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山打發管家將錢給了那婦人之後,她們果真就收斂了屍首,再沒有多鬧什麽。
饒是如此,秦遠山仍是陰了臉看向了站在門口欲解釋什麽的孟晴:“還嫌不夠丟人嗎?!給我滾回去!”
作為一個文人,其實秦遠山很少說難聽話,靈霏便也曉得,他如今是多生氣了。
便隨同他們一起進了院中,入了正廳。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秦遠山一進門,便揮退了所有的仆從,隻留了鬆柏,並且喊人將寧管事的也叫過來。
孟晴站在正廳之中,總是想說話辯解些什麽,可秦遠山卻都不曾給她機會,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反而是對靈霏的態度溫和許多,甚至示意靈霏坐在一旁。
秦府規矩甚嚴,這還是頭一次有嫡母孟晴站著,庶女靈霏坐著的道理。
所以靈霏隻是小心翼翼地讓自己挨著凳子罷了,就瞧著秦遠山走到前頭的時候,狠狠地砸了一個茶杯:“簡直混賬!這府中都反了天了是不是?!你堂堂一個六品官員的嫡妻,竟是要出去放羊羔利?!怎麽,你是覺得若不將老爺我的仕途拉下馬來,就不算完是不是?”
那茶杯正好砸在了孟晴腳邊,嚇得孟晴一個哆嗦。
秦遠山卻仍是沒有給孟晴說話的機會,隻是指著她的鼻子,毫不客氣道:“怎麽這腹中是短了你的吃穿,還是少了你的用度?非要做這等子下作的事情,是要叫這整個泉州城,都來看老爺我的笑話嗎?!”
他們自成婚以來,雖不說舉案齊眉,可也相敬如賓。
如今秦遠山這般發難,自是叫孟晴不知所措,卻到底搶了秦遠山的話頭,大聲道:“老爺便是要就這麽定了我的罪,也總得讓我說幾句話吧?”
說話間的功夫裏,外頭的小廝已然帶了孟晴院子裏的寧管事的來。
大約是在來之前,寧管事的就聽到了風聲,此刻是一改從前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樣,弓著腰低著頭,一眼都不敢多看秦遠山。
隻瞧著他這模樣,便也就能猜到一二。
秦遠山冷哼一聲,卻是看向了孟晴:“瞧著我也不必多問他了,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孟晴的眼珠子轉了轉,抬眸急急瞧著秦遠山的樣子,到不像是在作假:“老爺,我若是想放羊羔利,何必非要用柳姨娘那麽紮眼的東西去呢?!叫人將那海藍寶的墜子直接拿到跟前兒,我也沒這麽蠢吧?”
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在理。
瞧著秦遠山愣了愣,孟晴便再接再厲,眼神卻是轉向了靈霏:“老爺您細想想,今兒的事情是不是太巧了些?三丫頭這邊要她姨娘留下的祖母綠,那邊就有人將柳姨娘的海藍寶拿了來告發我放羊羔利。那柳姨娘留下的東西雖多,可她畢竟隻是個姨娘,能有多少好東西?我竟是要將這些東西都放在眼裏不成?”
她這話一出,連靈霏都不得不在心裏讚歎一句她是個聰明的。
的確,她不會傻到直接將柳姨娘的東西交給要羊羔利之人。那不過是梁一沉在當鋪子裏撞見了寧管事他們的買賣,方才贖出那海藍寶的墜子交給莊子上的人做的一場戲罷了。
可她在外當了柳姨娘留下的東西放羊羔利,卻也是事實!
所以便是矛頭忽而指向了靈霏,靈霏也是毫不懼怕地。
她站起身來,眨了眨眼:“姨娘從前留下的東西,不是都交給母親保管了嗎?女兒相信母親不曾放羊羔利,卻也總要是同父親講清楚,這東西是怎麽落在那莊子的人的手裏的才是!”
若說秦遠山方才還有些遲疑,此刻卻像是被靈霏點明了一般地看向孟晴:“對對對!旁的我先不問你,這海藍寶也容後再追究。你若是能將祖母綠的戒子拿出來,我便信你今日所說的幾分真。”
東西在當鋪壓著,孟晴自然拿不出來。
那秦遠山冷哼一聲,隻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寧管事:“夫人不記得了,你日日管著夫人的賬,那你說,那祖母綠的戒子去哪兒了?”
說著,幹脆就放了狠話,也絕了那寧管事旁的心思一般:“你今日若是說的是實話,我最多是將你逐出府中罷了。可若你今日敢對我有一句虛言,我便即刻將你押送官府,便是讓他們用了大刑,也要讓你吐出幾個字來不可!”
