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幾天後,楚佳人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她帶著許多吃的準備去看望一下封月。說來也奇怪,封月隻是被聽蘭劃傷,比她傷得要輕,可他這一病竟病得比她還要久,而且不見好轉,作為同窗,楚佳人覺得要表示一下關心。

踏出門,她看著自己屋簷上金色的牌匾,深深地歎了口氣,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如喪考妣地走了。來到封月住的房間,她剛推開門,就見她那前世冤家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搖著一柄墨扇,唇角帶著輕微的弧度,似乎正與封月交談著什麽。

見她進來,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陰雲密布,好像隨時會下冰雹。

“醜佳人,你來幹什麽?”

楚佳人頗受驚嚇地指著他:“太……太子殿下,你又來幹什麽?”

“看望同窗。”葉青塵說得理所當然。

楚佳人不語,他那樣自負自戀、自高自大的人,會有這等閑情逸致來看望同窗?別逗了,打死她都不信!

楚佳人把帶來的水果放在桌上,走到封月床邊看了看,關切地問道:“封月,你的傷好些了嗎?這麽多天了,你應當多出去走走,不然這胳膊得爛掉了。”

封月半靠在床頭,俊逸的臉上有抹重傷未愈的蒼白,可他的神色卻極鮮活,看到楚佳人過來,咧著嘴邪肆一笑:“這點兒小傷早就不礙事了,我這是裝病,這樣就不用上課了,你放心吧。”

他的笑雖不似作假,但楚佳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使勁盯著他受傷的胳膊,隻差沒在上麵戳出幾個洞來,正準備進一步詢問,自己的傷處卻被人用力戳了幾下。

楚佳人疼得皺起眉頭,正想破口大罵,回頭一看,葉青塵滿麵怒容,一雙冷眸像要吃人似的,寒氣四溢地盯著她。

“醜佳人,誰讓你跑到男生宿舍來的?傷還沒好,誰讓你四處亂跑的?”葉青塵不由分說,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去,也不管身後封月早已驚得掉了下巴。

他把她拖進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就氣怒難平地斥道:“你一個女孩子,知不知羞!”

“笑死人了,我去哪裏跟你有什麽關係!葉青塵,我爹都沒這麽管過我!”楚佳人心裏繞著一團迷霧沒有解開,葉青塵又莫名其妙地對她管東管西,一時也爆發了。

她使勁想掙開他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她抬腳去踢,又被他飛速擋住。葉青塵一手攬住她的腰,略一用力,將她整個按在牆上,任她再怎麽掙紮,也動彈不了分毫。

身子不能動,她還有嘴啊……楚佳人張嘴就去咬,恰好葉青塵低下頭來,那一口就結實地啃在了他的下巴上。

“醜佳人,你屬狗的嗎?”葉青塵吃痛地往後退,眸光倏暗,“天下敢這樣咬本太子的,就你一人!”

氣歸氣,啃完之後楚佳人又有些慫了,老天爺,她都幹了些什麽?太子身份非同一般,這家夥又格外記仇,萬一要治她個不敬之罪,怎麽死的,他都不知道。

再加上方才那個動作實在是太曖昧了,她一個大姑娘怎麽能去啃別人的臉呢,何況那個男人還是太子!還有,男女授受不親……

衝動果然是魔鬼啊!楚佳人耷拉著腦袋,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緩緩地抬起頭,他下巴上那一排牙印顆顆分明。她瞟了一眼,垂頭喪氣地道:“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那個我……去封月那裏,隻是想看看他的傷,他的傷並不重,這麽長時間還沒好,我出於好奇,所以才……是我多心了。”

竟連她都看出來了?葉青塵神色一凜,聽到她這樣說,才緩緩放開她:“你沒有多心,日後切記離他遠一些。”

楚佳人愣住了:“為什麽?封月不是說了嗎,他是為了逃課!”

“他說什麽你都信,那本太子的話,你怎麽不信?”

楚佳人臉上的表情霎時轉化成不屑:“太子殿下除了欺負我,也沒幹過讓我相信的事啊。”

葉青塵摸著下巴想了想,略一沉吟,高傲地揚起頭道:“被本太子欺負是你的榮幸,你可曾見別人被欺負過?”

楚佳人嘴角一抽:“我謝謝您,謝謝您全家!”

