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一聲突兀的雷鳴,驚醒了睡夢中的顧建國。

他猛地一個翻身起床,套上衣服就往外跑。

顧三嬸連忙拽住他:“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打雷了,要下雨了,我得去倉庫看看。”顧建國來不及多說,穿上鞋就往外跑。

“哎,倉庫那邊不是有人守夜嗎,哪兒用得著你。”顧三嬸喊了一聲,卻見丈夫已經跑得沒影了。

“倉庫地勢高,怕什麽下雨。”顧三嬸氣得罵了一句,到底放心不下他。

她已經習慣顧建國的倔脾氣,無奈的搖了搖頭,到底去隔壁將大兒子叫起來:“保家?保家你醒醒,打雷了,你爸擔心下雨去倉庫那邊了,走得太急連雨傘也沒帶,你起來給他送去。”

顧保家忙了一天累得慌,睡得很沉,但他媳婦很快被吵醒,推了推身邊的丈夫,後者被催著隻能起來套上衣服:“知道了,我這就去。”

顧建國行色匆匆的往倉庫跑,到了半路豆大的雨點就落下來:“阿東那小子還會看天氣,這天還真下雨了。”

他加快了腳步。

上河村的倉庫就在曬穀場旁邊,這塊地方地勢高,除非發大水不然淹不到。

今晚看管倉庫的人叫劉紅忠,是癟老劉的小兒子,這會兒他躺在門口的小**,正睡得香,打雷下雨也沒把他吵醒。

尖塔狀的稻草堆後,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冒出頭。

“咱今晚幹一筆大的,保準讓你們吃個飽。”

“你就吹吧,上次說能吃肉,結果呢?連個屁都沒有。”

“那次是意外,誰知道顧老大家那小屁孩會起夜,顧老大也是個心黑的,下手太狠。”

“咋地,你還怕他了?”

“我會怕他,等著看吧,總有一天老子要他倒黴。”

壓著聲音的對話,帶著毫不掩飾的,對顧明東的深深惡意。

“時間差不多了,劉紅忠肯定睡著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另一人四下環顧:“我去偷,你看著點,有人過來就趕緊提醒我。”

悄摸的鑽進倉庫,王麻子沒動那已經裝好的一袋袋稻子,那太容易被發現,他掏出隨身的蛇皮袋,飛快的將散在地上的稻子往裏頭扒拉。

外頭傳來提醒的聲音:“好了沒有,你快點。”

“急什麽,他吃了帶藥的水,醒不了。”

王麻子也是貪心,一直到蛇皮袋連口子都綁不住才拖著往外走。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厲喝:“什麽人!”

顧建國老遠就看見一個人拖著麻袋往外走,暗道不對,大半夜的能有什麽好事情,頓時大喊有賊。

王麻子被他這一聲厲喝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麻袋撒丫子就想跑。

顧建國猛地追出去幾步,眼看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他心疼稻穀,伸手將麻袋拖回去。

正巧瞧見兒子的身影,頓時大喊:“快追,那是偷糧食的賊!”

顧保家也是反應極快,一聽這話扔下蓑衣就追上去。

顧建國放好稻穀,喊了急聲也不見劉紅忠反應,放心不下又追了上去。

三人一前一後的跑,一直藏在稻草堆後頭的男人貪婪的看了看倉庫,到底沒敢動手,朝著另一個方向跑了。

王麻子不要命的使勁跑,心中暗罵放哨的人眼瞎,居然沒看見顧建國。

正當他想竄進竹林子躲避,忽然一道人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顧明東就擋在他必經之路上。

前有虎後有追兵,王麻子怒吼道:“給我閃開!”

說完不管不顧的撞過去,一個成年男人窮途末路的拚命一撞,力氣極大。

顧明東卻不看在眼中,一把兜住他腦袋,伸手一個旋轉,直接把人一腳出踹了回去,正好踢飛到追上來的顧保家身邊。

顧保家撲上去壓住王麻子:“爸,抓到了。”

顧建國氣喘籲籲的追上來,定睛一看:“王麻子,居然是你!”

再一抬頭,就瞧見顧明東正站在前頭。

顧建國心底覺得奇怪,但還是喊道:“去把人喊起來,好不容易豐收了,咱村裏頭居然出了賊!”

癟老劉還做著第一個交公糧被表揚的美夢,被人從美夢中吵醒。

一聽說有賊,癟老劉臉都黑了,上半年他們大隊出了個吳老三,沒少被立典型,現在都豐收了,眼看分了糧大家都能吃飽,居然還有人敢偷糧食。

癟老劉衝進倉庫,確定糧食沒少,才狠狠幾個巴掌打在酣睡的小兒子身上:“他媽的糧食都被偷了,你還睡。”

狠狠的幾個巴掌下去,劉紅忠才總算暈暈乎乎的起來。

顧建國意識到不對勁,攔住癟老劉:“大隊長,我瞧著紅忠不對勁,他是不是被下藥了?”

癟老劉更氣:“你晚上吃什麽?”

劉紅忠迷迷糊糊的回答:“就吃了家裏的飯,還喝了點水。”

看在他這兒問不出什麽,癟老劉又看向鼻青臉腫的王麻子:“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馬上就能分糧了,你來偷什麽糧食?”

