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琵琶與鸚鵡螺

恩裏克·傑森在大學附近的街區租了間房子,那是一棟很普通的窄窄高高的老樓房。

他人不在,房東太太不肯開門。

言溯和甄愛沿著木樓梯走到第三層時,布萊克警官在走廊上和房東太太協商,叫她打開傑森的房間。

那45歲滿頭卷發的太太正用西班牙語混雜英語爭辯:“midios,”我的天,你不能闖進我的房子,你這是強盜。

布萊克則解釋說傑森有重大的犯案嫌疑。

房東太太堅決不信,誇傑森是“buenchico好男孩。”還說他是個好租客“按時回家,作風幹淨。”

言溯走過去,目光冷峻地掃向布萊克:“很顯然,警官你還沒有申請到搜查令。”

布萊克很尷尬:“因為沒有有效的證據,特批的搜查令正在審查中,可等到那時,或許第二次爆炸都發生了。”

言溯:“但是沒有搜查令,房東太太是不能給你開門的。她是一位正直的女士,請不要用你的警察身份壓迫她。”

所有人:……

你是來搗亂的吧……

隊友,你醒醒!

言溯對房東太太微微頷首,用西語道:“losiento抱歉”

房東太太很開心。

言溯問:“哪個是傑森的房間?”

太太指著言溯背後。

“gracias謝謝!”說完,他轉過身去,陡然毫無預兆地發力,狠狠一腳踹開了那道門。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大家全傻了眼,房東太太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呃,你不是隊友麽?

全體人目瞪口呆之際,言溯淡淡地聳聳肩:“我不是警察。”

意思就是他不用擔心負行政責任。畢竟,普通公民踹門和警察踹門完全是兩個概念,天壤之別。

警官們都搖頭:他真是個瘋子。

但他們一邊搖頭一邊在偷笑。

房東太太急了,讓警官們抓他這個“害蟲”走。

布萊克很為難地歎氣:“我是主管刑事案件的呀。這種糾紛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要不您撥打911吧。”

甄愛:……

房東太太淚牛滿麵: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你們看到了。”言溯踮踮腳尖,活動活動,淡然又狡猾地一笑,“我隻是踢壞了他家的門,並沒有非法侵入居民住宅。”

他雙手插兜地立在門線上,一雙眼睛已開始銳利地掃視起傑森屋內的物品。

布萊克警官見識過言溯驚人的觀察和推理能力,便放心地交給他。

而一旁的房東太太忙說要給傑森打電話(當然打不通),其他警官則討論著傑森可能的去向。

甄愛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變成背景牆,她覺得周圍有些吵,那個家夥估計快炸毛了。

果然,下一秒,

言溯深深蹙眉,冷冷一聲低斥:“你們全都給我閉嘴!”

一時間,嘈雜的小樓裏鴉雀無聲。

他還不滿意,狠狠一扭頭,看向一位胖胖的警官,目光暴躁:“你的呼吸聲太重了,刺耳又難聽,馬上停止呼吸!我要絕對的安靜。”

胖胖警官很委屈,朝布萊克警官求助;後者瞪他一眼,胖胖警官立刻哀怨地捂住鼻子。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我對你們的要求不高,隻是不準呼吸。”他複而脾氣不好地看向屋內,半晌後,又扭頭看甄愛一眼,“你可以。”

甄愛一僵。

他收回目光,還自言自語地說:“你呼吸的聲音很好聽。”

甄愛立在一群捂著鼻子目光窺探的警官的銳利眼神裏,大囧:言大神探,您先忙案子,別管我,別抽風,成嗎?

言溯身形筆直地立在門口,黑色的西裝將他的身姿襯托得愈發頎長,半明半暗的房間映在他的眼瞳中,幽深幽深的。

一秒又一秒,死一樣的沉默。

30秒後,他開口了:

“房間裏很多的木雕和模型,看上去像是手工愛好者。可模型的木頭顏色都變了,上麵積了灰。做模型的工具諸如鑷子鑽頭切割器卻十分幹淨,甚至因為經常使用而磨得掉漆了。照這麽看,模型都是假象。反倒是桌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鋼製筆筒,他有收集筆筒的癖好?還是,它們看上去像不同型號的**管?當然是後者。結論是:工具不是做模型的,是做炸彈的。可房間裏沒有化學品,所以,他隨時帶著工具練習手感。

那麽,哪個地方能讓他時刻背著大包裝著工具進進出出卻不讓人懷疑呢?”