靈霏很少見過秦遠山如此狠絕的模樣。
那寧管事的也是嚇著了,連看都不敢看孟晴一眼,便“撲通——”一下跪在了秦遠山的跟前兒:“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萬萬不敢將我投入大牢啊!”
“哼——”
見著已然奏效,秦遠山的聲音之中也稍稍緩和兩分:“既是如此,你便實話實說就是。說了實話,我雖會將你逐出府中,卻也會給你一筆錢,叫你好生養著家中老小,再不追究此事。”
有了秦遠山的這麽說,那寧管事的自然不敢再放肆。
他戰戰兢兢地開了口:“是……是夫人喊小的去放印子錢的!說是為了給夫人娘家的哥哥上京做官的補貼,夫人總是會拿些好東西來,叫小的去當鋪子裏押個活當,而後等到賺了利子再贖出來,要放羊羔利的時候再放進去——如此周而複始罷了。”
秦遠山隻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都不由地跳動了一下,而後繼續問道:“她哪裏來的這麽多的東西拿去當鋪?可是用了柳姨娘留給三丫頭的嫁妝?”
寧管事的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都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不敢有所隱瞞:“是。但也不隻是柳姨娘留下的,日裏老爺若有什麽好的賞賜,夫人也同樣都會拿去做這個。”
“好好好,我當真是娶了一位好夫人啊!哈哈哈!”
秦遠山氣極反笑,眼中的光亮明明滅滅:“她放羊羔利,多久了?”
寧管事的死死地低著頭:“大約……小的接手有半年了。從前柳姨娘掌家的時候,家中開支明細一向都嚴苛,也不好做。”
仿佛此時此刻,秦遠山才想起那個被她放逐而亡的柳姨娘的好處來。
她冷冷一笑,終於轉頭,看向了孟晴:“我從前隻是心疼你的身子,所以才將管家權力交給了旁人。你說身體大好,要嫡妻的威風,我便放心地將這權力交給你,結果竟是沒成想,你就是這般給我掌的家?!”
他眼中的心痛大於憤怒,手也指向了靈霏的方向:“她姨娘就給她留了那麽點子的東西,你作為嫡母不說心疼心疼三丫頭,給添補一些,日後好讓她嫁得好人家,竟是還要去算計她的東西?!你當真做的是我秦府的好嫡妻,做的是我這些孩子們的好嫡母啊!”
他用手捶了捶胸口,似是痛苦難當。
靈霏瞧著他如此,心裏頭也有些柔軟了幾分:秦遠山雖偏疼嫡出的孩子,可對他們這些庶出到也不算苛刻。
孟晴張了張口,似是仍想解釋什麽。
秦遠山卻是揮手,沒有讓她說話:“行了,我瞧著這家中也不適合全權交予你。你抽空把鑰匙給我,再去將柳姨娘的東西都贖回來還給靈霏。而後閉門禁足,好好想想你的過錯!”
雖說是犯了錯,卻到底也是明媒正娶。
又在這年節當下,秦遠山自不好重罰孟晴。
“老爺——我知錯了!”
孟晴那七巧玲瓏的心思,自也察覺到了秦遠山有意放她一馬。
便幹脆跪坐在地上,扯了秦遠山的衣袍哭得梨花帶雨:“老爺!是我鬼迷了心竅!隻想著幫著哥哥入京做官,也算是給咱們秦家爭了臉麵,叫我娘家時時刻刻記得咱們的好!卻沒成想,鬧出了這些事情來!老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哭作一團的樣子,靈霏瞧著虛假,卻偏偏就是這一招得了秦遠山的心思。
秦遠山雖仍舊皺著眉,卻不如方才那般盛怒。
隻是扯了孟晴一把:“在孩子跟前兒做出這一副樣子來,成什麽體統?!”
說罷,還看了靈霏一眼:“你快快將東西還給三丫頭,然後去禁足就是。這事兒我會想法子壓下去,總得顧全咱們秦家的顏麵!”
不輕不重的懲罰,便這麽了了。
想起柳姨娘的好,也是曇花一現罷了。
靈霏垂眸,對著秦遠山福了福:“爹爹,女兒年紀尚小,隻怕得了姨娘的東西,日後行差踏錯,負了爹爹今日的護佑。隻求母親將東西轉交給大哥哥,叫大哥哥替靈霏保管著,爹爹也能安心。”
東西在自己的手裏,就總是有人惦記著。
靈霏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大哥秦若海。
他是秦遠山最看重的孩子,也是從前原配的兒子,平日裏對靈霏也很是照顧。
交給他,靈霏才最放心。
瞧著靈霏這懂事的模樣,秦遠山自不會拒絕靈霏:“如此……也好。你信任你大哥哥,你大哥哥必定也會將你的東西好生保管。等到了你出嫁的時候,原原本本地添進你的嫁妝裏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