仔細一想,癟老劉就明白了,王麻子家還倒欠著大隊的工分,到時候還完了再算,一家子能分到的糧食恐怕也就餓不死。

王麻子狡辯道:“我沒偷,不是我幹的。”

顧保家沉不住氣的罵道:“都被當場抓住了,你還要狡辯。”

王麻子深知偷糧食的嚴重性,吳老三不過是偷了一點糧種,現在還在農場改造,每天吃不飽還得挑大糞。

“我就是起夜,誰知道你們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人,我還說是你們老顧家合夥偷糧食。”

反咬一口賊喊捉賊的架勢,氣得顧保家擼起袖子想揍他。

就算是癟老劉也不相信這話,要別人他還會懷疑一下,但顧建國就屬牛的,怎麽可能幹出這種事情來。

跟著一道兒回來的顧明東這時候開口道:“想知道是不是他很簡單,看看他身上有沒有稻芒。”

這話提醒了大家夥兒。

癟老劉低頭一看,指著他臭罵:“沒偷糧食你身上哪來的稻芒,還弄得全身都是。”

王麻子不死心的狡辯:“我,我白天沾上的。”

這時候有社員站出來喊道:“放你的狗屁,白天幹完活你在河裏頭洗的澡,我們都看見了。”

“他平時就遊手好閑,不好好幹活,現在還要挖社會主義的牆角。”

“這畜生比吳老三還惡劣,太過分了,大家夥兒辛辛苦苦了一年,他倒好居然敢偷。”

“批、鬥他,讓他去勞改農場。”

群情激奮,這一次社員們比對付吳老三時還要憤怒,因為糧庫裏頭的糧食可都有他們的份兒,那等於王麻子在偷他們家的糧食。

王麻子臉色煞白,他渾濁的眼睛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麽,忽然迎上一雙冰冷的眼睛。

他張了張嘴,就瞧見那個人開口說了三個字:你兒子。

王麻子嘴唇哆嗦了兩下,終於頹喪的垂下了腦袋,任由社員們發泄怒罵。

劉大柱見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安穩了幾分。

忽然,他察覺到有人一直盯著自己,猛地抬頭,卻見顧明東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劉大柱身體一僵,又逼著自己露出和善的笑容來:“阿東,你也來看熱鬧啊?”

顧明東淡淡道:“我聽見雷聲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大柱你住得遠,倒是來得早。”

劉大柱握緊了拳頭,不動神色的解釋:“我……我也是聽見雷聲不放心,誰知道剛過來,就看見這一出了,這王麻子太不是東西了。”

顧明東笑了笑,沒有窮追不舍。

若之前隻是心底懷疑,那麽現在他可以確定,王麻子與劉大柱之間肯定有關係。

那一天晚上王麻子迅速消失,估摸就是進了劉大柱家藏了起來,所以才不被發現。

顧明東眯了眯眼睛,心底覺得有意思,一個是寡婦家,一個是地痞無賴,原本看著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家,居然暗地裏有關係。

他忽然想起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吳老三在他手中吃了個悶虧,當時真正偷走黃豆的也是這個劉大柱。

看著鼻青臉腫、痛哭流涕的王麻子,顧明東心底冷笑,不知道這次偷糧是誰想的主意。

那邊已經定性了這件事,癟老劉通罵道:“狗日的東西,就因為你,咱大隊這次的紅旗又要泡湯了。”

顧建國倒是走到顧明東身邊,拍了拍他肩頭說:“阿東,剛才多虧你了,不然王麻子就跑了。”

真要是跑了沒拿到實質性證據,那就放過了一個壞分子。

瞧見大侄子渾身濕透了,顧建國又說:“趕緊回去換身幹的,別以為年輕就不在意身體。”

顧保家還拿了個鬥笠給他:“阿東,你帶上這個回去。”

顧明東拒絕了:“你們用吧,我反正都濕了,還不如回去洗澡。”

說完就跑了。

半路上,顧明東遇上聽見動靜來看熱鬧的顧二弟,雨夜都擋不住顧二弟的八卦:“哥,聽說王麻子被抓了,他膽兒肥了,居然敢偷大隊糧庫。”

“去看看吧,看看偷東西的下場。”顧明東拍了拍弟弟的肩頭。

顧二弟總覺得大哥說話的模樣怪怪的,但好奇心作祟,冒著去過去看了一場批鬥。

等他再次回到家,顧明東已經擦幹了頭發,正坐在大堂裏等他。

“好看嗎?”顧明東笑著問道。

顧二弟一屁股坐下來:“好看,活該他倒黴,誰讓他還敢來咱家偷東西,可惜那次沒拿住,還讓他好過了幾個月。”

“王麻子哭得可慘了,被打得嗷嗷叫,要不是大隊長怕出人命攔著,大家夥兒恨不得把他打死。”

說完又奇怪的問:“大哥,你怎麽知道王麻子今天會去偷東西。”

顧明東笑了一聲:“我不知道,就是去碰碰運氣。”

顧二弟不信這話:“哥,你肯定早就知道,你就告訴我唄。”

顧明東自然不會告訴他,起身道:“看完就趕緊回去睡吧。”

臨進門前,他回頭說了一句:“老二,你要是沒聽我的話,繼續跟著他混,今天被抓的就是你,你可沒他的好運氣。”

顧二弟一愣,心底嘀咕:“王麻子都被打成豬頭了,這還算好運氣。”

他坐在那邊琢磨了一會兒,依舊琢磨不透他哥是什麽意思,最後無奈的起身回房了。

臨睡前,顧二弟還在想自己這腦袋,八成這輩子都想不通大哥到底啥意思了。

誰知就是這一晚,顧二弟做了個分外逼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