“門口的幾雙鞋子,鞋麵看上去很久沒洗了,但鞋底不髒,說明他沒走過泥濘的地方,排除公園碼頭郊區。問題又出來了,市中心哪裏有屬於他的不被人打擾的地點?租場地?他沒有那麽多的錢。”

“再看窗戶,對麵是狹窄的過道和牆壁,光線原本就不好,他卻還是用黑色的厚窗簾。結論是:1.他睡眠很有問題,且作息不規律。2.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什麽時間回家。

房東太太說他按時回家,其實是因為他每天早上按時出門,晚上回來卻沒有驚到房東。因為他不開車也不坐出租,而是步行。”

獨自說完這一長串話之後,言溯轉身,眸光銳利:

“他製作炸彈的工作室,步行就可以到達,在市中心,非租用場地,他時刻背著大包進去也不會惹人懷疑。反倒是他回家晚了會讓這棟樓裏其他的租客好奇。”

言溯冷淡地彎彎唇角:“這麽說來,似乎隻有一個地方了。”

在場的人都在一瞬間如夢初醒:學校!

投彈手傑森竟然還躲在學校!

去學校隻有5分鍾的車程,卻分秒如度日。

甄愛坐在言溯的身旁,一言不發,因為此刻他身上散發著一股陌生的戾氣。

她知道,剛才那一番了不起的推論並沒有讓他有半分的驕傲或自得,反倒讓他生氣了。他在氣自己沒有早點兒想到傑森的爆炸試驗室其實就在學校內部。

但甄愛認為他對自己太過嚴苛了。

畢竟,沒人能夠在完全不了解一個人的情況下,推斷出他的全部心裏想法。他做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安靜的車廂內,言溯倏爾冷笑:“果真是他的風格。”

說話的語氣就像他完全了解了那個從未謀麵的投彈手一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有信心和勇氣,居然想到玩這招。great!”

甄愛頭一次聽到他這麽陰森的語氣,驀然脊背發涼。

言溯又看向前方的布萊克:“馬上聯係拆彈專家。很可能,現在傑森的炸彈已經綁到他仇人身上了。”

甄愛一聽,臉色頓時微白。

言溯透過後視鏡看到她,冰冷的臉色瞬間鬆動。他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別怕,有我在!”他這話說得自然而然,絲毫沒察覺有什麽不妥。

其實,甄愛並不是害怕。但她還是心頭一暖,隻是一抬眼看到布萊克警官意味深長的眼神,她的臉頰便霏霏紅了起來。

很快到了學校。

言溯等人立刻去往傑森所在的物理實驗室,但隻有一個人在整理實驗器材,正是傑森的競爭對手沙利文。

布萊克奇怪了,問言溯:“難道他不在學校?”

甄愛神經一緊,呃,警官你確定你要質疑言溯麽?

果然,言溯目光如刀一樣剜到布萊克身上:“愚蠢的人類,誰說他想殺沙利文了?”

甄愛扶額:幼稚鬼,現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吧?

沒想言溯像是感應到了甄愛心裏的想法,回頭看她,十分理直氣壯地快速道:“這句話是跟你學的。”

甄愛這才想起她確實用“愚蠢的人類”形容過傑森,好吧,她錯了,她不該教壞小孩子。

言溯繼續之前和布萊克的對話:“他怎麽會殺沙利文?從剛才我們搜集的信息來看,沙利文在研究和課題上毫無成就和亮點,智商成績都很普通,傑森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沙利文臉都黑了,舉了舉手:“嘿,我耳朵沒壞。”

“goodforyou!哦,恭喜你!”言溯看都懶得看他,繼續和布萊克說話,“傑森和利教授有很深的師徒與合作關係,他現在感到了背叛!”

