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碧書腦子裏隻餘一個念頭:救安之。

他靠著這個執念,竟然走出了小樹林。他狂跑到陳府,此時已經是深夜,門口守門的下人看到碧書跑回來,睡意一下子沒了。他們打開府門,大吼道:“公子回來了!”

一嗓門把全府都驚了起來,所有人都跑到前門,碧書的貼身小廝靜夜看到碧書的樣子說道:“公子,你可算回來了,你把我們都嚇壞了,出去的時候不讓我們跟著,到現在才回來,老爺夫人都擔心死了!少爺你的鞋子呢?我的老天爺,少爺,你的腳受傷了!”

碧書低頭看著自己左腳,發現腳上的鞋子已經不見了,自己竟然是光著腳跑回來的,腳麵上粘著好多小石子,腳趾已經流血了。他顧不得那麽多,緊緊抓著靜夜的胳膊說:“快,給我去找繩子,再帶十個人,陪我去城郊樹林子裏去救人!”

“救誰啊?”靜夜問道。

“曾家公子曾安之!快聽我的!來不及了!”碧書著急地說道,生怕遲疑一會兒,就害了安素。

這時候,陳碧書的父親陳新輝和娘親馮豔芬撐著傘從大廳走了出來,看著碧書落魄樣子說道:“你看看這副模樣,幸虧是夜裏回來的,要不還不讓人看了笑話!快回去換身衣裳!”

這若是平日裏,碧書是絕對乖乖回屋換衣服了,可現在人命關天,他說道:“父親,現在來不及向你解釋了,我真的很著急!我現在需要帶十個家丁出去救人!”

這還是陳碧書第一次沒有乖乖聽陳新輝的話,陳新輝皺著眉頭說道:“救什麽人?”

“碧書在錦城書院的同窗——曾安之!”陳碧書說道,他知道陳家和曾家一向不合,父親若是知道自己和曾安之交好,一定會責怪自己,可是如今他已經等不了了,他感覺“曾安之”這三個字給予了自己無盡的力量,現在他什麽都不怕。

“碧書啊,你不要氣你爹,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話嗎?!”馮豔芬邊說邊給碧書使著眼色,讓他不要和陳新輝對著幹。然而碧書仿佛沒有看見娘親的眼色,直勾勾盯著陳新輝。

當“曾安之”三個字從陳碧書嘴巴裏吐出的時候,陳新輝的臉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原本冰冷的臉更加冰冷,他對門口的家丁喊著:“把門給我關閉!守好!”

陳新輝的話一出,隻聽見“咣”的一聲,陳家大院的門就被關得死死的了。陳碧書扭頭看著大門緊閉,回頭立馬跪倒在父親麵前,他哭著喊:“爹,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我求求你了,人命關天!不管陳家和曾家平日關係怎麽樣,這到底是條人命啊!”

陳新輝一腳踹開陳碧書說道:“你這孽子,我好生養你,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今日,你是出不了陳家大門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同窗重要還是生你養你的爹娘重要!”

馮豔芬蹲在地上,扶著碧書對陳新輝說:“老爺,你這是做什麽啊!這可是你親生兒子啊!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陳新輝冷著臉說。

陳碧書站起來,握緊雙拳對陳新輝說:“爹,我告訴你,我陳碧書不但要救曾安之,我還要娶他!我要八抬大轎把他娶回來!”

馮豔芬瞪著眼睛,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陳碧書。陳新輝最先反應過來,他上去就是一腳,再次把陳碧書踹到地上,“虧我在你年幼就教你詩書禮儀,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要娶一個男人?你要讓我身敗名裂嗎!你要讓陳家蒙羞嗎?我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是陳新輝!”

陳新輝環顧一周,沒有找到趁手的工具,扭頭對靜夜說:“你去把我書房的鞭子拿來!”