她的話音剛落,傷口就被葉青塵狠狠地戳了幾下,頓時疼得她眼冒金星:“葉青塵,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楚佳人哇哇大叫,連忙退後數步,逃離他的魔爪。

她打開房門,正要奪路而逃,卻迎麵撞上燕昭,差點兒摔了個狗啃屎,幸好葉青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燕昭似是很急,看也不看楚佳人,進門就急切地回稟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守帶兵到書院把聽蘭抓了,說她殺了人!”

“什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楚佳人震得一個激靈,她隻覺腦子裏嗡了一聲,驀然一片空白。他說聽蘭殺人了?聽蘭怎麽可能會殺人?

葉青塵目光一動,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隻凝眸看了眼楚佳人。楚佳人此刻早已驚得不知所措,抬腳就朝前院奔去。

葉青塵望著她跑遠的背影,轉頭朝燕昭道:“一切可都安排妥當了?”

此時,燕昭臉上慌亂的神色已經斂去,垂頭恭敬地回道:“都安排好了,隻是……”他停頓了下,抬頭看著葉青塵,遲疑地道,“太子殿下,屬下不明白,我們何必繞這麽大個圈子把他揪出來,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

“他還沒到死的時候。”

葉青塵的聲音淡淡的,卻滿含肅殺之氣。他來蒼南剿殺土匪的時候,被人暗算至重傷,若不是心中一抹不甘吊著,他早就死了。那人下手之狠,似對他恨之入骨,他的傷全是拜其所賜。回京後,他的耳朵出血不止,禦醫都差點兒無計可施,若非他自己內力深厚,這耳朵隻怕真的要聾了。

這些害他之人,他怎能放任,又豈會容忍!不僅如此,他還要知道那些人背後到底是股什麽力量,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取他的性命,還傷了楚佳人。

傷了她的人,他必定不會放過!

楚佳人趕到會客的前廳時,聽蘭已被太守府的人押了。這麽大的動靜,所有人都出來了,莊墨白和莊花嬌等人都在,封月也在,連院長也來了。大大的前廳被擠得滿滿當當,往日熱鬧的地方如今被一股冷肅代替。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震驚,院長在前方和臨陽郡太守正說著什麽,太守的臉色很難看,滿身怒氣。

蘇悅兒一見到楚佳人,便飛撲上來,哭喪著臉驚惶地道:“佳人,怎麽辦?聽蘭姐姐被抓了,他們要殺了聽蘭!”

楚佳人本已震駭不已,這時看到情形緊張,當下抓著蘇悅兒問道:“悅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蘇悅兒是個靜不下來的,趁著放假,借下山幫忙買藥之名,一大早就拉著聽蘭去玩了,玩就玩啊,怎麽還鬧出人命來了?楚佳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與聽蘭交情並不深厚,但她知道蘇悅兒視聽蘭為姐姐,聽蘭是幾年前被院長收養的,蘇悅兒很愛護她,如果聽蘭出事,蘇悅兒定然也會傷心得去掉半條命。蘇悅兒是她此生最重要的姐妹,她不想看到蘇悅兒難過。

“我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簡息,他因為上次的仇硬要找我和聽蘭姐姐的麻煩,聽蘭姐姐為了保護我,和他打了起來,把他傷了一道口子,可那傷口淺,不致命的!”蘇悅兒說著,看了廳外被人押住的聽蘭一眼,淚珠啪嗒啪嗒就滾出了眼眶。

楚佳人聽完,又見她淚水漣漣,一時間驚怒交加,她安慰地拍了拍蘇悅兒,快步走到太守身邊:“太守大人,被殺的那人是簡少爺……”她的聲音十分低緩,帶著一絲顫抖。

上次在鎮上才看到簡息那麽生龍活虎地在她們麵前叫囂,怎麽突然之間就死了呢?

麵前的太守已近五十蒼華,膝下就這麽一個獨子,平時寵溺得緊,如今出了事,他已是心痛難當,現下聽楚佳人這麽一說,他喉頭一哽,差點兒老淚縱橫,他一掌拍在旁邊的茶桌上,怒容滿麵地站了起來。

“死的那人,的確是我兒!”他轉向院長,語氣沉痛地說,“蘇大人,即便她是你的養女,害死了我兒,我定然也要她償命!”

