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東沒吃多少,將碗裏頭兩大塊分給了雙胞胎,倆小子個不大,吃的倒是不少。

顧三妹看著眼饞,但頂著大哥的視線不敢伸手,隻得一次次看顧四妹,後者倒是想讓給她一塊,但顧明東咳嗽一聲,她連忙低頭吃自己的。

顧二弟倒是不惦記別人的,呼嚕呼嚕吃得飛快。

十幾斤葛根,愣是被一頓吃的一幹二淨,顧二弟最厲害,連渣渣都嚼爛咽下去了。

依舊是顧四妹收拾碗筷,顧二弟似乎猜到親哥要說什麽,磨磨蹭蹭不肯過去。

顧明東一挑眉,斜眼看著他:“快過來,磨磨唧唧的做什麽?”

聽見這話,顧二弟頓時氣呼呼,呼哧呼哧過來了:“你才磨磨唧唧。”

也不知道是誰死了老婆天天哭,夜夜哭,哭得人心煩,比四妹還能哭。

顧明東沒理會他的嘀咕,指了指對麵的小板凳,讓他坐下。

倆兄弟麵對麵坐著,顧家兄弟都長得好,顧二弟也不例外,即使常年營養不良黃痩黃痩的,但五官底子還在,棱角分明的國字臉,最像他們死去的親爹,也是現在最受歡迎的長相。

相比起來,顧明東的棱角就過於鋒利了一些,眉眼尖銳向上,不笑的時候嘴角向下,尤其換了靈魂之後,一旦麵無表情就顯得特別凶。

被這樣的眼神盯著看,顧二弟渾身不自在,整個人都僵硬了。

用氣勢壓得弟弟喘不過氣來,半晌,顧明東才問:“方才下工不回家去哪兒了?”

顧二弟見他又問,低著頭不肯回答,顯然知道說了他會生氣。

顧明東淡淡的看著他:“去找王麻子了?”

顧二弟猛地抬頭:“你怎麽知道?”

顧明東冷笑道:“村子就這麽點大,有點風吹草動全村人都能知道。”

“以後不準去。”

顧二弟一聽命令的話,頓時炸了:“憑什麽?我已經長大了,愛跟誰玩就跟誰玩。”

顧明東冷聲道:“顧明南,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告訴你這個決定。”

這般的強硬,是以前的顧明東絕不會有的。

顧二弟卻是個倔驢,梗著脖子喊道:“現在都是新中國了,你以為自己還是封建大家長嗎,這是**,霸道,不講道理,我憑什麽聽你的。”

“就憑我是你哥,我得管著你不把自己作死。”顧明東臉色冷靜,跟暴跳如雷的弟弟形成鮮明對比。

顧二弟扯著嗓門吼:“你算哪門子哥哥,光顧著自己傷心,整日裏要死不活的躺在**不起來,家裏要斷糧了也不管,我不想點辦法大家都得跟嫂子一樣餓死!”

“二哥!”顧四妹手一抖,差點沒把碗摔了。

她擔心的看向大哥,生怕他再次傷心頹廢。

顧三妹也罵道:“老二你瞎說什麽呢,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想的卻是:大哥好不容易好起來,知道出門挖葛根填肚子,老二這會兒提起大嫂,萬一大哥又想不開要死不活的怎麽辦?

到時候大家還不得一起餓肚子?

誰知顧明東依舊安安穩穩的坐著,臉上沒有傷心難過,也沒有憤怒生氣,等老二發泄完了才問了一句:“那你弄到糧食了嗎?”

顧二弟一腔憤怒全憋在了喉嚨裏,整張臉漲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還沒。”

又馬上給自己描補:“王麻子有路子,我們馬上就能弄到。”

顧三妹一聽,驚喜道:“真的,王麻子還有這本事?”

顧明東差點被這兄妹倆氣笑了:“王麻子能是什麽好人,他就一地痞無賴,他想到的法子要麽是偷,要麽是搶,你想跟他一起吃槍子兒。”

“我又不是傻子,真要是去偷去搶我不會幹。”顧二弟梗著脖子道。

顧明東嗤笑道:“那你說說是什麽法子?”

“他,他還沒告訴我,但他說了絕對保險,等弄到糧食咱們一家都能吃飽。”倒是沒忘記家人。

顧明東挑了挑眉,眼神倒是和緩了一些:“阿南,你既然不傻,那怎麽不想想要有保險的好辦法,王麻子他不藏著掖著,憑什麽告訴你?”

“憑你年紀小,還是憑你嗓門大?”

按照原本的命運,顧二弟可不就是傻子,被人忽悠著去偷糧食,到了地方想跑已經遲了,結果就他一個被逮住送了命。

顧二弟嘴笨口拙,被懟的說不出話來,急的漲紅了臉。

顧明東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擲地有聲道:“從現在開始,不許再去找王麻子,糧食的事情我有辦法。”

顧二弟不服氣道:“你能有什麽辦法,難不成山溝裏還有一片葛根,夠咱們家吃到秋收。”

顧明東瞥了他一眼:“你不信我能弄來糧食?”

“你要有辦法早就弄來了,還能讓大嫂……”

顧明東不提死去的人,隻問:“那我要是弄來了呢?”