“不要啊,老爺,你那鞭子是會打死人的啊!”馮豔芬跪在地上,抱著陳新輝的大腿喊道。

這要是在平常,他就忍了,可是曾安之現在在坑裏等著他,他不能幹等著父親打完自己再去救安之,他轉身就開始往外跑。陳新輝看見陳碧書逃跑,氣得更是胡子都要立起來了,他說道:“你個孽子,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我!”

“爹,我真的必須要去救他!”陳碧書看著緊閉的大門,衝陳新輝吼道。

今日,陳碧書所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陳新輝氣得不行,他對門口的守衛說道:“你們給我死守!不準放少爺出去!我今天非要打斷他的腿!”

此時,靜夜已經把鞭子取來了,他戰戰兢兢地把鞭子遞給了陳新輝,手中微微握住尾端,想要給少爺爭取一點逃跑的時間。然而陳新輝在氣頭上,一把抄起鞭子,不留情麵地衝陳碧書去了,隻是短短一刻,靜夜的掌心就劃出了血印,更別說這鞭子是要落在陳碧書的身上的。

陳碧麵對著大門,門口的家丁一臉難色地說道:“少爺,你不要讓我們為難!”

“今天誰也別想擋我的路!讓開!”陳碧書吼道,然而他的話並沒有任何作用,家丁們不發一言的緊緊守著門。

這時候,陳新輝已經拿著鞭子過來了,一鞭子抽在了陳碧書的後背上。陳碧書後背上的衣服已經被打破了,皮開肉綻,鮮血混著雨水留在地上,落在積水上,立馬和雨水混為一體不見了。

陳碧書緊緊咬著牙,擠出聲音對門口的人說道:“開門!”

家丁打量著陳新輝的麵色,對陳碧書搖了搖頭說:“對不起,少爺!”

“啪!”

又是一鞭子!

“我陳家沒有你這樣的孽子!”陳新輝吼道。

陳碧書隻感覺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不知道安之到底怎麽樣了,他回頭一把抓著了正抽過來的鞭子,手上立馬就流了血,鞭子尾端抽到了他的臉,臉蛋上立馬就出現了一道血痕。

陳碧書知道陳新輝肯定不會再聽自己的,他不發一言甩開陳新輝的鞭子,趁著家丁震驚的時候,猛地踹開了門,奪門而逃。

陳碧書覺得他錯了,他就不該回自己家裏求救,他應該去曾府求救,他們就算不給自己麵子,也一定不會拿自家主子的性命開玩笑的。他渾身是傷,每跑一步,身上就渾身疼。

他沒跑幾步,就跌倒在地,緊接著就被追趕上來的靜夜追上了。靜夜把他扶起來,就要往後走,他咬著牙說道:“放開!”

“少爺,你不要讓我難做啊!”靜夜說著,就扯著他往回走。

陳府的下人這時候全都追上來了,一起抓著他的胳膊往回走。他掙脫不開,隻能被拖著回了陳府。

陳新輝看到陳碧書被帶了回來,冷著臉說道:“把少爺帶回房間,把房間盯死,輪流看管,不要把他放出來!”

“是!”

陳碧書絕望地大吼著,他的眼淚流下來,碰到臉上的血痕生疼。他早知道會這樣就不會一意孤行帶安之出去了。安之明明有機會離開,就是為了不想自己在原地淋雨,才回來救自己的。都是自己害的,今夜出不去,安之可能會死。

“爹,我恨你!”

陳新輝冷著臉對馮豔芬說道:“你看看你慣得兒子,成了個怪胎!還是個情種!為了個男人和我對著幹!不知道曾安之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

馮豔芬歎了口氣,轉身往裏走,她今日受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陳碧書被帶回房間,他發瘋一樣砸著屋子裏的東西,“若是曾安之今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陳碧書絕不苟活!”

靜夜站在門口,壓低聲音說道:“少爺,這樣吧,我去城郊的小樹林看看,你就乖乖把傷口處理一下,好不好?”