蘇政身為蒼南院長,向來公正廉明,殺人抵命,他必不會偏私,但聽蘭畢竟是他收養的孩子,他抬頭正不知如何麵對太守,目光一頓,卻見廳外一道白影自人群中走來,他連忙起身相迎。

太守見到他變化的神色,回頭一看,臉色倏地一變,頃刻就上前兩步,朝來人跪了下去:“求太子殿下給老臣做主啊!”他跪伏在葉青塵腳邊,把頭壓得很低,彎曲的背影任誰看了都覺得心酸,老來喪子,怕是誰都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葉青塵垂眸看著他,將他扶起來,目光在廳內掃視一遍,落在外麵的聽蘭身上。她仍是從前安靜的模樣,一雙漆黑的眼睛波瀾不驚,即便被幾個大男人扣住雙肩,仍是不吵不鬧,淡然得像被指控殺人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

“殺人償命,即便是本太子,也不能罔顧國法。”他的目光很鋒利,像刀刃一樣射向聽蘭,“你可有殺人?”

聽蘭還是那樣淡淡地、平靜地與他對視,言簡意賅地答了兩個字:“沒有。”

“休要狡辯!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你傷了息兒,息兒被你所傷,又追你到梅穀林,一直沒回府,本官是在梅穀林找到他的,那時他口吐白沫,回府就不治身亡,那條街上的百姓都可做證,你賴不掉!”太守指著聽蘭,言語悲愴地嗬斥,他眼圈泛紅,生生壓著憤怒。楚佳人看他那樣子,心想若不是眾人看著,他怕是早就上前一劍刺死聽蘭了。

“你沒有什麽可解釋的?”葉青塵轉身在主座上坐下,低頭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皺,並不去看聽蘭,可這話卻實實在在是對她說的。

聽蘭還是那一句:“我沒有殺人,那一劍不過劃破皮肉,不至於要了簡息的命,是他挑釁我在先,況且劍傷怎麽可能導致口吐白沫……”

“若是有毒呢?”太守一聲厲喝打斷聽蘭的話,目眥欲裂地瞪著她,“若是你的劍上有毒呢?”

劍上有毒?簡息是中毒而死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這一次,便連聽蘭也睜大了眼睛,秀氣的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正想反駁太守何以這麽篤定簡息的毒一定是她的劍傷所致,可細一思慮不由怔住,她的劍,對了,她的劍呢?

在梅穀林她好不容易才擺脫簡息,為了防止他繼續追來,她隻顧著帶蘇悅兒回書院,竟忘記了自己的劍。現在一想,她回到書院後,手中似乎並沒有劍,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把劍弄丟了?

她正疑慮著,太守已從身側人的手中奪過長劍擲在地上:“這就是那柄凶器,你回程匆忙,為了隱藏害人的證據,將劍丟棄在梅穀林的隱蔽之處,幸好我的人眼尖看到了。”那柄劍光滑透亮,從外觀上看不出名堂,太守拿出銀針一試,銀針卻即刻變得漆黑如墨。

一瞬間,廳裏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這把劍確是聽蘭的,這劍上也確實有毒!

聽蘭心中大震,一雙美目死死地盯住太守。良久後,不知是想到什麽,她兀自輕嗤,眸中的凶狠淡了下去,抿著唇再不說一句話。

太守見她一副頹敗的樣子,當她是無計可施俯首認罪了,向葉青塵告罪之後,他就要帶著聽蘭下山依法處置。

“太守大人,聽蘭武功很高,你就不怕她在半途打傷你們跑了?”一個戲謔的笑聲響起。

眾人側目一看,說話的人卻是一直沒有出聲的封月。

就在前不久,他還被聽蘭打得滿頭包,身上也被聽蘭劃了幾道傷口,但這麽些天了應當好得差不多了,楚佳人去看他時,他也是說在裝病逃課。可現在看他,不知為何,他的臉色依然有抹病態的蒼白,雖他竭力壓製著,可眉宇間的青黑總覺得怪怪的。此刻他說這話,不知是有意提醒聽蘭,還是刻意提醒太守。

太守聽了他的話,一聲冷笑,朝押解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手指一伸就點了聽蘭的穴道,然後兩手一挾,抱著人下山去了。太守又朝葉青塵一叩首,這才轉身離開大廳。