布萊克這才硬著頭皮走到沙利文跟前說明了來意,並詢問傑森的可能所在地。

但沙利文並不配合。

他像大部分學者一樣,對政界或警界的人懷著天生的高傲和排斥。

他沒興趣地抬抬眼皮,說了句:“科研機密,無可奉告。”就繼續自己手頭上的事了。

布萊克束手無策時,言溯突然開口:“傑森知道警察鎖定了他,所以提前了最終的殺人計劃。你們的教授現在在他手裏。”

“胡說八道,”沙利文很不滿,“傑森在研究課題,利教授早就回家了。”

布萊克一驚:“我們忘了利教授的家。”現在趕去來不及了。

可言溯十分堅定:“不,他們就在這個學校的某個角落裏。”

“學校周邊都是警察,他的**帶不出去。且他追求完美,不能多製造幾次爆炸已經惹惱他了。讓他把爆炸的地點從他心愛的學校挪到他憎惡的人家裏去,他會同意嗎?”

甄愛立刻明白,由於警察的迅速鎖定,傑森被迫將第二次爆炸就直接對準他最想殺的人。這很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表演。

連炸彈都設計出創造力和藝術感的他,當然會選在萬眾矚目的校園,而非寧靜無人的別墅區。把教授炸死在學校,多麽諷刺!

一個多小時前就有一場爆炸,在這麽多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再來一場更為聲勢浩大的爆炸,想想都令人刺激啊!

布萊克聽言,立刻道:“傑森一定讓利教授跟他走了,他現在非常危險。”

沙利文更加惱怒:“你們在說什麽?傑森是一位很努力勤奮的科研工作者,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敢……”

“他的什麽性格?”言溯的聲音忽然陰戾起來,

“為什麽說他努力勤奮不說他天賦異稟?我來給你描述一下為什麽——

因為他很低調隱忍,喜怒不形於色。在你們中間他就像默默無聞的背景牆,沒有任何色彩。你沒見他笑過,也沒見他怒過。你不會認為他成功,因為他從不表功,從不明爭。但你不會認為他懦弱,因為他從來不說對不起,從來不說‘可能’。你們的教授經常批評他,他無聲地承受,絲毫不反駁,但也絕對不讓步。”

他語調一轉,淡然恢複了平靜的語調:“你仔細想想,他這種性格的人,有什麽事是不敢做的?”

沙利文驚愕得渾身抖了一下。傑森就是麵前這個陌生男人說的那樣,但他從來沒覺得傑森有什麽可怕之處,可現在經過言溯一分析,他嚇得臉都白了:“你認識他?”

言溯快速道:“不認識。這是我們根據炸彈和現場分析出來的犯罪畫像,怎麽?聽上去似曾相識?”

沙利文趕緊往外跑:“我帶你們去!”

眾人也立刻跟著過去。

甄愛落在最後,有些魂不守舍。

言溯的那段描述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哥哥。

她的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對大家來說,很可怕的一個人呢。

她吃力地扶住額頭,好像每次想到哥哥,頭就有些疼。今天似乎疼得更厲害了。

她腳步更慢。

“甄愛!”遠處的聲音讓她恍惚。

她懵懵地抬頭,就見言溯立在實驗室的門口。

大家都走了,隻剩他在等她。

他逆著光,輪廓分明的臉在白花花的光裏漂亮得不太真實。

她漸漸從放空的思緒中清醒回來。

言溯原本要嫌棄她反應慢的,可見她這瞬間眼神空空的,小臉蒼白得有些嚇人,他立刻蹙了眉,朝她走過來:“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甄愛已經恢複了清明,擔心自己拖累了言溯的速度,歉然笑笑,搖搖頭:“沒事。”

她歉疚的樣子竟叫他莫名難受。

言溯看著她衣服上已經幹枯的血漬,愈發內疚地斂了眼瞳:“是我不好,我本應該在第一時間送你醫院檢查的。”

可他必須要阻止第二場爆炸,而那個琵琶和鸚鵡螺又叫他不放心讓甄愛獨自一個人去。

甄愛沒料到他會這麽說,趕緊寬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事的。學校裏都是學生,不能讓他們再有危險了。我們馬上過去吧。”

“嗯,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那個混蛋,然後帶你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