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李安人有時回到小屋笑著將聽到的這些告訴朱異,朱異卻總笑不出來,最後隻能難過地低下頭，沉默好一陣才道，“本來,若沒有我，你說不定能成為太子，就算成不了，也可以享受榮華富貴，總好過在這荒山野林過這無趣的生活。
李安人這時便斂了笑容,輕輕將朱異抱進懷裏,“傻瓜。這些可是我心甘情願的，你若沒有被我強迫，還來不了這荒山野林呢。況且,我覺得這裏挺好的，風景如畫，生活也挺自在，還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可不覺得有何無趣。”
這話卻並未安慰到朱異，他更加賣力地趕製著鎮墓獸和棺材，甚至天黑了都還在燭光下畫著圖樣。
李安人從此便不再說這些話，可那鎮墓獸和棺材依然比常例快了許多接近完工了。
李安人靜靜地洗著山豬肉，朱異也靜靜在一旁看著。一時間兩人之中便隻聽見“嘩嘩”的水流聲。
過了一陣，李安人低著頭開口，“朱朱，山裏的這些日子，你過得不開心嗎？”
朱異搖頭，“不，這些日子我過得開心。”
李安人抬起頭，“那你為何這般急著要將那鎮墓獸完工？”
朱異笑了笑，“這是答應了給你三哥的東西，我豈能食言？”
李安人埋頭用力搓洗這山豬肉，幾乎將那厚厚的肉搓成了碎片，“我三哥對那太子之位誌在必得，就算你不做這鎮墓獸，他也會尋得別的漆工來製作，你何必這般著急給他做了？你可知道，我明日出山去聯絡了他，便將我的行蹤暴露了，今後我們少不得被母親大人他們叨擾。這平靜的日子，就算到頭了。我隻盼著這安穩的日子永遠過下去，跟你白頭到老，你卻這般急著要做漆器，莫非……莫非……”
朱異歎了口氣，站起來，“安人，我從沒有離你而去的想法，這山中的日子我也喜歡，隻是我心中總對那漆器有些放不下，我總想，這一生至少得做過幾樣可以傳世的東西，才不枉我學這漆器一場。這鎮墓獸和棺材，是每個漆工夢寐以求的機會，我怎能放過？況且，你到這山中吃苦，每日跟農夫獵人一般種地打獵，我心裏真是難過，太委屈了你。如果艾王妃能還你榮華富貴，我們便回去吧。”
李安人抬起頭來，“若是父王還是堅持要我離開你呢？”
朱異一笑，“那我們便回這裏好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皇上沒有像艾王妃那般暗殺我，必定是你拿性命來保了我的平安。既然性命無憂，我們便回來好了，也不會擔驚受怕，若是艾王妃想念你，說不定還能來看看你。”
李安人低頭又洗了一陣，終於站起來，將那些山豬肉丟回竹筐中，“洗完了，我們去畫眼睛吧。”
停放鎮墓獸和棺材的房間，就在小院中的右側屋內。
石屋矮小，便顯得那屋中的鎮墓獸異常的巨大。
這鎮墓獸正是那日朱異腦中所見的樣子。
四隻巨大的烏龜踏在朵朵白雲之上，四爪用力站直，似乎在盡力承受著身上的白鹿。
那兩隻白鹿背靠著背，後踢下蹲，奮蹄揚身，似乎正要躍往空中某處地方。
兩隻白鹿頭頂粗粗的鹿角形狀優美而有力地在四周展開，在背後纏在一起，往上幾乎頂到石屋的屋頂。
鹿角們纏在一起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碗狀物體，是用來放長生牌位的地方。
烏龜和白鹿都是用的上好大漆，烏龜是墨油油的綠，白鹿是明晃晃的白，烏龜的龜甲刻出了福壽的花紋，白鹿的身體除了細細的絨毛，還刻出了代表著仙境的北鬥七星。
李安人在這氣魄宏偉的鎮墓獸下癡癡看了一陣，才轉頭去看放在一旁的棺材。
人們總以為那棺材充滿著晦氣，可朱異做的棺材，便絕無這種感覺。
那棺材長七尺，寬四尺，高三尺，通體都是沒有一絲雜色的鮮亮紅色。
棺材內部卻是另一番景象。
棺材蓋的內部用藍色的大漆畫了二十八星宿，還畫了仙人們在星宿中品茶下棋的悠閑景象。
棺材的四壁，用五顏六色的鮮亮大漆畫了京城的皇宮，畫了塞北萬馬奔騰的景象，畫了宮中後妃，還畫了無數的金銀珠寶珍禽野獸。
在那棺材的底部，則畫了豐收中金黃色的萬畝稻田。
在棺材四壁的角和棺材蓋的四角上，還畫了四隻白色動物的不同部分，一旦棺材蓋蓋上，便可看出那是牽引棺中人靈魂飛到仙境去的引路白鶴。
朱異到一旁去拿畫眼睛的大漆去了，李安人把這兩樣東西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又看了看，嘖嘖感歎道，“朱朱，這些東西本來是極其不祥之物，可見了你做的，我總覺得一點恐怖之感都沒有，反倒有些些歡樂之意。”
朱異拿著調好的漆罐過來，笑著道，“其實死去不正是解脫嗎？脫離了人間的痛苦煩憂，反倒是解脫和歡愉。我不知道人死後是不是會去那仙境，也不知道那些畫中的宮殿美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變成仙境裏的實物，但人總要死的，既然都要死，便讓那棺材看起來漂亮一些，讓即將死去的人對死後有個美好的期待，不好嗎？”
李安人點點頭，看著朱異走到棺材旁邊，準備給棺材裏的人物花鳥畫上眼睛。
他最愛的便是這個時候的朱異。
朱異褪去了溫和的外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人皺著眉頭，眼睛炯炯有神，死死瞪著畫中的人物，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神遊天外。突然間，他抬手，將筆在漆罐裏一按，隨即揮手在那人物白色的眼眶中輕描淡寫地一點，那本來看起來還有些嚇人的人和動物，便成了款款的淑女，成了振翅而飛的大雁，成了怒目舉刀的戰士……
幾乎就是一瞬間，朱異已將棺材內所有的眼睛畫完，那棺材內側的事物，頃刻間便像活了一般。
李安人還在呆呆看著仿佛就在眼前栩栩如生的棺內景色，朱異已走到那鎮墓獸前，一揮而就將那四個烏龜黑溜溜的眼睛畫完，最後踩到屋內的板凳上，將兩隻鹿的眼睛也畫好了。
現在尚是午後，陽光從石屋兩個窗口射進來，本該是十分明亮的屋裏，在朱異最後提筆的刹那間黑了下來，一片漆黑的黑。
李安人還在欣賞那棺中的景色，待看不見那棺材內的景色，才察覺光線已在這屋中消失了。
他剛抬起頭來，便感覺周圍一陣陰風吹過，什麽東西從他的身邊以極快的速度跑過去了。
四周也突然冷了起來，冷得在塞北長大的李安人都有些開始發抖。
李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用力喊起來：“朱朱！”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