“聽蘭……”蘇悅兒在一旁哭得越發傷心。

楚佳人握緊了她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她看向身邊的莊墨白,他眸光深遠,正凝視著沉默的太子。楚佳人靈機一動,一個念頭在心底忽然騰起,她立刻看向葉青塵。

“太守大人留步!”楚佳人幾步跨到葉青塵麵前,看著他,道,“太子殿下,太守大人雖然剛剛失去了兒子,我們也很痛心,但事關重大,攸關聽蘭的性命,我們也不能隻聽信太守大人一人之言,我想隨太守大人一起下山看看。”

她這樣一說,眾人才反應過來。是啊,他們連簡息的屍首都沒見過呢,太守雖人證物證俱在,但至少要讓他們看到簡息是不是真的死了吧!

聽蘭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倒是葉青塵唇角微動,微微地點了點頭,隨後他帶眾人一起下了山。

太守府一片哀號之聲,太守親自帶他們前去查看,黑沉的棺木裏躺著的人確是簡息無疑,他臉色黑紫,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完全是一副毒入肺腑而死的樣子,旁邊還有仵作佐證。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楚佳人已經無話可說。她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可她拿不出聽蘭沒有殺人的證據。但即便這樣,她仍然向葉青塵討要了十天時間。十天,如果能證明人不是聽蘭所殺,那麽太守立馬放人,如果找不出來,那麽聽蘭也將在那一天被斬首。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著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悲傷,無論是聽蘭,還是簡息,誰死了都值得惋惜。

楚佳人低著頭走在後麵,莊墨白和蘇悅兒一左一右陪在她旁邊,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葉青塵回頭看著他們,待他們從他身邊路過時,他一把抓住楚佳人的手臂:“醜佳人,你執意要下山,其實就是想借此討要那十天時間吧?”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很聰明,可是切莫被這聰明所誤。”

他的語氣很淡,可楚佳人卻仿佛聽到了一抹慍怒,她抬頭對視著他的雙眼,不由得一怔。她的心思全被他看透了,太守那時正在氣頭上,如果提出緩刑查案,太守必不會答應,可等大家一起下山走了一趟,尤其這些人中還有太子的時候,太守心頭的悲憤必定減少許多,這時再求個緩期,太守看在葉青塵的麵子上,絕對不會不肯,也由不得他不肯。

隻是……葉青塵最後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正想詢問,葉青塵已經放開她轉身走了。

莊花嬌從人群中看了看她,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句:“自作聰明!”

楚佳人不明所以。

莊墨白這時走上來,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笑道:“佳人,你做得很對,這件事必有蹊蹺,不是表麵這樣簡單,你為大家求來的這十天時間很重要。”

很重要?真是這樣嗎?可為何葉青塵要警告她莫被聰明所誤?

簡息的事情發生後,整個蒼南書院的氣氛都變得壓抑沉悶,再不複原先的喧鬧。楚佳人雖要來了十天時間,可從哪裏查起,卻仍然是一頭霧水。還有之前拋繡球招親的那場刺殺,也不知道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聽蘭傷過簡息,簡息在回府後不治身亡,這些也在無數雙眼睛的見證下,除了聽蘭,沒有人再接觸過簡息。

這一切聽上去好像就是聽蘭所為,可其實仔細一想,與聽蘭並沒有什麽直接關係,聽蘭是傷了他,可誰能證明當時那把劍上淬了毒?而且最後那把劍是在太守手裏。

劍?毒?

外麵夜色已經深了,楚佳人躺在**翻來覆去地想,怎麽也想不明白。方才蘇悅兒來找過她,問她有沒有什麽辦法,為了寬蘇悅兒的心,她隻好說已有良策,但其實她根本摸不著頭腦。

她翻了個身,驀地又從**一彈而起,既然簡息是中毒而死,那麽就先從簡息的屍體查起吧。

她換了一套簡單的裝束,輕手輕腳地打開門,一縱身就掠入了夜色中,嬌小的身子如同輕盈的紙鳶,眨眼就從樹梢飛到了書院的大門外,不過剛走了幾步,她就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隱藏在周圍。

她警惕地抬頭一望,果然看見一抹絕美的白影立於樹梢,正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他身材修長,踏在細細的樹枝上卻如履平地,月光傾瀉在他身上,竟使得他看上去更加超凡脫俗,仿若雲上神祇。

楚佳人眉頭一皺,本想假裝視而不見,那白影卻眨眼間就落在她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醜佳人,夜探太守府這麽刺激的事情,你怎能不帶上本太子?半夜三更的去看屍首,你不害怕嗎?”

