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南一路飛奔回家,將兩隻小野豬塞給驚訝到呆愣的妹妹之後,轉身就飛奔向顧建國家。

“三叔!三叔!三叔快開門啊!”

顧建國是記分員,他們家就住在大河村最中央的位置。

顧二弟敲門的時候,顧建國一家正坐著吃飯。

“好像是阿南的聲音。”說話的是顧建國的大兒子顧保家,他說話的時候,下意識瞧了眼顧三嬸。

顧三嬸臉色一黑,拍下筷子:“大清早的他來幹嘛?”

兩個兒媳婦的臉色也不好看,倒是顧保家顧衛家兄弟倆還好一些。

顧建國卻沒管妻子的臉色:“保家快去開門。”

顧保家連忙站起身打開門。

顧二弟衝進來,高聲喊道:“三叔,我哥在山上打到一頭野山豬,你快帶幾個人上山去抬下來。”

“什麽?野山豬?”顧建國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就他那大侄子,幹活都隻能拿九個工分的,能打到野山豬?

顧保家也不信,用力拍了一下堂弟的腦袋:“大清早的你做啥美夢呢?”

顧二弟急了:“是真的,好大好大,跟小山頭似的野豬。”

倒是二兒子顧衛家站起來問:“阿南,真的假的,就你哥還能打到野豬?”

“還小山頭,你是不是餓昏頭了?”

“要不坐下來喝完粥清醒清醒?”

顧二弟賭咒發誓道:“就是我哥打的,三叔你快帶人上山抬下來,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來騙你們。”

顧衛家一抹嘴巴,道:“爸,我跟他去看看。”

“衛家哥,你一個人扛不動,得多喊幾個人,那野豬能有幾百斤。”顧二弟又是興奮,又是驕傲。

“真的,咱們幾個人扛不動!”

顧建國心底還是不信,但又覺得侄兒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就喊道:“保家衛家你們一起去,再喊上隔壁的鐵牛。”

瞧著男人們飯也不吃就要走,顧三嬸更氣了:“什麽野豬,他這是在忽悠誰呢,還幾百斤肉,我看他們家是窮瘋了。”

兩個媳婦對視一眼,心底倒是盼著這事兒是真的,畢竟那可是肉。

正要出門喊人,結果剛才顧二弟的嗓門太大,聲音響亮的周圍幾乎人家都聽見了,紛紛走出來看熱鬧。

“建國,阿東真的打到野豬了?”他們好奇又驚訝。

顧建國不好回答,怕是假的,到時候壞了大侄兒的名聲。

顧二弟卻沒有這個擔心,朗聲喊道:“當然是真的,那可是幾百斤的肉,正好多來幾個人去抬下來。”

一聽有肉,不用顧建國招呼,好幾個男人站出來說要一塊兒去。

帶著一群人興師動眾的往山頭上走,顧建國心底發愁,待會兒要是沒見著野豬,阿東在村裏頭的名聲可真的會壞了。

顧二弟沒體會到三叔的糾結,還在催促:“你們倒是走快點啊,早上沒吃飽飯啊?”

“阿南,我家都快斷炊了,早飯都沒吃,就指望你大哥打著那野豬了。”有人笑嘻嘻喊。

“想吃肉就走快點。”顧二弟是真著急。

顧衛家拉了拉親大哥的衣服,問:“哥,難不成阿東真打到野豬了?”

顧保家愁眉苦臉:“我看玄。”

很快一群人就到了地方,顧建國一眼沒瞧見野豬,心底咯噔一聲,忙問:“阿東,野豬呢?”

難不成都是假的?這可怎麽收場?

顧二弟也奇怪:“大哥,野豬呢?”

顧明東指了指旁邊的小土坡:“在那兒呢。”

顧衛家衝過去一看,驚叫道:“爸,真的有野豬,好大一頭。”

跟上來的人連忙都湊過去看,隻見那個略陡峭的小山坡下,赫然躺著一頭龐然大物,露出嘴外的尖銳獠牙,黑色的健壯身軀,無一不彰顯著它卓越的殺傷力。

看見那起碼兩三百斤的野山豬,山坡上的人眼睛蹭的亮了,哪裏還記得方才的懷疑。

“真的是野山豬!”

