 為了給有需求的島民提供方便,今天有兩趟船, 一趟在早上七點鍾,一趟在早上十點鍾,都是從培蘭島前往觀星島,又繞道海豚島,最後駛向濱市。

江少嶼和吳錫城安排的人早已等候在暗處,等待鄒慧上鉤。

然而早上第一趟船沒等到她,一行人裏裏外外仔細檢查了個仔細, 也有人一直守在登船必經之處,都沒人看見她。

難道她不準備走了?亦或者她就是真的, 所以不懼怕被指認?

還是說她已經混進了人群?

周茹這邊不放心, 特意留了一位小戰士在船上,讓他慢慢再仔細搜幾圈, 等到了每個島在核實一下下船的乘客, 以免被她逃掉。

第一趟船出海的同時, 濱市的船也將會在三個小時後登島,鄒慧的身世之謎隻等王德發出現。

第二艘船等待出發, 所有計劃似乎都在有條不紊進行中。

這邊,工程隊駐紮的山坡上, 孟言正在進行最後勘探的工作, 工作量不大, 走走停停, 累了隨時就地而坐, 避免腳出現上回起泡的悲慘現象。

“找你好久,原來在這裏啊。”手指漫不經心卷著麻花辮,走過來。

“你怎麽來了?”沒記錯的話今天是開船日,昨兒個傍晚周茹還特意上家裏找她,仔細叮囑了今天的計劃,如果不是工程處有事情要做,她也要同周茹一塊兒蹲守。

看著她手裏的專業勘探工具,還有紅潤的臉膛,鄒慧心底恨得牙癢癢。

“日子過得很愜意嘛,連這麽專業的工程隊都混進來了。”望著似笑非笑:“怎麽著,靠江團長走後門的感覺很不錯吧?”

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不善,也大概猜到了她就是來找茬的,語氣凜冽。

“鄒慧,你抽什麽風?”

“鄒慧?”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得捧著肚子喘不過氣:“你叫我鄒慧?我是誰你不是最清楚了嗎?嗯?”

說罷向她走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米。

孟言蹙眉,握緊,察覺到了不對勁,暗自後退兩步。

鄒慧繼續朝她走來,她語氣平緩,臉上是笑著的,那笑卻不達眼底,透著深黑色的怨憤。

“孟言,我的幸福,原來是被你葬送的啊。”

說罷不給她反應,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往岸邊帶。

也不知道她哪裏來這麽大的勁兒,孟言居然掙脫不開!

其實他們倆的站位離山崖有一段距離,一百左右的樣子,孟言沒想過她會硬生生把她拽過去。

“鄒慧!你想幹什麽!”

“放開我!鄒慧!來人啊!”

孟言用手裏所有能用上的工具砸向她,可今天的鄒慧仿佛一尊感受不到疼痛的機械人,隻顧帶著她往前走。

他們倆的體力實在沒有懸念,城裏長大的沒有,完全敵不過做慣了農活重活的鄒慧的力氣,她甚至來不及多喊幾聲,整個人就像一條無法反抗的兔子,一扔一踹,噗通落了海。

“我——救——咕嚕——”

海水湍急,頃刻間將人包圍,這種情況下別說會水的,就是帶著遊泳圈或是救生衣也不可能救得回來。

望著人影逐漸被海水吞沒,鄒慧的心髒狠狠大跳兩下,她是有些慌的,也有點害怕,可轉念一想,她便安慰自己,一切不過是孟言自作自受,她要是不管閑事就不會有這樣的下場。

慌亂過後又覺得痛快。

——憑什麽,憑什麽你長得好看還能擁有幸福,擁有所有人對你的喜歡,憑什麽你擁有了這麽多好處,還要摧毀我的幸福。

憑什麽呢?

……

“江副團家的落海了!”

人群中,不知誰來喊了這麽一句,親自蹲守在船艙裏的周茹兩口子撒腿狂奔跑下船。

“什麽?”