害怕?當然是害怕的,打定主意前她本想叫上莊墨白一起的,可又怕在太守府敗露連累他,是以隻好一個人孤身前往了。眼下這個神經病自告奮勇,她自然不會拒絕,即使被抓了,還有他當擋箭牌,誰敢動他呢。

這樣一想,楚佳人緩緩笑了:“我堂堂大將軍之女,豈會害怕這些東西?不過太子殿下既然興趣濃厚,我也不介意讓殿下作陪。”

明知她口是心非,葉青塵也不戳穿她,輕笑一聲,拉著她一躍,就隱入黑暗中不見了。

兩人潛進太守府時,府內燈火通明,尤其是靈堂裏麵,恍如白日,加上四周掛滿了白綢和大朵的白花,中間擺著一口黑沉棺材,祭台上燃著白燭,幽暗的綢影四處飄**,看上去越發讓人毛骨悚然。

楚佳人站在棺材旁邊,伸手撫摸了下上麵的白花,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葉青塵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淡聲命令道:“開棺。”

楚佳人倒吸一口涼氣,眼睛一瞪,沒好氣地反問:“為什麽是我開?”

“這種汙穢之事,難道要本太子親自動手?”葉青塵挑眉,伸出修長的手在燭光下看了看,“本太子乃金貴之軀,這手亦是天下絕無僅有……”

“行了行了,我開就我開。”楚佳人受不了他的自戀,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掌哆嗦地按在棺蓋上,運氣用力一推,棺蓋轟隆一聲開了大半。她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一顆心怦怦怦隻差從胸口跳出來。

葉青塵見到她那沒出息的樣子頓覺好笑,可臉上仍然無甚表情,輕咳一聲,又壓低聲音命令道:“把裏麵的人抱出來!”

楚佳人一聽這話,嚇得花容失色,回頭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瞪著他:“你瘋了!”那可是一個死人啊,要她去抱一個全身冰冷、蓋棺備葬的死人,簡直比殺了她還要恐怖!

楚佳人打死不肯聽從,可是又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她按著胸口,暗暗告誡自己是來查案的,無須害怕,她是要為簡息找出凶手,想必簡息不會責怪她的無禮吧。

這樣自我安慰著,楚佳人壯著膽子往棺前走了兩步。她探著腦袋正準備看向棺內,周圍的燭火卻突然間全部熄滅了,眼角餘光裏映下的最後一絲影像,是葉青塵微微揚起的白袖。

“救命啊!”她心下一慌,驚叫一聲,迅速往葉青塵身上跳去,雙腿環住他的腰,手死死抱著他的脖子。

葉青塵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身子驀地僵住,頓了半晌後,才緩緩伸手環住她的腰,她的身子軟軟的,與他貼得極近,他的心跳一下子快得有些不可思議,臉上亦**開一抹淡淡的熱潮,幸好夜色漆黑,她什麽也看不見。

他的嘴角微微綻開一抹輕笑,出口的話卻很是嫌棄:“醜佳人,你不是不怕嗎?怎麽現在這麽膽小,有辱大將軍府的威風!”他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裙,“從本太子身上下來,把本太子的白衣弄髒了,你賠得起嗎?”

楚佳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抱著他,她一驚,立馬手腳並用地跳了下來,但仍然不安地抓著他的胳膊,鬱悶地斥他:“葉青塵,你有病啊,幹嗎突然把燈全滅了?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唔唔……”

“別出聲,有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葉青塵猛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拽著她往靈堂祭台後麵躲去。他的聲音十分低沉,楚佳人也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連忙小心地蹲在裏麵。可她剛進去,就碰到了一具溫熱的軀體。她沒想到靈堂後麵還有人,眼睛一瞪,下意識地就想尖叫。

一隻手猝不及防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邊,葉青塵的手也飛速掩在她的嘴上,她正又驚又怕,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從耳邊輕輕傳來。

“佳人,是我。”

楚佳人一愣。墨白?他怎麽在這裏?他也是來查案的?

