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那梧桐木他無事的時候已經將那表麵上的**和青苔都清理過了,如今是一塊渾圓的有著漂亮花紋的圓木段。那七弦琴的樣子他也日夜思量,圖紙都修改了無數次。

可到如今,他卻依然無法開始刻下第一刀,隻因他不知道該如何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讓那一段短短的梧桐木說出來。

他想說得太多。

他想讓梧桐木告訴李安人,我不後悔與你相遇,也不後悔因為你而遭受了這麽多,我不後悔背叛我的所有,更不後悔離開你。

我的人生正如小萱所言,是一片空茫的荒野,裏麵什麽也沒有,甚至包括我自己。除了依靠與別人的承諾而活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有何意義。

連續幾日都想不出個結果,朱異整日便有些悶悶的。

當天夜裏,拿了木盆和白布,朱異去了那溫泉。

這是一個多月來朱異第一次到那溫泉去。

一是整日太過匆忙,一是那溫泉裏,實在是留下了太多不同尋常的記憶。

朱異將衣服褪去,放在泉邊的一塊幹燥的大石上,慢慢滑進水裏,待溫水將他□的身體完全包圍住,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歎息。

初夏些微的鳴蟬在夜裏也不知疲倦地叫嚷著,朱異閉上了眼睛。

那夜,他在這水裏被李安人用力抱住,雙腿大張任他那粗壯的男物在自己體內深處狂猛地進出,又痛又麻又酥又癢的感覺從背脊直衝頭頂,讓他渾身癱軟,發出從未有過的呻吟和哭喊。

那夜李安人不僅徹底占有了他的身體,也徹底占有了他的心。在那熱液噴薄的一刻,自己才真真切切相信了李安人的感情。

可是這些生命裏的美好,總是如此的稍縱即逝,第二日,李安人便離開,而之後,便是他忘了這一切。

朱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臉,不想讓那些鳴蟬看見自己流下的眼淚。

他何嚐不想留在李安人身邊,即使他忘了自己,可隻要能看見他,隻要能遠遠看見他一眼,便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和滿足。

可是他又有何資格留在李安人身邊?

他無數次地拒絕李安人,用可厭的無動於衷和不懷好意的拒絕來確定李安人的感情,以至於李安人終於拋棄了一切,與他在這山中靜靜相守。

自己已占有了這英俊深情的年輕王子如此多的歲月,他這被鮮卑消滅的亡朝裏既卑微又可憐的小小漆官難道還不知足?

李安人如今應該已回到京城做他的王子,他既然忘了關於自己所有的一切,自己又何必去打擾他?他的死祈賴臉莫非就能換回李安人的感情和記憶?

可是眼睛裏流出的東西確實是叫眼淚,那胸中隱隱作痛的也確實是叫思念。而這一切,若沒有愛,又該如何解釋。

朱異將頭埋進雙手裏,在淚水中哽咽著呼喚年輕王子的名字。

第二日清晨,朱異紅腫著眼睛將那梧桐木放在進一個裝滿清水的大木盆中。

那梧桐木在水中滾了一陣,終於靜靜不動了。

朱異用墨線在梧桐木被水淹過的水平麵上標了一道線。這線上的便是梧桐木的陽麵,今後做七弦琴的上部,琴弦也安在這一麵,而線下的部分便是陰麵,是七弦琴的底座,用來支撐整個琴身。

朱異最終選擇了一個最樸實無華的圖樣,花了幾天的時間,將琴頭、琴身、琴尾和弦座切削出來,將琴身的內部掏空,又在琴身上刻了些鏤空的字跡。

接下來便是給琴身上漆和選擇琴弦。

梧桐木已是千載難逢的佳木,可琴的好壞不光在於梧桐木,漆的厚重和弦的選擇,都會對琴聲的高低厚薄產生極大影響。

朱異本想用那漆罐上的透明紅漆來做,可那紅漆已經用過了,再做便難免有些了無新意。琴弦也需用上好的馬尾,可這山裏一時也沒有什麽野馬或者毛發較長的動物出沒。

朱異冥思苦想了好幾日都沒想出什麽好主意出來,一時便有些氣悶,隻能整日在田間地頭幹活。

這時已近初夏了,田地裏蚊蟲也多了起來,這山中有一種叫黑甲背的蟲子頗愛吃稻米,朱異種的兩畝地裏倒有一畝半都喂了這蟲子的肚子。為了保證今年冬天的糧食能有些餘量,朱異隻好每日在那田地裏一根一根稻子檢查,將上麵的黑甲背給扯下來。

一日,朱異扯了一隻有指拇蛋那麽大的黑甲背起來,對著陽光一看,正見那黑甲背油亮烏黑的外殼在陽光下變幻著或藍或黑或紅的光芒。

朱異眯起眼睛,突然一笑,“有了!”

這黑甲背的蟲殼,不是正好可以用來做那琴身的顏色嗎?隻是要如何才能保持這變幻莫測的色澤?

朱異也不管那稻田了,快速地扯了不少黑甲背丟到字跡的布袋裏,帶回小院慢慢研究去了。

也不過一個月後,朱異便終於尋到了製作那黑甲背色澤大漆的法子。

剩下的便是琴弦的問題。此地確實無法尋得琴弦,朱異隻得下了一趟山,去小鎮的馬場裏買了七根馬尾毛。

琴身已成,大漆也做了出來,琴弦雖然遜色,但也算找到了。接下來朱異卯足了勁,又花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將那七弦琴的琴身厚厚刷了數層大漆,又將琴頭、琴尾和弦座都安裝完成。

七根馬尾牢牢拴上弦座後,朱異長長歎了一口氣,手指放在那馬尾毛上,輕輕撥了撥。

琴身發出“徵——”的一聲,悠長而清涼。

朱異放下手,呆呆坐著,在那聲縈繞的琴聲裏,舉棋不定。

琴已完成,接下來該如何?

晚上的時候朱異便做了夢。

夢裏他在那七弦琴的聲音中迷了路,不停地走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片黑色的森林。

森林裏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卻什麽也看不見。朱異隻能在星光下順著那條發光的路走,走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辦法離開那片黑森林。

那琴聲便在他耳邊縈繞,卻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飄來的,又是誰彈著的。

朱異在那黑森林裏終於再也走不動了,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突然看見頭頂本來是一片漆黑的空中,飄來了一朵白色的雲,而那雲裏,竟然有一位仙子在彈著那黑甲背的琴。

朱異定睛一看,那仙子不正是李安人!

朱異在冷汗中睜開眼睛,弄清楚眼前並不是那黑色的森林,才起身走到院子裏,靜靜站著。

此時的夏夜微風拂過,朱異看著天空倒掛著的一輪彎月,隻覺得胸口疼痛難忍。

便去看看他吧,把那琴送到他手裏,自己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