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怎麽樣,找到了嗎?”
楚佳人看見來人,急忙上前追問,莊墨白沒說話,好久後才歎了口氣:“佳人,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楚佳人眼眶一熱,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五天了,自蘇悅兒掉下懸崖已經整整五天了,葉青塵派了很多人去尋找,始終一無所獲。她和莊墨白不死心,又去崖底找了幾遍,仍然沒有一點兒音訊。她看到崖底有一條寬闊的河,可那河離得挺遠。
但她心裏總存著一點兒希冀,希望蘇悅兒隻是掉進了河裏,然後被水衝走了,衝向了可以令其生還的地方。
梅穀林的那場廝殺進行了很久,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但最終還是沒能敵過精心策劃的葉青塵,黑衣人全死了,封月見狀,一把掐住蘇悅兒當人質,在那猝不及防的一刻,所有人都慌了。
楚佳人閉上眼睛,那慘烈的場景仿佛還曆曆在目,她當場就說願意用自己來換,她還記得封月的表情,嘴角挑起一絲邪魅的笑,就像那晚一樣,輕佻地對她勾著手指:“那你過來,你過來我就放了她。”
他鬆開了抵在蘇悅兒脖子上的刀,還在朝她笑:“佳人,我們今天要麽一起逃走,要麽一起死。”
他的語氣帶著戲謔,她的心裏卻一陣比一陣涼。葉青塵抓著她不讓她去,她卻毅然甩開他的手,徑直走向了封月。然而就在交換的瞬間,蘇悅兒卻突然返身過來,猛地推開楚佳人,然後緊緊地抱著封月躍下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楚佳人心下一驚,本能地飛身去抓蘇悅兒的手,身後亦有人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手,她隻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四個人一同掉落懸崖,往崖下直墜而去。
“太子殿下!”
“佳人!悅兒!”
崖上的喊聲久久地回**,她抬頭望去,風吹亂了葉青塵的長發,他潔白的衣衫亦落滿了灰塵,但這些絲毫影響不了他的貴氣,隻是他仿佛一遇上她,每次都會把自己弄得很狼狽。
難不成自己真如莊花嬌所說,是個掃把星?
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她竟還能苦笑出來:“葉青塵,這下好了,你要害我成為千古罪人了!”
“你想做本太子的罪人,本太子還不願給你機會呢,本太子怎麽可能死在這種地方!”他嘲笑著,手往腰際一伸,飛快地抽出一柄長劍,催動內力狠狠地將劍插入石壁,震顫過後,他們四人懸在了半空。
楚佳人額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滑落,冷風呼嘯吹過,她隻覺得疼。她的下麵吊著蘇悅兒和封月兩個人,整條胳膊像要廢掉一樣。但她知道,她疼,上麵的人比她更疼,因為他承受著三個人的重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連說話都沒了力氣,下麵的蘇悅兒卻猛然用力掐了掐她的手指,用微弱的聲音說:“佳人,你終有一天會見到他的,倘若你見到他,就告訴他,我其實一直喜歡他,到死都喜歡他。”
楚佳人原本已經痛得快要昏厥,聽到這番話,頓時驚醒過來。
她剛大喊出聲,蘇悅兒已經鬆開她的手,和封月一起墜入了萬丈深淵,隻留下一個淒然而沉痛的聲音:“佳人,你保重!”
楚佳人一瞬間隻覺萬念俱灰,不管不顧地掙紮著,絕望地高呼蘇悅兒的名字:“悅兒!悅兒……”
她掙紮得越厲害,上麵的人將她的手抓得越緊,她慢慢地抬頭,從葉青塵漆黑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樣子和滿是淚痕的臉。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圖,死死抓著她的手,凶狠地威脅道:“醜八怪,如果你敢放手,本太子就殺光將軍府所有的人!”
