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個暴雨的夜晚,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顧明南渾身濕透,淋著雨打著哆嗦,他左右環顧,發現自己正在往糧庫的方向走。

“你可算來了——”熟悉的聲音,一隻手將他拽到了稻草堆後。

顧明南抬頭一看,是王麻子。

他皺起眉頭想走,不明白為什麽大半夜,自己要冒著雨來找王麻子,他可是答應過大哥不會跟王麻子好。

大哥?

顧明南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

王麻子見他傻愣愣的,不耐煩的催促道:“到底幹不幹,你給句話,不幹就趕緊滾。”

顧明南聽見自己咬牙回答:“幹。”

王麻子這才滿意了:“我往看糧庫的水裏頭下了藥,等他睡熟了你去偷,我在外頭幫你放哨。”

顧明南盯著糧庫的方向,肚子忽然一陣咕嚕咕嚕的叫喚。

他覺得很餓,胃裏頭火燒火燎,似乎很久都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王麻子嘲諷一笑,輕蔑的丟給他一塊紅薯:“我說你大哥真是廢物,老婆死了就要死要活,這樣下去你們一家都得餓死。”

說完還拍著顧明南的肩頭說:“放心,跟著叔幹,肯定餓不到你。”

顧明南低頭三倆口吃完了紅薯,擦了擦嘴,卻發現自己的手臂特別瘦弱,瘦的隻剩下一層皮包骨頭。

自己不該是這樣的,顧明南心想著,但腹中饑餓的感覺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悶聲悶氣的說:“說好了咱們隻幹這一次。”

王麻子嬉笑著看著他:“怎麽?怕了?”

顧明南低下頭:“偷東西是犯法的。”

王麻子冷哼一聲,斜著眼睛看他:“那你到底幹不幹。”

顧明南盯著糧庫的方向:“但我不能讓兩個侄子餓死。”

“哎,這樣就對了,待會兒你悄摸的進去,咱隻要地上沒收起來的那些糧食,偷了就走,那麽多的糧食他們發現不了,神不知鬼不覺。”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糧庫的方向傳來輕微的鼾聲。

王麻子推了一把顧明南:“睡熟了,你快去。”

顧明南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衝了過去。

一股焦慮和擔憂湧上心頭,他很想喊自己停下,卻眼睜睜的看著夢中那個瘦削很多的半大少年,衝到了糧庫之中。

偷糧、被發現,王麻子聽見動靜自己先跑了,驚慌失措的少年不要命的逃。

追著他的人越來越多,顧明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口一陣陣發疼,他想在雨夜之中尋找一個出處。

猛然,他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後腦勺狠狠砸中一塊石頭,徹底的失去了知覺。

“啊!”一聲驚叫,吵醒了睡夢中的顧家人。

隔壁的顧三妹一看天色,忍不住罵道:“天還沒亮,顧老二你鬼吼鬼叫什麽!”

顧二弟第一次忘記跟妹妹拌嘴,他忙不迭的摸索著自己的後腦勺。

夢中那如有實質的疼痛,似乎跟隨著夢境來到了現實,讓他覺得額頭一陣一陣發疼。

後腦勺自然沒有受傷,顧二弟伸出雙手,這雙手跟夢中也截然不同。

自從嫂子過世,大哥一下子成熟起來,總想著法子弄來糧食讓他們吃,不說頓頓飽飯,但每頓飯至少七分飽,偶爾還能有肉。

幾個月下來,正直青春期的顧明南雖然沒變胖,但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比大隊裏大部分社員的狀態都要好。

前幾天他還量過身高,今年已經長了兩厘米,再過兩年肯定能追上大哥。

又摸了摸肚子,沒有饑餓到極致的痛苦。

“是夢,隻是一個噩夢。”顧明南這才緩過勁兒來,往後躺在涼席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躺了一會兒,夢裏頭那股子絕望漸漸從身體內消失。

顧明南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忽然爬起來,躡手躡腳的往顧明東的房間走。

老顧家的房子是土屋,寬敞,但每個房間隻用布簾子擋著,伸手就能撩開。

顧明南輕輕撩開簾子,往裏頭探進去一顆腦袋。

這個點顧明東自然還沒醒。

顧明南見他沒反應,又悄悄往裏頭挪了挪,越靠越近,一直到蹲在床前盯著看。

誰知還沒等他多看幾眼,顧明東猛地睜開眼睛,一個翻身將他直接按倒在地。

“嗷嗷嗷疼,大哥是我!”顧明南連聲喊道。

顧明東把人壓趴下就意識到不對勁,一看,嗷嗷叫的可不就是他傻弟弟。

他站起身:“天都沒亮,你鬼鬼祟祟來我房間幹什麽?”

顧二弟揉著手臂,苦哈哈的說:“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我胳膊肯定青了。”

顧明東踢了一腳地上的人:“要不是親的,這會兒就不是青了胳膊的問題,我直接給你打折了。”

方才動手的時候他聽見聲音熟悉,這才收了力氣。

“快說,大清早你不睡覺跑這兒來做什麽?”

