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晨練,蘇詠霖還是比較仁慈的。

考慮到新加入的農民兵們營養不足,所以從最簡單的開始訓練,排成隊列,用稍微較快的步伐繞著大操練場的邊緣走。

全軍自蘇詠霖以下全部參與,蘇詠霖帶頭控製速度,一起繞著大操場走。

田珪子帶著軍法官隊伍手持長棍伴著隊伍一起前進,看到有試圖偷懶的、掉隊的,就用棍子威脅,讓他們回到、跟上隊伍的進度。

建軍以後,軍隊內懲戒的權力全部收歸軍法司,身為軍法司司長的田珪子掌握執法權,對上至蘇詠霖下至普通一兵的所有人擁有執行權。

真要偷懶耍滑不聽命令,上去就是軍法伺候。

前麵領著旁邊盯著,半個時辰以後,基本上農民兵們都氣喘籲籲了,而狀況最好的還是原來的精銳打手們。

不過到底是莊稼人,耐力還是有的,他們也堅持下來了,雖然說隊列多少有些淩亂。

晨練結束,半個時辰時間洗漱吃飯解決三急問題,時間還是足夠的。

早飯也是稠菜粥,鹽管夠,還有些碎菜葉子,肉和油水什麽的雖然沒有,但是把粥煮的稠稠的黏黏的,吃起來也挺抗餓。

農民兵們也是驚喜地發現蘇詠霖帶著他們,居然給他們一天三頓飯,以往都是吃兩頓飯,蘇詠霖卻給三頓飯。

起床利索還給賞錢。

好人啊,好人啊!

這是很多農民兵們最直觀的第一印象。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的第一印象有所偏頗。

他們最先要麵對的是隊列訓練。

步兵打仗全靠軍陣,隊列是軍陣的基礎,不練好隊列,就練不成軍陣。

而隊列不僅僅是站成一排走正步,也要訓練聽懂軍官的號令,包括但不限於口令和旗語、鼓聲等等。

古代軍隊沒有無線電通訊設施,將軍指揮作戰無法及時的把命令傳遞給每個基層軍官,那麽就要通過旗語、鼓聲或者號聲把命令傳達,讓軍官和士兵執行命令。

什麽聲音代表什麽命令,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要經過較為嚴格的訓練才能明白、執行。

而一旦訓練完成,一支可以順利執行指揮官命令的訓練有素的義軍,對上金人那些倉促拉上戰場幹仗的簽軍,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很多古代軍隊【一觸即潰】【一潰千裏】,都是這方麵訓練不到位的體現,給訓練精良的軍隊降維打擊了。

但是同樣的,金國家大業大,試錯成本很低,反複嚐試的機會很多,打一次敗仗就像撓癢癢一樣。

蘇詠霖等人是起義軍,先天不如人家,連一次都輸不起。

所以必須要嚴格嚴格再嚴格,細致細致再細致!

蘇詠霖沒有失敗的機會,至少在勢力壯大以前,在義軍席卷整個山東以前,失敗一次的後果都是他難以承受的。

他親自上陣,拿著戰旗,戰鼓,還有號角放在大家夥兒麵前,給他們講這些東西是什麽,有什麽用處。

比如敲慢鼓意味著什麽意思,敲快鼓意味著什麽意思。

一點點講明白,一點點嚐試,從最開始錯漏百出的滑稽場麵到一個時辰以後堪堪成型有點模樣的場麵,蘇詠霖還是看到了一些成果的。

當然相對於蘇詠霖的成就感,農民兵們可就累多了,製鹽場的工人兵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全新體驗。

之後的兵器訓練也是如此,很多人從出生到現在都隻和農具打過交道,或者和製鹽工具打交道,誰也沒有把玩過真正能殺人的鋼刀和長槍,還有那看起來就特別沉重的重斧。

這些東西都十分有重量,重量往往超過一般農具和工具,長度也更長。

農民兵們和工人兵們把這些兵器拿在手裏都覺得沉甸甸的,難以揮動,更別說作戰了。

“現在或許很重,但是不要緊,多練練,你們就習慣了。”

蘇詠霖這樣說著,讓熟悉這些兵器的軍官們手把手的教會他們的戰友們如何使用這些兵器。

在南宋的時候,獲取刀槍和獲取弓弩、盔甲的難度不是一個等級的,隻是有刀槍而沒有弓弩和盔甲,官兵不把你當回事兒,但是你有了盔甲和弓弩,那就是真要造反了。

一個遠程攻擊,一個近身防禦,怎麽看都是要造反。

所以打從蘇定光那時候開始搞到刀槍就不是難事,但是搞弓弩和盔甲就真的很難,而且本身宋軍內部對於神臂弓、克敵弓這一類的兵器管的就很嚴,軍隊有時候要都不給全額撥付。

軍隊尚且不夠,外人想搞到就更難了。

蘇詠霖手上一共也就三十多副神臂弓,盔甲更是隻有十八套,就算想要練習殺傷力很大的神臂弓也沒有充足的條件。

但是好就好在這裏不是大西北,而是山東,再往北是河北,地勢較為平坦。

地勢較為崎嶇的地方,比如大西北,宋軍對付西夏的時候,弓弩就是主力,列陣的時候大部分士兵都是弓弩手,那個地勢就適合弓弩手居高臨下大發揮。

但是山東河北這一塊地勢較為平坦,黃河改道之後更是一馬平川,特別適合騎兵行動。

這種地勢上對付騎兵的時候,步兵列陣就需要更多的長槍手和盾兵,麵對騎兵衝擊的時候陣勢更穩,不容易被衝垮,弓弩手則退居次要。

所以之前趙開山擔憂弓弩手數量不足的時候,蘇詠霖就如此寬慰他。

趙開山認真思考之後認同了蘇詠霖的看法,決定順其自然,等攻克三州獲取金軍武庫之後,自然能得到大量弓弩,那時再說也不遲。

上午的訓練量很大,消耗也很厲害,日到中午,大家都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午餐時,蘇詠霖讓他們排隊到操練場旁邊不遠處的小河邊洗手,抹一把臉,再去吃飯。