通過今次一役,她其實清楚自己並不算了解他,可同時她又有一種預感,他肯定會說到做到。隻是她吊在半空中,早已筋疲力盡了,後麵他說了什麽,她已經聽不見了,滿腦子都是蘇悅兒墜落的身影,然後就陷入了昏迷。
等她醒來,一切都變了,聽蘭被人救走了,封月和蘇悅兒都沒了。其實她心底是怨恨葉青塵的,即便他救了她的命,可如果不是他回來報仇,設計引出重傷他的人,蘇悅兒也許就不會死。
因著這樣的念頭,自梅穀林回來之後,楚佳人再沒有與葉青塵說過一句話,她忘不了蘇悅兒絕望慘烈的眼神。
這麽多年來,蘇悅兒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還記得蘇悅兒第一次跟她說喜歡上一個人時的表情,盡管他已經回北國了,可蘇悅兒的心裏、眼裏,記得的都是他的好。
她其實一直不明白蘇悅兒喜歡的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甚至連名字也不曾問過,她怕提起蘇悅兒會傷心,可現在悅兒走了,臨走之前的囑托她又該怎麽幫悅兒實現?
“墨白,墨白,悅兒她沒死,她一定不會死的,對不對?”像是要迫切地得到肯定一樣,楚佳人哭著抓緊莊墨白的胳膊,眼睛裏透著零星的希冀。
“佳人,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一定!”莊墨白不忍見她這般傷心,用指腹揩了揩她頰上的淚,然後把她拉進懷裏用力抱緊。他想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還有他。可看她如此傷心欲絕,到嘴的話,他又說不出來了。
這時,燕昭帶著人從外麵回來,手裏拿著一截沾滿了血跡的綢布。楚佳人看到裙角,心裏劇烈震顫——那是蘇悅兒墜崖時穿的衣裙……
她伸手想要接過,有人卻比她更快一步搶了過去,她扭頭看去,葉青塵不知何時過來了,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手中的血綢。
燕昭恭敬地稟報道:“太子殿下,屬下在崖底的亂石旁發現了這塊沾血的裙袂,那亂石上麵還有很多血,把下麵的一大片草都染紅了,血跡一路往下,直到河裏。屬下猜測,這很可能是蘇悅兒和封月不慎撞到了亂石,然後滾進了河中。”
握緊手中的血綢,葉青塵瞥了楚佳人一眼,淡淡地問:“依你所見,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燕昭一怔,也看向對麵的楚佳人,動了動嘴唇,似不知道怎麽開口,躊躇了半晌,才別開目光,垂下眸子道:“回殿下,亂石均呈尖棱狀,從那麽高的地方墜下,恐怕……不過蘇悅兒福大命大,幸許老天保佑也不一定。”他說完,抬頭飛快地掃了楚佳人一眼。
楚佳人在他剛開口的時候就已經臉色慘白,此時更是麵如死灰,她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手指輕輕顫動著。燕昭的話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悅兒死了!
也對,從那麽高的懸崖摔下,不死也會摔得斷手斷腳,蘇悅兒的性格雖然大大咧咧,但其實很細心,也很敏感,如果那樣,她肯定寧願死了吧。可是她才十七歲,不該走那麽早的,亦不該死得那麽慘……
“佳人,你別怕,我們明天再去找。”莊墨白低聲安慰她,一臉責備地看向葉青塵。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訴葉青塵,他不該問得那麽透徹,讓楚佳人有個念想不是挺好嗎?
葉青塵自是看懂了他的意思,丟開血綢,淡漠地道:“死了就是死了,何必欺騙自己。”
“葉青塵,若不是你……”楚佳人一瞪淚眼,氣得胃疼,張口就欲嗬斥,外麵突然傳來一陣**。
接著,院長親自領著十幾人從院外走了進來。那些人都穿著深色大袍,戴著特製的黑色帽子,腰帶、衣袍均有統一的精致繡花,滿身富貴,卻又有一種嚴謹肅然的姿態。
楚佳人回頭望去,微微怔了一下。這些人都是宮裏的公公,他們來幹什麽?