葉青塵也聽出了莊墨白的聲音,他抬手一拍,把掩在楚佳人嘴上的那隻手拍了下去,嫌棄地道:“別**!”

莊墨白沒出聲,周身的氣息卻微微變了。楚佳人沒好氣地用手肘狠狠撞了下葉青塵的胸膛,葉青塵悶哼一聲,一雙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邊的莊墨白,生怕他再有什麽不當舉動。

楚佳人夾在兩人中間,感受著兩人之間不友善的氣息,一個頭兩個大,這麽危險的關口,也不知道兩人在較個什麽勁,都是同窗,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不知道葉青塵對莊墨白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敵意。

她不理兩人,透過祭台縫隙向外張望。暗夜黑得像有鬼魅在飄,風聲淒厲,像是鬼魅低啞的哭泣,刮過她耳邊的時候,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在這時,暗夜裏一道黑影從遠處飛躍而來,那速度快如閃電,忽倏之間就到了棺前。

看身形,那人應該是個少年,隻不過他蒙著麵紗,看不清容貌,不過他這副樣子,倒讓楚佳人想起了那天行刺的黑衣人。

莫非簡息的死實際是他們所為,栽贓嫁禍給聽蘭?她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去。外麵白光一閃,黑衣人長劍出鞘,劍尖在棺蓋上狠狠一挑,棺蓋砰地彈飛,又被他接下,輕輕地放在地上。

他走上前,俯身查探棺內的情況,才剛瞟了一眼,靈堂外麵忽然火光衝天,無數衛兵緊接著就從四麵八方擁了進來。

黑衣人眼睛一眯,舉劍擋開最前麵的衛兵,縱身一掠飛上屋簷,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太守從眾人身後走上來,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良久,吩咐人將棺蓋蓋緊。也不知是何原因,他居然隻留下幾個衛兵守在這裏,然後帶人徑自離去了,仿佛對黑衣人的到來毫不意外。

“糟了,他們一直守在這裏,我們怎麽離開?”外麵的衛兵像門神一樣站在靈堂前,楚佳人的一顆心頃刻就沉了下去,莫不成要在這陰森森的靈堂裏過夜?

葉青塵低低嗤笑一聲:“區區幾個衛兵,怎能攔得了我?”說著,他站了起來,一把攬住楚佳人的纖腰,白影一閃,飛快地掠了出去,速度之快仿若一陣風拂過靈堂,吹滅了祭台上幾支蠟燭。守夜的衛兵左右張望了幾眼,什麽也沒有發現。

楚佳人咋舌,回頭想看一眼莊墨白,卻見靈堂前又一陣冷風拂過,將祭台上餘下的燭燈也盡數吹滅了,這速度……比閃電還快!

楚佳人張大嘴,驚得下巴幾乎掉到地上!

忙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幾個人都頂著大大的黑眼圈。除了莊花嬌和她的那些“狐朋狗友”依然好吃好喝以外,其餘人都為聽蘭的事憂心不已。

說到莊花嬌,自從上次葉青塵良心發現,看在楚佳人為他擋刀的分兒上,不準莊花嬌找她麻煩之後,莊花嬌真的消停了,這讓楚佳人省心不少。可是舊憂剛去,新愁又來,一想到聽蘭,蘇悅兒和楚佳人就無精打采了,整日連飯都吃不下,心裏那叫一個愁啊。

楚佳人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白天忙著找證據,又去梅穀林查看線索,卻一無所獲,於是晚上就隻能絞盡腦汁地想啊、愁啊,愁得頭發都快白了。

這天她同樣坐在**苦思冥想,正想得出神,忽見一道光影從窗口倏然閃過,她微微一愣,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

她房內的燭光早就滅了,外麵明月懸掛,黑暗中那一抹光就顯得尤為清晰,楚佳人爬起來提劍就追了出去。

等她出門一看,那光影竟是一隻黑色的信鴿,它的速度很快,悄無聲息,筆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飛去。

楚佳人心頭詫異,眼看它就要飛進宿舍大院,身形一掠就朝它抓去。她的手就要觸及黑鴿的翅膀,忽覺一股厲風從耳邊擦過,她略微側頭,就這一刹那的晃神,黑鴿已經墜落在花叢裏,撲騰了幾下就咽氣了。