顧二弟難得有些扭捏,一直到顧明東不耐煩,眉毛都豎起來,看著他的眼神凶光畢露,他才說:“我,我就是做了個噩夢。”

“噩夢?”顧明東微微挑眉。

見大哥沒直接把他扔出去,顧二弟忙道:“是啊,我做得這個噩夢可奇怪了。”

“夢裏頭咱家一直沒糧食吃,我餓得都成人幹了,就信了王麻子的話一起去偷糧食,結果被人發現了,王麻子自己先跑了,我逃啊逃,後麵的人一直追一直追,一個不小心,我就給摔死了。”

說到這裏,他還有些心有餘悸,摸了摸後腦勺:“這個噩夢特別逼真,我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真的死了。”

從他的臉上,依舊能看到幾分對夢境的恐懼和害怕。

這個夢出乎預料,顧明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顧二弟忙道:“我醒了也覺得可笑,大哥你這麽厲害,怎麽可能讓我們餓肚子。”

顧明東微微挑眉,伸手拎住他的耳朵:“疼不疼?”

“啊疼疼疼,大哥你輕點。”顧二弟忙求饒。

顧明東冷哼道:“疼就對了,就一個噩夢,值得你大半夜把我吵醒了說嗎,嗯?”

顧二弟救回自己的耳朵,揉著耳朵說:“大哥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回去睡覺。”

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問:“大哥,我能跟你睡不?”

回答他的是無情的拒絕,顧二弟隻得委屈巴巴的回房睡覺。

說來也奇怪,方才醒來的時候顧明南隻覺得心髒怦怦跳,夢境裏的絕望揮之不去,讓他止不住的心驚肉跳。

可等看見了顧明東,顧二弟又覺得一顆心安定下來。

大哥還在,大哥在就好,顧明南心底有了定海神針,覺得什麽都不怕了。

他走了,顧明東卻沒直接睡,反倒是覺得這事兒奇怪。

顧二弟根本沒參與偷糧食,晚上卻做了這樣子的夢,與其說夢,不如說在原本的時間線應該會發生的事情。

在那個世界中,原主一蹶不振,老顧家隻靠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張羅,過得肯定還不如隔壁劉寡婦一家。

饑餓會讓人瘋狂,顧二弟聽信王麻子的話去偷糧食,最後失足摔死。

隻是顧明東想不明白,為什麽顧二弟會夢見根本沒發生的事情。

難道這也是他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

顧二弟會跟著王麻子偷糧食摔死,顧三妹和顧四妹下場淒慘,但一切都已經改變,雙胞胎都被他養的白白胖胖的,那原劇情的這些還會發生嗎?

顧明東躺在**,心底忽然拉起了一道警戒線,如果他的穿越不是唯一的,那可得小心一些,以免露出馬腳。

第二天清早,天空萬裏無雲,晴空萬裏,如果不是大地還濕著,壓根看不出昨晚下了暴雨。

顧明東喝著粥,似有似無的打量著顧明南。

顧二弟卻像是徹底忘記了昨晚的夢,呼嚕呼嚕的喝著粥,再沒有半點驚慌和絕望。

顧三妹喝完粥,盯著他問:“半夜你鬼吼鬼叫什麽呢?”

“誰鬼吼鬼叫了,你聽錯了。”顧二弟不肯承認,梗著脖子說。

顧三妹嗤笑一聲,冷哼道:“阿星,阿晨,以後可別學你們二叔,做噩夢嚇醒就算了,還敢做不敢當。”

瞧著兩個侄子圓溜溜的大眼睛,顧二弟低吼道:“你有證據嗎,整天胡說八道。”

說完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大哥,指望他別戳穿自己。

顧明東自然沒有戳穿他的意思。

顧二弟趕緊三兩口幹完了早飯,起身道:“出太陽了,我去問問三叔今天還去不去交公糧。”

說完就撒丫子跑了。

顧四妹兩人也聽說了昨晚的事情:“大隊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而且路上有水,八成去不了鎮上吧?”

“也不一定,說不定大隊長會覺得早點交完分糧安全,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王麻子。”

就在這時候,顧三妹抬頭問道:“大哥,這次你去鎮上的話,要不要去小姑家看看?”

“小姑?”顧明東愣了一下,他不是原主,有記憶,但總隔了一層。

“是啊,去年過年的時候她回來,我看小姑的臉色就不大好,姑父和表哥表妹都沒回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吵架了。”

顧三妹一心想要嫁到城裏頭,跟小姑的關係最好,隻是今年事情太多,以至於秋收徹底結束她才終於想起來這檔子事兒。

被顧三妹提醒了一下,他才想起來老顧家確實是有個小姑叫顧秀秀,是早逝父親的小妹,早年嫁到城裏頭當媳婦,膝下有一兒一女。

當年他們爸媽接連過世,小姑顧秀秀沒少回家幫忙,一直到顧明東長大才來得少了一些。

仔細一想,顧秀秀上一次回來還是去年過年,後頭一直不見人影。

顧明東翻了翻原主的記憶,在往後的歲月中,這個小姑也徹底消失了,從未再出現過。

他不免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