卻見十來人恭恭敬敬地走到葉青塵麵前,給他跪下行禮。為首的人道:“太子殿下,北國前段時日遞呈國書,說北國皇帝即將友訪咱們大興朝,現已在來朝的途中,應該後天就會到達盛京,皇上派奴才前來迎接殿下回宮,參加與北國皇帝的宴會。”
此話一出,書院的所有人都是一驚。北國皇帝要來大興了?公公們或許不知道,可他們卻是清楚的,前不久才發生梅穀林一事,這事似乎與北國宗室脫不了幹係,北國的人在這個時候來是什麽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葉青塵身上,葉青塵卻朝楚佳人瞥來,唯有莊花嬌一人高興得跳了起來,拍著手道:“太好了,太子哥哥,我們一起回京吧。”
書院出了這麽大的事,大家都無心上課,院長一夜間失去女兒加一個養女,已是心神俱疲,一臉憔悴,早在得知公公來意後,院長便有了給大家放假的念頭,此時幹脆當著眾人之麵把想法說了出來,讓大家回京暫作休養。
同學們都很興奮,沉寂了許久的眾人一時都高呼起來,紛紛跑去收拾東西去了。莊花嬌亦趕忙拉著陳阮阮回房收拾。她要趕在葉青塵離開之前收拾好,然後就可以和他一起回京了。
“莫公公,你等我,我和阮阮馬上就來啊!一定要等我啊!”臨走前,莊花嬌再三叮囑,生怕他們撇下她們先走。
莫公公笑得十分恭敬:“莊大小姐、陳大小姐盡管去收拾,奴才一定候著。”
說完,他又看向葉青塵,低聲詢問:“太子殿下,有什麽東西是需要帶走的?奴才這就吩咐他們去搬。”
葉青塵沒有回答,也沒有動,隻是看著前方的楚佳人。
莊墨白在她身後笑著問:“佳人,你隨我一同回去吧?”
楚佳人搖搖頭:“我不回去,墨白,我想在這裏再待一陣。”言罷,她轉身離去。
葉青塵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身上,直到她的身影變成一個黑點,他才淡淡地道:“莫公公,你們護送嬌兒和陳阮阮回京,本太子要留在這裏,不去參加什麽宴會。”說完,他也轉身走了,留下莫公公愣愣地站在那裏。
最後,莫公公沒帶走幾個人,楚佳人、莊墨白、葉青塵以及莊花嬌等人都留了下來。
楚佳人和莊墨白又再次去崖底搜尋了,直到親眼看見那一攤攤的血跡才死心。那條河那麽長,也不知道悅兒最終會被衝到哪裏。連著幾天,她每天都會來崖底,癡癡地坐在河邊,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陽落山才回書院。
這天,她剛回來,就聽見廳堂裏有呼聲,七嘴八舌的,十分熱鬧。她走進去一看,卻發現廳堂裏擠滿了人,四名帶刀侍衛守在門口,裏麵除了書院的學生外,還有一位陌生男子。
那男子二十出頭的樣子,一頭長發如瀑布般攏在金冠之中,鳳眼狹長,藏著鋒利與睿智,薄薄的唇微抿,透著誘人的色澤,似輕挑又似無情,一張得天獨厚的傾世容顏宛如上天的鬼斧神工雕刻,俊美無雙,毫無瑕疵,襯著一身尊貴的紫衣,長身玉立地站在人群中。
楚佳人不禁想起古人的一句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隻是這公子並不是如玉一般的溫潤,他像一柄出鞘的名劍,渾身上下都透著睥睨天下的氣勢,給人一種至高無上的壓迫感。
她聽到院長開口:“他是北國的皇上——成嘉帝,曾隱名就讀於我們蒼南書院,也算是老夫的弟子……”
後麵院長說了什麽,楚佳人沒聽清,所有人都尖叫了起來,她卻愣愣地站在了門口,腦海裏隻回**著三個字——秦止羽。
北國成嘉帝秦止羽。
原來他就是蘇悅兒喜歡的人。
蒼南書院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眾人在寒冷的夜風中點起了久違的篝火,唱歌跳舞,喝酒烤肉,仿佛之前的陰霾全部散去了。
楚佳人抱著一壺酒坐在篝火旁看大家飲酒作詩,莊墨白過來陪她喝了一些,又勸她少喝一些,後來被莊花嬌和陳阮阮拉走了。她就一個人默默地坐著,目不斜視地盯著主座前和院長侃侃而談的秦止羽。
她想看看,蘇悅兒喜歡了這麽多年的人,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子?
“舉止優雅,談吐不凡,氣宇軒昂……”她心裏想著,卻不自覺地念了出來。
剛念完,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鄙夷的嗤笑:“醜八怪,原來你看上秦止羽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醜樣子!”
這麽熟悉的聲音,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到是誰,楚佳人胸口一塞,回頭辯駁道:“我怎樣了?我的容貌如何,用不著你來說,我看上誰,也不需要你指手畫腳!”