陳碧書聽到靜夜的聲音,趕緊趴到門上說道:“好好好,我都聽你的,靜夜,你快去看看曾安之怎麽樣,是死是活都要給我帶回來!”

“是!”

——

安素站在陷阱裏往外巴望著,水已經沒到她的腰間了,她感覺已經凍得不行了。

“曾公子!”

安素聽到陷阱外麵有人叫自己,她應聲道:“我在這裏!”

那人循聲而來,低頭看著安素說道:“曾公子,我來晚了,別著急!我馬上救你出來!”

安素抬頭看到一弦,疑惑地問道:“一弦,你怎麽在這裏?”

一弦扔下一根繩子說道:“曾公子,你把繩子捆到腰上,我把你拽上來詳說來因!”

“好!”安素把繩子捆在腰上,一弦看她準備好了,就努力開始拽,安素自己也用手努力地扒拉著。兩人齊心協力,終於讓安素從陷阱裏出來了。

一弦從大樹底下拿起油紙傘,給安素撐著說:“我家主子神通廣大,雖足不出戶,但是通曉天下事。他今日聽說你被陳碧書他們拽去了青樓,就直呼不好,讓我混在太監們裏出來找你。我去了那春風樓,樓裏的姑娘說你被陳碧書帶走了,我又出門打聽的,才知道你被拽到城郊了,怕你出危險,一直在找,奈何這樹林子太繞,找了半天,急壞了!公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家主子肯定傷心死!”

“你一直在找我,身上還帶著繩子?”安素問道。

一弦說道:“出門在外,總是要備著這急救的東西,萬一遭遇不測,還能自救!”

今日之事實屬怪異,木清秋是一個身處異鄉的質子,竟然可以在都城外麵埋伏眼線,身邊的侍從還可以任意出入皇宮,身上還備著這些走江湖的東西,一切都太奇怪了。安素心裏覺得蹊蹺,但是對方畢竟來救自己的,如此質疑實屬狼心狗肺,因此一切腹誹都咽了下去。

安素走了幾步,腳踝處的扭傷經過一晚上的浸泡已經腫得老高,每一步都像帶著一個捕獸夾在行走。一弦看她走路趔趔趄趄的,蹲了下去說道:“曾公子,要不讓一弦背你吧!”

安素趕緊搖了搖頭,背人這個胸貼背的過程,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就算不被發現,她到底是個女子,此番作為實屬越界。

“扶著吧!”安素說道。

一弦點點頭,伸手扶住了安素,他的力道很大,大到把安素的左邊都抬起來了,帶著她健步如飛。

二人走了半個時辰,可算到了曾府。曾府門口的燈籠還點著,可是大門卻緊緊關閉,一弦說道:“曾府已經到了,曾公子趕緊進去吧,一弦先行告退!”

“天氣這麽冷,進來喝杯茶再走吧!”安素挽留道。

一弦擺擺手說道:“多謝曾公子了,主子還在秋紋閣候著我回去複信兒呢!”

“那我就不強求了,今日之事多虧清秋的神機妙算和一弦的仗義相助,回去幫我給清秋問聲好。”安素說著,就作揖,一弦趕緊上前阻攔說道:“應該的。”

安素轉身進府,卻怎麽都推不開門,她用力敲門,也無人應聲。

一弦見她半晌都進不去,上前幫忙一起推,發現真的有什麽在阻撓著門的打開。他扭頭對安素說:“曾公子讓開一點,讓一弦用內功把門打開。”

安素點點頭,退後了幾步,一弦雙手放在門上,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推,大門就被硬生生推開了。隨著大門的打開,安素看見冷歡雙膝著地地倒下。

“冷歡伯伯!”安素大喊著衝進去,抱住了冷歡早已經冰冷的屍體。可她踏進去看見了更觸目驚心的事情。那冷歡後麵是上百條屍體堆疊在一起,在血水混著雨水中浸泡著,血流成河。

冷歡渾身是血,雙眼睜著,兩條腿呈跪立狀,可以看出死前用最後的狀態堵住門口。他怕那外出得以幸免於難的少主子回來慘遭毒手,所以死死堵著門,怕她回來趕上這場屠戮。

安素用手合上他的眼睛,她往裏走,那堆疊著的屍體中全是她熟悉的麵容,仿佛上一刻還在她身旁看著她嬉笑打鬧,下一刻就慘遭毒手。她猛地回頭,“爺爺呢!”