楚佳人大驚失色,回頭一看,宿舍院門的大樹下,一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他穿著白睡袍,長身玉立,一雙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下幽暗如狼,在與楚佳人對視的時候,又鋒芒盡斂,溢出灑脫放肆的笑意來。他唇角輕挑,在月光的映襯下更顯邪魅。

“封月,怎麽是你?”楚佳人看他那副模樣,雖然有一肚子的疑惑要問,卻又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

“怎麽,看到我你不開心?”封月指著花叢中的黑鴿,一點點朝她靠近,“這隻黑鴿身附劇毒,一觸即死,若不是我,小佳人這麽漂亮的手,還有這麽漂亮的臉蛋,就都沒有了。”

說著,他伸出手觸上楚佳人的臉頰,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輕輕撫摸著。

楚佳人一愣,她從來沒見過這麽邪魅的封月。她抬手一拍,打掉了他的手。

垂眸看向花叢,楚佳人大吃一驚,被黑鴿沾過的花草居然在一瞬間枯萎死亡。這鴿子果然身帶劇毒。是誰這麽狠毒?黑鴿顯然是來送信的,而封月又恰巧出現救了她,收信的人莫非是封月?

但是怎麽會?封月那樣頑皮的一個紈絝子弟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當然更令她震驚的一點是——

封月居然會武功!

“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怎麽感謝我呢?”封月笑眯眯地湊近,他原本就十分俊秀,這樣邪邪地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煞是好看。

楚佳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望著近在咫尺的封月,隻覺得熟悉又陌生,她右手一伸,拔出長劍指著他:“封月,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忽地想起葉青塵曾說過的話——你沒有多心,日後切記離他遠一些!

他讓她離封月遠一點兒,那個時候葉青塵就看出什麽端倪來了嗎?

她警惕地望著封月,肩膀處的白衣此時沁出鮮豔的紅色,那血淋淋的地方似乎昭示著他因方才的力道撕裂了傷口,他的肩胛怎麽會有傷?

她早就懷疑夜探太守府的黑衣人與行刺太子的黑衣人是不是同一人,此時看到封月的傷,她心底不禁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個黑衣人會不會就是封月?

“你這話問得奇怪,我自然是你的老同學啊。”封月見她發愣,目光朝自己肩膀一掃,又落在她身上,悠然自得地笑道,“莫要驚慌,不過是些小傷,前些天不小心撞到的。”

不小心撞到的?這個答案楚佳人明顯不信,可她卻沒法證明什麽。想了想,她半蹲下身,用劍尖挑著那隻死去的黑鴿翻來覆去地檢查,翅膀、羽毛、雙腳沒有一處遺漏,直到發現沒有任何信件,才把劍收了起來。

“封月,你為何要隱瞞你會武功?”

封月不以為意地露齒一笑:“蒼南書院裏其樂融融,並沒有發生什麽需要去拚命地事情,我這人向來低調,不屑於向每個人都證明一次。我會武功一事並非我刻意隱瞞,是你們沒有發現而已,怎能怪我?況且我也就會一些防身的功夫。”

他的話聽上去無懈可擊,她一時無法反駁。的確,他這人向來調皮,葉青塵來之前,書院裏並沒有發生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沒有什麽紛爭,他的武功根本無用武之地,與同學間的打打鬧鬧也不至於要動武,莫說他,就連她自己,這一身父承的武功也很少用到。

楚佳人放下了戒備,卻還是保存一絲警惕。她正欲說什麽,卻聽到封月邪邪笑道:“你不覺得自從太子殿下來到書院以後,書院就再也沒有太平過了嗎?佳人,你該想想太子殿下在做什麽,而不是來懷疑我。”

封月說完,撫了撫流血的傷口,轉身進了男生宿舍大院。

楚佳人站在院外看了許久後,也提劍離開。卻全然不知就在她離開不久後,封月又從宿舍裏走到花叢旁,彎腰撿起地上的黑鴿,手上略一用力,一股內勁湧向黑鴿的嘴,撬開它的口,從它的上顎取出一塊小指大小的金印。那金印通體赤黃,細細的、薄薄的,正麵印著幾個蒼勁的大字——

殺葉青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