“醜佳人,你敢對我這麽說話!”葉青塵眼睛微眯,一把將她抓了過去。
楚佳人氣得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拚命掙紮著,眼睛裏隻差冒出火星了。
葉青塵見狀,不知想到什麽,放緩了語氣,輕聲道:“醜八怪,蘇悅兒的事並不在我的控製之內,我已經加派了許多人去搜尋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莫要生氣了。”
對這個高傲的太子來說,這樣輕柔的語氣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可想到蘇悅兒,楚佳人心裏還是難受,她垂下頭不說話。
葉青塵鬆開她,又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勾唇淺淺一笑:“醜八怪,你說,是秦止羽好看,還是本太子好看?”
楚佳人拍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太子殿下,神經病也是病,得治!回京城了記得看大夫!”
她不想與沒吃藥的人為伍,抱著酒壺準備走開,豈料葉青塵居然死活要問到一個答案,楚佳人忍無可忍,沒好氣地吼了一句:“秦止羽好看,甩你五條街!”
吼完,她看到葉青塵的臉黑了下來,然後她滿意地抱著酒壺跑了。這次,她挑了一個視野極好的地方——屋頂,坐在那兒喝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她的酒量並不好,喝著喝著眼就花了,眼一花就找不到秦止羽的身影了。她一急,迅速站了起來,這一下起來得太猛,血氣唰地往上湧,她頭重腳輕,一頭就朝屋簷下栽去。她大吃一驚,原本昏昏欲睡,頓時被嚇醒了,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臉。
葉青塵天天罵她醜,她可不能再摔著臉了……
她這樣想著,卻出乎意料地並沒有感覺到疼痛,人影一晃,她即刻被人抱進了懷裏,抬頭望去,她猛然一震。
美男啊!瞧這明亮迷人的眼睛,瞧這有情勝似無情的薄唇,瞧這完美的五官……絕世美男啊!
“楚姑娘,你醉了。”
連聲音也這麽低沉磁性,難怪悅兒會喜歡他……
楚佳人就這麽抱著人家的脖子,看癡了。
“楚姑娘,朕是不介意一直這麽抱著你,但……”
他的話未說完,楚佳人一個激靈,迅速鬆開手跳下地,臉上的神色眨眼恢複鎮定,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秦……皇上,剛才多謝您出手相助,要不然我肯定摔慘了,嗬嗬……”她嘿嘿笑著,一雙眼睛因醉酒而清亮異常,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嬌憨可愛。
秦止羽眉眼一彎,低低一笑:“總覺得你把朕叫得好老,我也曾在這裏就讀,說起來也算你們的師兄,若你不嫌棄,以後便叫我止羽吧。”他笑起來倒沒了那股拒人千裏的姿態,雖仍然霸氣十足,但不似白天那般鋒芒畢露。
楚佳人心神一顫,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她心裏一酸,淚水就那樣毫無征兆地滾下臉頰。如果蘇悅兒在該多好,她一定會特別開心吧!如果她還活著,該有多好!
“楚姑娘,你怎麽了?”她的眼淚來得突然,秦止羽有些措手不及,鳳眸微閃,抬手揩上她的眼角。
楚佳人搖頭,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苦澀地扯了扯嘴角:“老天爺真會開玩笑,你剛來,悅兒就走了……”
蘇悅兒喜歡了他那麽多年,中間又隔了那麽多年未相見,他一直不曾來過,悅兒墜了崖,他卻來了。她不禁想,是不是雙方的差距太大,所以天意才這樣弄人?畢竟蘇悅兒的意中人不是凡人,除去師兄這個稱謂,他更是北國的帝王!
“止羽師兄,你可還記得蘇悅兒?”
“自然記得。”秦止羽又是一笑,負手走向一旁,望向遙遠的星空,“當年還在蒼南書院就讀時,她對我很是照顧,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前方篝火映天,不時傳來沸騰的喧鬧聲,頭頂星光熠熠,許多零碎的光一閃一閃。楚佳人站在秦止羽身後,看他背手仰頭,那一襲紫衣金冠,渾身上下透著內斂的奢華,整個人仿如天神。
“對了,你說她走了?她去哪裏了?”他忽地又轉過身來。
楚佳人一怔,凝眸朝空中看了一眼:“她死了。”
“你說什麽?”秦止羽目光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蘇悅兒死了?她怎麽死的?”
