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顧明東一個箭步,伸手扣住轉身想跑的吳老三。

“大隊長,剛才我就想說了,吳老三家可不在黃豆地旁邊,他晚上起夜怎麽會看到黃豆地?難不成大半夜他還滿村溜達。”

吳老三分離想甩開肩頭的手,卻發現顧明東看著瘦巴巴的,力氣卻大的出奇。

纖細卻有力的手指,像手銬一般,將吳老三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想逃?他做賊心虛。”

劉寡婦立刻高聲喊道:“就是,他吳老三大半夜的到地裏頭幹嘛,我看他就是壞分子,癟老劉,你可不能因為是親戚就包庇他!”

癟老劉心底咯噔一下,沒想到這把火燒到了吳老三的身上。

顧明東冷聲道:“大隊長,我信你跟三叔,卻信不過吳老三,剛才他上躥下跳的要一塊兒進去搜,說不定身上就藏著黃豆,就想嫁禍給我家。”

吳老三像是被掐住喉嚨的公雞,尖聲反駁:“顧老大你放屁,老子那是餓的睡不著,所以才出來走了走,一眼就看見你在偷黃豆。”

“剛才大隊長親自搜過,還了老顧家清白,你還一口咬定是我偷的,肯定有鬼。”

“你們家那麽多口人,指不定就是一晚上全吃了,所以現在才找不到。”

顧明東冷笑一聲:“哦,餓得睡不著不躺著,還有力氣到處走。”

不等吳老三說話,顧明東退後一步,又說:“黃豆吃了脹肚子,大家都知道我家統共才六個人,一個大人,三個半大孩子,還有兩個不到三歲,根本吃不了硬豆子。”

“再說了,吃多了黃豆,容易放屁。”

話音未落,吳老三便接二連三的噗噗噗放屁,顧明東像是早有預料似的,退後幾步捂住了口鼻。

“放屁了放屁了,我就說吳老三長得賊眉鼠眼的,壓根不是啥好人。”

“剛才還誣賴人阿東,結果小偷是他自己。”

“他這是想把罪名推到老顧家,自己好脫罪。”

吳老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色厲內荏的喊:“這是意外,意外,是個人都會放屁。”

顧明東捂著嘴:“大隊長,剛才有人懷疑我家偷了糧種,我可是二話不說讓你們進去搜,那現在我懷疑吳老三有問題,是不是也得搜身才公平?”

癟老劉猶疑不定的盯著表外甥,心底懊悔聽了他的鬼話,又懷疑真的是這小子賊喊捉賊。

吳老三倒是不怕,喊道:“搜身就搜身,老子清清白白不怕人搜。”

說完惡狠狠的瞪著顧明東:“要是沒搜出來,你得向我磕頭道歉。”

顧明東嗤笑道:“我家沒搜出來,你磕頭道歉了嗎?”

吳老三咬牙切齒的喊:“你就是心裏有鬼才不敢。”

“可以。”顧明東點了點頭。

“大哥!”顧二弟擔心的叫道。

吳老三這麽信誓旦旦的,就算是他偷了黃豆,身上肯定也沒有,到時候他家大哥豈不是得朝這癟三磕頭?

顧明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道:“要是搜出來了,你不但要向我磕頭道歉,還得保證從今往後,見著我老顧家的人十米之外就得避著走。”

吳老三認定自己沒動黃豆,一口咬定:“行,就這麽辦。”

顧明東退出幾步,“我是當事人,要是我直接上手,就算搜出來也有人懷疑是我誣陷。”

“不如請一位有威信,大家都能相信的公道人來。”

癟老劉下意識的挺起了胸膛,還咳嗽了一聲。

顧明東的目光卻落在顧建國身上,笑著說道:“村裏頭大家都知道,論辦事最公道的,肯定是我三叔。”

顧建國愣了一下。

癟老劉有些掛不住臉麵。

社員們紛紛道:“建國為人我們都相信,他辦事兒最公道,就他吧。”

顧明東卻又說:“不過三叔是我堂叔,讓他來的話,吳老三肯定又要說我們老顧家欺負人,搜出來也不肯承認,所以還是大隊長動手吧。”