“好大一頭,這得有三百斤了吧!”

“用繩子拉上來,我下去綁。”

都不用顧建國吩咐,李鐵牛二話不說,直接滋溜往下滑,拉著繩子將那頭野豬綁住。

幸虧來的男人多,這麽多人一塊兒用力拉,才總算把野山豬從山坡下拉了上去。

就地取材找來木棍,將野山豬倒過來綁住四條腿,幾個男人抬著就往山下走。

顧建國這會兒才回過神來,先是鬆了口氣,他家大侄子的名聲保住了。

隨後又奇怪起來:“阿東,這麽大的野山豬,你怎麽打死的?”

顧二弟正興高采烈的,聽見這話一頓,下意識的看向自家大哥。

顧明東跟在後頭一起下山,聽見這話臉色都沒變一下:“家裏頭柴火沒了,我就想趁著上工前上山一趟,砍一些柴火回去用。”

“誰知道剛上山就遇到了這大塊頭,野山豬脾氣爆追著我跑,我隻能撒丫子逃,誰知道這野豬自己沒刹住車,掉山坡下摔死了。”

“阿東,你這運氣也太好了!”顧衛家羨慕的說道。

哎,人比人得扔,都是堂兄弟,但他有時候也羨慕這堂弟。

雖說父母雙亡,可運氣好,娶了個不要錢的城裏媳婦,生了一對雙胞胎,現在還有野豬送上門來給他吃。

顧建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其他人卻沒管那麽多,抬著野豬進了村,已經樂滋滋的張羅開了。

這可都是肉!

社員有的燒水,有的拿刀,有的殺豬,有的去毛,配合的十分默契。

野豬皮糙肉厚的,上麵還粘著厚厚一層泥漿,收拾起來比家豬可麻煩多了,但這會兒沒有人嫌麻煩,一想到這是能吃進嘴的肉,一個個幹勁十足,臉上都樂嗬嗬的。

顧三嬸都驚呆了,一把拽住兒子問:“衛家,這,這真的是阿東打的?”

“那可不是,媽,你快拿個盆子去,說不定還能接一點豬血。”

癟老劉急急忙忙趕到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樣的熱鬧畫麵,社員們工也不上了,活也不幹了,好多個連早飯都沒吃,都在這兒殺豬呢!

“等一下,先停一下!”癟老劉扯著嗓子喊。

沒人搭理他,豬毛迅速的被蛻光了。

“大家夥兒聽我一句話,先停一停,山裏頭的野豬也是公家的財產,可不敢直接吃了啊!”

回應他的,是殺豬匠狠狠一刀,野山豬的血液還未完全凝固,嘩啦啦流了版半盆子。

癟老劉氣得跺腳:“你們這是幹什麽,一起挖無產階級的牆角嗎?”

這麽大的罪名壓下來,才把殺豬的場麵壓製住,連殺豬刀都停了停。

眾人麵麵相覷,挖無產階級的牆角自然不行,可這都快到嘴的肉,誰舍得吐出來。

這時候,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的顧明東站出來,朗聲道:“大隊長,話可不能亂說,野豬是山上的野豬,那就是大隊的資產。”

“野豬會禍害莊稼,逼急了還要傷人,是咱農村的四害之一,既然如此打死了也不是壞事。”

癟老劉忙道:“打死野豬不算事兒,可咱也不能直接吃了啊。”

顧明東笑了笑:“年底殺豬憑工分換肉吃,今天是我打死了野豬,但我也不獨吞,就按照村裏頭的規矩辦,大夥兒一塊兒按勞分配,這樣總沒有問題了吧?”