早已隱秘在人群中的鄒慧,見狀露出得逞的笑容,等到兩人消失在視野範圍,才邁起輕快的步伐隨人流上了船。

隻是沒想到雖然周茹夫婦倆走了,可船上還有他們留下來的四名小戰士,兩名是吳錫城派來的,還有兩名是江少嶼按照孟言的囑咐派來提前蹲守。

四人都做了喬裝打扮,穿著一個比一個樸素,混在人群裏比群眾還要群眾。

可鄒慧也做了打扮,一頭長長的黑發剪成了男人一樣的短發,短到甚至不過耳。鞋裏墊上了厚厚的鞋墊,起碼有六厘米高,配上她一米五八的個頭,看起來很像個小個子男人。

起初被派來的四個小戰士並沒有注意到她,可她從上了船以後,便一直笑一直笑,沒笑出聲,隻是笑得胸腔抖動,笑得肩膀誇張地上下顫動。

笑一下也就罷了,哪有人一直笑個不停啊,瞧那表情,好像中了千萬彩票似的。

如此一來難免叫人注意到她,這個打扮怪異的瘦小男人。

可就是這麽仔細一瞧,可不得了,幾個小戰士麵麵相覷,心說咱島上什麽時候有這一號不男不女的人物。

幾個眼神示意,一位套著淺褐色粗布的男人過去盤問她的身份,鄒慧回答地支支吾吾,聲音也似可以壓低一樣,難聽極了。

鄒慧死也沒想到,她居然是被自己的自大害死的。

……

孟言很難用語言描述這次驚心動魄的墜海經曆。

她今兒個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做萬針刺心,那海水不再是柔軟的水,而是化成了成千上萬根細密的針紮入肺部,那痛苦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從鼻腔、從眼睛、從嘴巴……從任何一個地方鑽入你的體內。

絕望攀爬進她的大腦,而那種絕望隻有死亡才能將之化解。

肺部的痛苦越來越緊促,直到把她的胸腔包裹起來狠狠積壓。

當她的呼救聲一次有一次埋在風浪中,當她的意識逐漸消散,她終於放棄掙紮的時候,腳踝被什麽東西纏繞住,耳邊也出現了一聲高過一聲的奇怪聲音。

有點像……海豚。

是海豚在叫嗎?

那多半是幻覺吧,培蘭島壓根沒有海豚,所以她這是快要進入天堂了嗎?

孟言痛苦地沉入海麵,瀕死時,腦海裏浮現的是走馬觀花一樣的記憶。

有穿越前的,有穿越後的,最多的是與江少嶼婚後共同的幸福時光。

她說:“至少我們擁有過幸福和快樂,這些東西完全足夠讓我即使死掉也滿足。這是我的選擇,我不後悔。”

記憶的最後一秒,她確實不後悔。

她用力握緊那顆小子彈頭,祈禱上天讓她下輩子還要遇到他。

“不許死,不許死!醒過來!快點給我醒過來!不許死聽見沒有!”

“孟言!孟言!”

“你不要我了嗎?孟言,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

“你醒醒,求求你,醒醒……”

……

“噗——咳咳咳——”

緊閉雙眼猛咳出一部分海水後,大腦甚至還沒清醒過來,又沉沉昏迷了過去。

……

“醒了醒了!醒了!醒了!”

孟言迷迷糊糊睜開眼,四周被人水泄不通地圍了起來,一絲一毫的空隙都沒給她留。

一張張焦急而欣喜的五官湊近在眼前,感覺麵前的空氣都充滿了雀躍的分子。

離她最近的是坐在病床床頭的江少嶼,他一連守了她一天一夜,好不容易趴下眯了一小會兒,就被來送飯的周茹一聲激動的驚呼吵醒。

原本還疲憊的麵色頃刻間消失,他的眼眶刷的漲紅,激動到近乎近乎失語,張了張口竟一絲絲聲音都發不出來,用力握緊她的手腕,隻由得周茹坐在身邊流著眼淚,邊告訴孟言她昏迷後的故事。

“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昏地不省人事了,但是老天爺保佑,你的腳被埋在沙灘裏的爛漁網纏住了,多虧了這破漁網,也不知道是誰扔進海裏的,纏得還挺牢,纏得你沉不下海。”

推下海的那片崖其實地理位置是靠近海岸線的,海的深度算中等偏下,有時候夏天還會有膽兒大的孩子到那附近的海域遊泳潛水。

幸運的是孟言被海水卷著靠近海岸的山崖下,山崖的縫隙裏不知多久之前卷入了一條破漁網,漁網的一端牢牢嵌入山石中,另一端毫無目的地在大海裏漂浮。

直到今天飄動著把孟言的腳纏繞住,使得她能夠仰麵漂浮在海麵上。

破漁網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能發揮出如此巨大的價值。

“少嶼……”她啞著嗓音開口,第一聲是喚他,“是誰、救的我?”