顧不得腳上的傷,她忍著劇痛往裏跑。裏院照樣血流成河,連帶著之前差點咬傷她的狗都被人弄死了。她打開曾老爺子的房門,隻看見他趴在桌案上,被一劍穿喉。她抱著曾老爺子的身軀,哭成了淚人。

她又往自己院落跑,發現蘭仙趴在秋千上,手耷拉在地上,綠竹躺在石板路上。她走過去,綠竹忽然動了一下手指,她趕緊蹲下推綠竹,綠竹用微弱的聲音說:“快跑!”

“沒事了沒事了,你不要怕!一弦,你幫我把她抬進屋子裏去!”

身後的一弦走到前麵,扛起綠竹,搬進屋子裏。安素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說道:“你跟著清秋有些時日了,總會點醫術吧,就算是一知半解也比我強,幫我救救她!求求你了!這個人對我很重要!”

一弦點點頭,從藥箱裏挑選出幾個藥瓶,開始給綠姨服用。

“曾公子給這位姑娘外敷上藥物,再包紮即可,我本想在外等候,但是怕出什麽意外,隻能守著你們倆,所以得罪了!”一弦背過身去,不去看安素和綠竹。

片刻,安素幫綠竹包紮好,讓綠竹躺在**,自己站立起來,眼睛通紅地說:“到底是誰要害我們曾家!”

一弦想了想說:“曾家在朝野的位置極高,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罪的人一定不少,隻是這麽敢闖進來殺人的一定有內應,曾公子可發現少了什麽人?”

安素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個人,她奪門而出去了清和的房間,果然一個人都沒有,包括清和的母親。清和這段時間的不對勁都有了解釋,她捂著胸口喘著氣,她不敢相信那個說要保護自己一輩子的人竟然就是出賣曾家的人,“怎麽會是你!為什麽會是你!”

一弦走進清和的房間,看到安素泣不成聲,說道:“曾公子可是想到了誰?這人很重要嗎?”

“他與我青梅竹馬,我祖父極其信任他,還送他去錦城書院上學,他怎麽能做這種事!”安素哭著說。

“也許是有苦衷吧!”一弦歎了口氣說道。

“我不會原諒他的,有苦衷都不會原諒!”安素握緊拳頭說道。

曾家上下除卻安素、綠竹、清和和他母親,還有遠在奏南島的安之外,七十二口,無一幸免於難。

天已經蒙蒙亮了,雨也停了,雨水洗刷掉了所有犯罪的痕跡,此人有備而來,天時地利人和,安素深知曾家可能就亡了。可她不情願,她不希望祖父苦苦撐著的曾家毀於一旦。父親消失,母親自殺,祖父被害,曾家七十二口人被滅口,這一切都像是被設計好的,有人要滅掉曾家全部。

安素知道曾老爺子一倒,曾家就沒了半邊天,然而她沒死,安素沒死,天不亡曾家,隻要有她一口氣在,就要扛著曾家大旗屹立不倒,怎麽也要把這個幕後黑手抓出來。從此,她不隻為自己而活,還為曾家而活。

此時在官場上,她誰也不能相信,誰也靠不住,可她又急需一個神通廣大足智多謀的幫手。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個人,她篤定地回頭對一弦說:“一弦,幫我個忙,回去告訴清秋,我曾安之現在隻能相信他,他若是願意幫我,就告訴我!不願意也沒關係,我不強求!也不怪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