顧二弟氣呼呼道:“你要是能弄來,那從今往後我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就往東,你讓我往西我就往西。”

顧明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那你可記牢這句話,別到時候不認賬。”

顧二弟賭咒發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不然我就是小狗。”

說完又想起什麽,強調道:“葛根野菜可不算糧食。”

“放心,不拿這些糊弄你們。”顧明東淡淡說道,起身往外走。

“哥,你去哪兒?”顧四妹連忙追出來。

顧明東揮了揮手:“都乖乖在家待著,等我帶糧食回來。”

扔下一句話,顧明東轉身走了,走之前還沒忘記關上院門,省得家裏不聽話的孩子溜出去闖禍。

土屋裏頭,雙胞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正拿著沒啃幹淨的葛根繼續啃。

三個大的卻麵麵相覷,顧三妹忍不住問道:“大哥能從哪兒弄糧食?”

不是她瞧不起自家大哥,他們家大哥是真的沒本事。

顧四妹擔心的眼淚滴答滴:“二哥,三姐,大哥會不會為了讓我們吃飽飯去偷糧食,咱們快去把他找回來吧,萬一他被抓就糟了。”

顧二弟卻說:“就大哥那兔子膽子,也就比你大一點,怎麽可能去偷。”

“哼,回去睡覺,等明天他弄不到糧食,就知道我的厲害了,看他到時候怎麽擺大哥的架子。”顧二弟深刻的覺得,他們家要想吃飽肚子,還得靠他顧老二。

顧明東離開家之後,繞開容易碰到人的大路,走小道兒往山裏頭去了。

上河村依山傍水,前麵的矮山頭光禿禿的,都被饑荒的百姓挖的坑坑窪窪,後頭的大山卻還綠瑩瑩的。

大夥兒都知道深山裏危險,有財狼虎豹,且地形複雜,進去容易出來難,村裏死在裏頭的男人不少,不到萬不得已,連村裏頭的老獵戶也不敢往深山跑。

顧明東一路往裏頭走,明明原主從未進過深山,他卻熟悉的像回到了老家。

周圍的綠色越來越濃,顧明東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臉上帶著一絲陶醉。

一股生機的力量從他胸膛中勃發,縈繞不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深山裏蟲鳴鳥叫,帶著別樣的幽深。

顧明東沒有繼續往裏頭走,而是半跪下來,將手掌緊緊貼在地上,閉上眼睛感受著大山的一切。

猛然,他抬頭朝左邊看去,眼底帶著雀躍。

再次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這年頭沒有電燈,莊戶人家也舍不得煤油,上河村變得無比的安靜,隻有月光灑落,讓走夜路的人隱約看見。

顧明東拎著一隻半大獐子,往溪源鎮的方向走。

路過老顧家的時候,顧明東抬頭瞧了一眼,家裏頭安安靜靜,門戶緊閉,顯然弟妹還算聽話,沒趁著他不在家偷溜出去。

從大河村到溪源鎮不算遠,顧明東腳程快,走了兩個多小時就到了。

要不是這具身體不給力,顧明東覺得自己能把這時間再縮短一半。

到了鎮上,顧明東循著原主的記憶走,很快就找到記憶中的那戶人家。

這幾年自由市場被打擊的厲害,以物易物都消聲滅跡,但隨著饑荒加劇和大食堂廢止,黑市再一次冒頭。

顧明東謹慎的藏在暗處,盯著那戶人家。

半晌,確定原主的記憶沒錯,那確實是正經做黑市買賣的地兒,顧明東才拉起衣服裹住半張臉,往那邊走去。

抬手叩門。

叩叩叩——

三下有規律的敲門聲,裏頭才傳來聲音:“找誰?”

“老陸。”

木門咯吱一聲打開,門縫裏探出一張這年頭難得一見的,胖乎乎的圓臉。

趁著月光看清站在門口的生麵孔,圓臉老陸臉色一變,下意識要把門關上。

顧明東迅速伸出腳,卡住門:“別關,我來做買賣。”

“做什麽買賣,我這兒正經人家,絕不倒買倒賣,大半夜你想幹什麽,趕緊走,不然我喊人了!”老陸色厲內荏的低聲吼道。

顧明東不跟他廢話,直接將拎著的獐子塞進去:“新鮮的肉,做不做?”

老陸看清麵前的獐子,眼睛都直了。

門也不關了,戲也不演了,一把將他拽進去:“呦,好東西,你哪兒打來的?”

“能換多少糧食?”顧明東直截了當的問,老陸信不過他,他還信不過這滑頭。

老陸胖乎乎的臉上換上了笑容:“兄弟,你這雖然是肉,但去掉不能吃的也就十來斤,我跟你個實在價,算一塊兒一斤,我這大米對外得賣三毛一斤,咱也給你算一毛五,粗糧外頭現在怎麽樣也得一毛五,我給你八分,怎麽樣?”

顧明東微微挑眉,這奸商隻說大米對外賣三毛,絲毫不提肉賣出去也得天價,是個奸商。

見他豎著眉頭,老陸掂了掂獐子,又說:“兄弟,我給的真是實價,現在溪源鎮上也就我敢收下你這東西。”

“肉一塊一,大米一毛四,粗糧六分錢,行就不行,不行就還我。”

老陸一連串的叫苦:“兄弟,這價格這不行,我得虧大發了……”

顧明東也不說話,伸手拿了獐子就走。

“哎哎哎,你這人怎麽這麽心急。”老陸見他真要走,一點沒有回旋的餘地,連忙拽住他,“得得得,要不是我家老娘饞肉了,我也不能吃這個虧,就按你說的算。”

一聽這話,顧明東就知道自己還是虧了,否則老陸絕不會輕易鬆口。

但夜長夢多,顧明東悶悶說道:“有菜油嗎?”

“有,油可貴了,八毛錢一斤不還價。”

“行,給我一斤,其他的錢換成一半大米,一半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