她額上還沾著未幹透的水跡,向來漂亮精致的小臉上此時一片蒼白。

“別說話了,好好休息。”饒是江少嶼這種曆經風雨的鐵腕硬漢,也實在忍受不了心疼的感覺,胸口如針紮般揪著。

孟言眨了眨幹澀的眼皮,咽下一口唾沫,隻是喉嚨被海水侵蝕,火辣辣的疼。

她難受地蹙緊眉頭,江少嶼心疼地撫了扶她的額頭,用掌心的溫度溫暖她冰涼的手。

“宋海生他老婆,曹淑敏你還記得嗎,是她救你起來的。”周茹說罷指向床尾一臉擔憂的曹淑敏。

宋海生?好耳熟的名字。

孟言腦袋暈暈乎乎的,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宋海生不就是之前總時不時給家裏送海鮮的本地島民嗎?他人可熱情了,每回碰到總要打招呼,他老婆也熱情,每回路過他家院門口,總要塞點瓜果蔬菜。

“你男人從前也救過我的命,也算還恩了。”曹淑敏站在床尾,微微俯下身看她,微笑著說。

“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你沒事就好,就算沒有我,任何人看見都會把你救上來的。”說罷環顧四周,疑惑地呀了一聲:“邱惠英去哪了?你們兩口子該好好謝謝她,是她第一個發現你,正好我就在附近,趕緊下水把你撈起來了。”

邱惠英不會遊泳,要不然應該也會下水救她的,那姑娘是個好姑娘,大夥兒對她的印象越來越好了。

“孟言,你是咋掉海裏的啊?”

大夥兒有一堆問題想問,可江少嶼不願自家媳婦兒剛醒就頻繁說話。

“辛苦大家了,謝謝大家的關心,先讓她休息會兒吧,有什麽問題過後再問。”

語畢,眾人極有眼力見地起身告辭:“那行,晚點再來看你,安心養病哈。”

孟言打了個激靈,猛地握住江少嶼的手臂,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鄒、慧。”

“什麽?!”

所有人都以為孟言掉海是一場意外,以為她在勘探過程中失足落下海,畢竟好多人那會兒都看見她往山上走。

“你是說,是鄒慧推你下去的?”周茹激動地跑上來,盯著她的眼睛問。

孟言不願再多說,喉嚨實在如被針紮地疼,於是隻點了點頭,不言而喻。

江少嶼原本還帶著心疼的臉色驟然大變,眼裏升起濃稠的黑暗:鄒慧、給我死!

昨天上午十點鍾左右的樣子,保衛處的小戰士在出海的輪船上抓獲了一名怪異乘客,那人無論如何盤問都不肯說出真實身份和姓名,於是小戰士通知了派他們來抓人的吳錫城和江少嶼,結果他們那時候忙著查看孟言的情況,便沒多關注,先讓人把鄒慧關了起來。

“你老家的親戚,昨天就登島了,還不來認?”路上,江少嶼沉著臉看向吳錫城說道。

吳錫城滿眼愧疚和尷尬,頭一回在江少嶼麵前做出如此低姿態:“認了認了?昨天就去認了,說不認識她,壓根不是慧慧!”

說來是真的愧疚,如果不是她表妹這事兒,江少嶼他老婆哪裏能去鬼門關走一趟呢?

連自己表妹都認不出來,他真是該打,該打!

大部隊氣勢洶洶趕到關押鄒慧的地方,對眼前的處境她似乎已經感到絕望,坐在牆角最靠內的位置,雙目失神地望向前方。

直到鐵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鄒慧神智晃動,好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尖聲大叫:“你們要幹什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鄒慧。”率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雙軍用皮靴,一步一步邁著奪人心魄的腳步聲:“還是說我該叫你章、連、芳。”

名字出現在他口中的一刹那,鄒慧心裏哐的一道咯噔聲,猛地抬頭。

其實早在查詢海灘女屍案件的時候,部隊上就懷疑濱市那名叫章連芳的失蹤女性其實是假鄒慧本人,部隊上對此也表示出極大的關注,讓江少嶼暗中留意。

後來聽說吳錫城請了老家的親戚過來認人,便一直等到了今天。

再看如今鄒慧一身不倫不類的怪異打扮,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

事實已經清清楚楚擺在了麵前,她就是假貨冒牌貨,她想逃跑,她根本不是真正的鄒慧!

“你、你在說什麽,什麽章連芳,我不是章連芳……”

她越否認,江少嶼心中怒意更甚,啪的一聲,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往鄒慧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漂亮——!

江少嶼的一巴掌可不是簡單的一巴掌,蓄足了力氣,一掌下去半邊臉腫成了豬頭,嘴角打地破了口,流出鮮紅的血。

可這遠遠不能夠解江少嶼心中的怒氣,眼下恨不得將她剝皮抽筋,扔進油鍋裏煎炸過才能解心頭恨。

她差點讓他永遠失去心愛妻子,這恨如何能解?!

“鄒!章連芳!是不是你把孟言推下海的?!”

聽著自己的名字憤怒地從周茹嘴裏喊出,章連芳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可孟言掉海裏他們是怎麽知道的?就算發現她掉海裏了,撈起來的難道不是屍體嗎?屍體會開口說話?

還是說她壓根沒有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