癟老劉擰著眉頭,很想說一句老子不樂意,但,我還是老三的表舅,我也不合適。”

吳老三先急了:“大隊長,你的人品大家夥兒都信得過,這有什麽不合適的。”

癟老劉卻瞪了他一眼,罵道:“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我得避嫌。”

最後到底是從跟兩家人都沒關係的社員中,推舉出一個出了名的老實人,叫李鐵牛。

李鐵牛長得壯實,人卻憨厚,他也沒多廢話,走過去上手就開始摸。

吳老三一開始還得意洋洋,似乎下一刻就能瞧見顧明東朝著自己磕頭認錯。

誰知李鐵牛摸索了幾把,臉色古怪的瞧了他一眼,把手伸進他褲腰帶一拉,一把十幾顆黃豆撒了一地。

“黃豆!”劉三嬸撿起來咬了一口,喊道,“就是咱剛撒下去的種子。”

吳老三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注意到社員們凶神惡煞的眼神,他才一個激靈,連聲喊道:“不不不,這不是我的,是他,肯定是他冤枉我。”

李鐵牛雖憨厚,也不傻:“吳老三你別血口噴人,剛才大家夥兒都瞧見了,這是從你褲腰帶掉出來的。”

吳老三驚慌失措的抬頭,猛地看見站在人群中的顧明東。

顧明東個高,站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他正看著吳老三,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一定是他!

這一刻,吳老三終於聰明了一回。

吳老三指著顧明東罵:“那就是他塞進去的。”

劉寡婦臉色變幻,這會兒聽了,高聲嘲笑道:“我說吳老三你行啊,自己偷了糧種還惡人先告狀,阿東還能動你褲腰帶?”

吳老三還要反駁,癟老劉上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他力氣可比劉寡婦大多了,一巴掌下去吳老三整個人跌倒在地。

癟老劉厲聲罵道:“不爭氣的東西,黃豆是不是你偷的?”

“舅,真不是我,我沒偷黃豆!”吳老三哭著喊,臉醜的慘不忍睹。

“我也不知道褲腰帶裏怎麽會有黃豆,我,我出門前撒尿的時候明明還沒有!”

癟老劉卻恨不得堵住他的嘴,這可是褲腰帶,你又沒媳婦,誰還能往你褲腰帶裏塞東西,這蠢貨肯定偷了糧食,見顧建國發現了,就想誣陷給顧明東。

這東西是不是腦子不夠用,偷了黃豆不趕緊吃了,還想著嫁禍給別人!

現在倒好,事情鬧大了,一切擺在了台麵上,他這個大隊長跟著一起丟人。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看在表外甥的麵子上,對他那麽寬容。

越想越憤怒,癟老劉繼續罵道:“你沒糧食為啥不來找我,竟敢偷公家的東西,挖公社的牆角,今天我就替你爸媽打死你。”

說完便一頓拳打腳踢,打得吳老三嗷嗷叫。

顧二弟瞧著,大聲喊道:“大隊長,你可別把人打死了,他還沒向我大哥磕頭認錯呢!”

癟老劉一把拽住吳老三的腦袋,逼著他朝著顧明東磕了三個響頭。

砰砰砰三下,聲音大的能聽出癟老劉的憤怒,磕完吳老三的額頭都紅腫大片。

顧明東不躲不閃的受了,才開口道:“大隊長,吳老三一個人住,那麽多黃豆總不可能一頓飯全吃了,這會兒去他家搜搜,說不定還能挽回一些損失。”

話音落下,站在人群中的劉寡婦臉色微變。

吳老三卻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喊道:“舅,我真沒有偷黃豆,不信你們去我家搜。”