中午給的飯是幹飯,幹飯和醃菜,還有一些看起來就清湯寡水的湯——有就不錯了,至少有飯有菜有湯。

對於蘇家老人們來說,這樣的夥食不算什麽,他們當私鹽販子的時候吃的可比這些好多了,蘇詠霖拿他們當人看的。

但是對於剛剛投靠的農民兵們來說,這樣的夥食那是針不戳,更重要的是,一天給三頓啊。

實實在在的三頓飯,頓頓都能吃飽啊。

早知道當兵是這個待遇,早就盼著主家造反了不是?

午飯過後,有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

軍規是必須要回到宿舍裏睡午覺,養足精神以備下午的訓練,這個很容易接受,本就累得慌,睡個午覺更是求之不得。

午覺睡起來,伸個懶腰,神清氣爽。

但是迎接農民兵們的不是他們想象之中更加辛苦的訓練,而是全體集合在大操場上,以一個班為單位坐成一團,班長教他們認字。

一個班一般不是隻有一個識字的,往往有六七個,打手出身的和製鹽工人出身的士兵都認字。

所以有限的三四個農民兵一看——欸?怎麽都認字?就咱們幾個不認字?

南邊宋國的文化人那麽多嗎?

農民兵們十分鬱悶。

所以一個班裏,往往六七個人一起協作,兩三個人教一個,帶著這幫老實巴交的農民兵一個字一個字的認。

這群蘇家老人們都還記得當初蘇詠霖是怎麽手把手教他們認字、幫他們擺脫愚昧的。

他們也記得蘇詠霖的話。

“隻有認了字,有了文化,才算是個真正的人,上等人不把咱們當人,當然不會教咱們識字,但是不要緊,咱們自己教自己,總要把咱們都教會了,都認了字,有了文化,都做堂堂正正的人。”

蘇家老人們告訴農民兵們這句話,農民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驚訝和不解。

但是不要緊,認字是強製性的,想不認都不可以,認得多了給賞,偷懶耍滑不認字的還要交給軍法處去懲罰。

這個規定公布下來,畏懼懲處的農民兵們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著寫在白紙上的黑字,笨拙地跟著蘇家老人們一遍又一遍的念著這個字的讀音。

一個時辰過去,認字課結束,下麵又是新一輪的隊列訓練。

蘇詠霖把隊列訓練當做首要工作來抓,不單單是聽令的士兵,敲鼓吹號揮舞旗子的士兵也要了解這一切,方便在戰場上傳遞準確的命令給一線指揮官。

總之就是各種練。

士兵們一排一排的前進後退前進後退,被折騰得苦不堪言,號聲鼓聲響成一片,傳令兵們也累得夠嗆,整個練兵大營裏熱鬧非凡。

好容易熬到了晚飯時間,別說農民兵們,蘇家老人們也餓的前胸貼後背,抱著粥碗狼吞虎咽,吸溜吸溜的聲音此起彼伏。

當然,糧食管飽,說一天三頓就一天三頓,絕對不坑人。

晚餐和飯後休息時間有一個時辰,吃過飯後,士兵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消食,走走晃晃,互相之間討論著今天的奇妙經曆。

自由活動時間結束之後,就是這一天最後的活動了。

說是增進戰友之間的互相了解,增進大家的感情和信任度,但是農民兵們自我介紹之後,卻是聽著自家班長和那些蘇家老人們講述的他們販私鹽的時候的那些故事,入了迷。

他們第一次知道他們的這些上司和戰友們都是販私鹽出身,在南宋販私鹽、製作私鹽,冒著生命危險賺錢,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緊張刺激。

在緊張刺激的生活之中,他們增長了很多見識,見到了很多人間慘劇。

於是他們就把這些人間慘劇一個一個的說給農民兵們去聽。

就和當初蘇詠霖把這一個又一個淒慘絕倫的故事講給他們聽的時候一樣。

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不需要杜撰,甚至不需要怎麽增添藝術修辭手法,隻要說出來,這故事本身就已經可以震撼人心。

做牛做馬的老百姓們是怎樣背負著殘酷的壓榨供養那些奢侈度日的讀書人老爺們的呢?

他們所背負的壓迫和剝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由淺入深,從最淒慘的故事開始講起。

所以第一個晚上,這樣的故事就讓整個軍營裏的人們都哭成了一片,還有人抱頭痛哭的。

不得不說,這個軍營裏麵所有的人,除了蘇詠霖本人以外,都是窮苦出身,對這種事情特別容易產生共情。

蘇詠霖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爺爺蘇定光去世以後,他沒有參加科舉考試去當官,社會階級已然滑落,成為平民。

他是屬於真正的除了錢啥也沒有的人,而且稍有不慎,財產就會被剝奪,性命也難以保住,也已經是他們的自己人了。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擁有一樣的遭遇和情感,麵對這些賣兒鬻女卻依舊不得飽腹甚至慘死的故事,誰又能忍住情緒的決堤呢?

整個軍營哭成一片。

在哭聲中,蘇家義軍第一天的整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