“阿東說的好!”李鐵牛高聲喊道。

“可,可是……”按照癟老劉的意思,既然捉到了野豬,就該上報上去,說不定還能得一個表揚。

顧建國哪裏不懂他的心思,開口道:“大隊長,去年交了那麽多糧食,大家家裏頭都在鬧饑荒,你一次次的往鎮上去,救災的糧食卻一直沒回音。”

癟老劉聽了這話有些尷尬,畢竟去年虛報產量是他做的主,雖然附近的生產大隊都這麽幹,可交了公糧虧了肚子,大家夥都有意見,因此他在村裏頭威信越來越低。

“如今有了這野豬,大家分一分也能撐過一段時間,咱大隊自己解決了糧食問題,上頭就算知道了也隻會高興。”顧建國又說。

他心底明白,如今到處招災,聽說往北的地方更嚴重,國家怕是顧不了他們這些受災比較輕的地方。

要了那麽久的救災糧,就沒聽說附近哪個生產大隊拿到了,都是勒緊褲腰帶在幹活。

顧建國看似嚴厲,卻也知道人吃不飽,幹活就沒勁,幹活沒勁就影響收成。

再說了,這是他大侄子打得野豬,不吃送到鎮上最虧的還是老顧家。

“就是啊,家裏都斷頓了,憑什麽有肉還不讓吃?”

“阿東打到的,他都願意貢獻出來,按勞分配,有什麽不行的?”

“不讓我們吃肉,你倒是去鎮上要糧食回來。”

眼看抱怨聲音越來越多,癟老劉臉都黑了,偏偏他媳婦也鬧:“行了行了,抓到野豬分了有什麽不對,反正都是用工分換的,鎮上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顯然癟老劉是想要表揚,但他媳婦不要,她要實惠,要吃肉。

最後,癟老劉隻得說:“那好吧,殺完了豬先稱重,各家用工分來換。”

顧建國又開口道:“這野豬是阿東打的,按勞分配的話,也得給他一點補貼。”

癟老劉掃了一眼那大家夥,也沒反對:“行,多給他們家十斤肉。”

這事兒倒是沒有人反對,一聽到說能分肉,家家戶戶都高興起來,有些心急的已經回家端了盆子籃子過來,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吃進嘴巴。

野山豬難處理,但是人多力量大,到了中午時分那野山豬就變成了門板上的一塊塊肉。

野豬不像家豬,身上瘦肉多,肥肉少,但顧明東打到的這隻估計是野豬王,個兒大,去掉不能吃的部分還有三百二十斤重。

殺豬匠手腳利落的將豬肉按照分類分好,才抬頭看向癟老劉和顧建國。

癟老劉咂摸一下,一抬頭,就瞧見整個大隊的人都圍在這裏,那盯著豬肉的眼睛就跟狼似的。

他難得痛快了一回,揮手道:“分肉吧。”

一聲令下,社員們迅速排成長長的隊伍,顧明南眼疾手快的搶占了最好的位置,嘿嘿笑著看著癟老劉:“叔,我家統共六口人,還有我哥那十斤肉,你可別忘了。”

“忘不了。”癟老劉看了眼殺豬匠,道,“你下手準,還是你來分。”

殺豬匠倒是也不客氣,一刀下去,挑著肥的切,迅速的塞進顧二弟的籃子裏,十幾斤肉看著滿滿的一簍子。

顧二弟瞧著肉就開心,咧著嘴在社員們羨慕的眼光中就要往家跑。

“阿南,先等等。”顧明東叫住他。

他走過去,從籃子裏拿出一半豬肉,轉身直接塞到了顧三嬸的籃子裏。

顧三嬸一貫對他沒有好臉色,見狀也愣了一下,忙推拒:“這我可不能要。”

顧明東隻是笑道:“是給幾個侄兒吃的。”

說完也不看顧三嬸的臉色,直接帶著顧二弟回家了。

顧三嬸拎著那沉甸甸的竹籃,心裏頭一時不是滋味,她是瞧不起顧家兄弟幾個的,老大不小了還指望長輩接濟。

但是現在,顧明東塞給她一大塊肉,看著能有五斤,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顧三嬸心底掙紮不已,按理來說她不該收,可那是肉啊!

野山豬看著大,去皮也有三百斤,但擋不住他們村人也多,分到每家每戶頂多一兩斤,夠吃幾頓的……

掙紮再三,顧三嬸到底是沒舍得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