一群人浩浩****的往吳老三家走,一路上又有更多的人加入進來。

吳老三是家中幼子,雖然長得寒磣,但在家其實挺受寵,所以才養成了眼高手低遊手好閑的性子。

等到兩位哥哥娶了媳婦,實在是受不了這小叔子,逼著老頭老太分了家,吳老三才不得不搬出來。

他沒娶媳婦,但也分了一家草房,就在吳老大和吳老二家旁邊。

偏偏分了家之後,吳老三就更懶,沒吃的就往兩位哥哥家一坐不肯走,以前倒也罷了,今年鬧饑荒可不弄得兩位嫂子怨聲載道,恨不得親手掐死他。

吳老大吳老二早該聽見風聲,這會兒卻門戶緊閉,顯然不想搭理這位弟弟的事情。

有人去喊人,吳老大家的隔著門,對外喊:“我們早就分家了,不是一家人,吳老三做的事情讓他自己抗,跟我家沒關係。”

吳老三的親媽還活著,在裏頭求道:“老大媳婦,你就讓我出去看看。”

老大家的冷笑:“媽,今天你要是敢出去,以後就別再回來,索性去跟吳老三過日子,別再指望我們給你養老。”

裏頭又爭執了幾聲,大門到底沒打開。

吳老二家的更絕:“我家跟壞分子劃清界限,從今往後不再是親戚。他要偷了糧種,直接拉出去槍斃。”

吳家人都不管,癟老劉這個隔房的表舅更不會包庇,他還要臉。

跟在老顧家不同,這次社員們都覺得拿到了證據,一窩蜂的衝進了吳老三家,翻箱倒櫃的就搜起來。

反倒是顧明東站在門口沒動手,眼神落到其中一位體型高大的社員身上。

隻見這位社員去廚房轉了一圈,兩手空空的出來了,原本鼓囊囊的肚子卻平坦下來。

很快,又有人進去廚房搜索。

“找到了,找到了!”

社員從灶膛裏搜出兩個拳頭大的一包黃豆,上麵還站著灶灰。

“是黃豆。”

“真是吳老三偷的。”

“我就說他長得賊眉鼠眼,人心思也是歪的。”

“幸虧阿東機靈,沒讓他進屋,不然就要被栽贓嫁禍了!”

“太惡心人了,這樣的人在咱村裏頭,睡覺都不安穩。”

“批、鬥他!”

一聲聲義憤填膺中,吳老三被推搡著出門,他辯解的話再也沒有人聽。

“表舅快救我,我真的沒有偷黃豆,真不是我偷的……”剩下的話被人用一臭襪子直接堵在了喉嚨。

“放你的狗屁,不是你偷的,難不成黃豆自己長腳跑到你屋裏頭?今天就得狠狠的教訓你,人民群眾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分子!”

癟老劉再也沒半點縱容之人,甚至比其他人更為嚴厲的譴責。

倒是顧建國看了看那點黃豆,皺眉道:“就剩這麽點了。”

顧明東看著鬧鬧哄哄的場麵,淡淡道:“也許是昨晚吃了,吃多了所以才放屁。”

顧建國瞧了他一眼,今天這一出,讓他對著侄兒刮目相看。

不過他心思一轉,覺得男人硬氣點也好,老大硬起來才能養活下頭的弟弟妹妹。

如此一想,顧建國看著顧明東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欣慰,他怕群情激奮下真的鬧出人命來,到時候不好收場,也沒跟顧明東多聊就趕緊追了上去。

顧明東卻沒有跟著去看熱鬧,他對痛打落水狗沒興趣,轉而朝回家的方向走。

回家的路上,一道高大的人影就在他前麵不遠。

顧明東加快了腳步,追上了那個人:“大柱,你不去看熱鬧嗎?”

這是劉寡婦的大兒子,劉大柱。

劉大柱低著頭,也不看他,說了一句:“家裏還燒著水,我得趕緊回去。”

說完身後有狗攆似的跑了。

那逃跑的動作和姿勢,讓顧明東十分眼熟。

路過劉寡婦家土房子的時候,顧明東往那邊瞥了一眼,隻見大門關的緊緊的,屋頂卻冒著炊煙,大半夜似乎真的還在燒水。

更可能是急著將剩下的黃豆吃光,免得夜長夢多,再出事情。

好一招借力打力,借刀殺人——顧明東記住了劉大柱這個人。

翻了翻原主的記憶,隔壁劉大柱還不是小角色,這讓他心底警惕。

顧明東挑了挑眉,也沒戳穿劉寡婦一家的小把戲。

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