他的表情並不似作假,楚佳人閉上眼睛,將事情大致經過講述了一遍,末了,才睜眼看著他:“悅兒她一直很喜歡你,一直到死,她還心心念念地想著你。”她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用指腹輕輕撫摸,然後緩緩朝他麵前遞去,“這是她最愛的玉佩,她走後,我一直帶在身上,既然你來了,我便把它給你。你是她最愛的人,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楚佳人抿了抿唇,似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止羽師兄,如果你能早些來,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呢……”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他是北國的帝王,梅穀林一事與北國脫不了幹係,秦止羽有沒有牽涉其中真的很難說,甚至他這次來大興都有可能是一場預謀。
經過了這些事,楚佳人已不再像以前那樣單純了,但秦止羽是蘇悅兒喜歡的人,她打心底裏還是希望他是無辜的。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秦止羽眉峰微擰,視線落在玉佩上,鳳眸中透著一抹沉痛,“她待我是不一樣的,我明白,她心裏有我,可我……終歸是要回北國的。”他長歎一聲,傷感地閉了閉眼。
楚佳人見他把玉佩收進懷裏,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般,忍不住輕輕勾唇笑了。悅兒,你一定聽到了吧?你的心意他都明白,無論愛與不愛,你其實也一直留在他心裏。
楚佳人略感欣慰,知道他心裏現在也一定不好受,所以不敢打擾,便轉身準備回房,卻聽到身後傳來秦止羽好聽的聲音:“楚楚,多謝你。”
楚楚?
楚佳人被這突然的肉麻稱呼驚得渾身一顫,她尷尬地回頭笑了笑,這才轉身走了。直到走出很長一段路後,她回過頭看,秦止羽還站在原地,他站得筆直,卻闔目靜佇,像陷入了一場久遠的回憶中……
楚佳人徑直回了房,卻不知道就在她走後,從背麵的林中慢慢走出來兩道身影,他們站在空地上,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暗暗握緊了拳。
“太子殿下,這楚佳人真不要臉,朝三暮四,居然這麽快就勾搭上了北國皇帝,還給他送定情信物,真是太過分了!”燕昭摩拳擦掌,朝空中憤憤地揮手,一副要揍人的樣子。
葉青塵側頭看了看他:“你這麽生氣做什麽?”
燕昭義正詞嚴地道:“屬下替太子殿下抱不平啊!”
“替本太子抱什麽不平,她送誰定情信物,跟我有什麽關係?”葉青塵平靜地說著,一雙手指卻在袖中倏地握緊。
燕昭仔細看了看他,小聲嘟囔道:“殿下看著楚佳人對秦止羽笑,眼睛都快冒火了,難道這不是殿下喜歡上人家的表現嗎?”
葉青塵一愣,竟發現無法反駁,他心中確實生氣,可他堂堂太子,居然因那個醜八怪氣到快要吐血成何體統,但……他真的很想打人!
目光犀利地瞥向燕昭,他凶巴巴地威脅道:“你膽敢隨便揣測上意?”他作勢要一拳揮過去,燕昭下意識地一躲,他那一拳便結結實實地打在背後的樹上。那棵大樹立即抖了幾下。
燕昭膽戰心驚地捂住嘴:“殿……殿下,您的手沒事吧?”
“哼!回宮!”葉青塵重重地哼了一聲,甩袖走了。
燕昭一愣,現在回宮?半夜三更回宮?
燕昭撇著嘴,抱著大樹掬了兩把同情淚,趕忙輕手輕腳地跟上,身後傳來轟隆一陣聲響。他回頭一看,那棵方才還挺拔的大樹已經倒了。原來手沒事,有事的是樹,可憐啊。
葉青塵果然半夜回了宮,秦止羽早上去找他撲了個空,莊花嬌得知後哭得梨花帶雨,拉著陳阮阮就追上路了。莊墨白怕她出事,隻好一同回去。秦止羽這次是特意來看望院長的,此時亦要回到盛京參加皇帝安排的宴會,因對大興不熟,所以邀請楚佳人做向導,一路做伴。盛情難卻,楚佳人也隨著一起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後,秦止羽想感受京城的人文和美食,楚佳人帶著他遊山玩水,吃遍了酒樓茶肆,連大街小巷的小攤子都沒有放過,很快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楚佳人發現秦止羽雖然看上去淡漠無情,實際上是個謙謙君子,不僅愛笑,還特別有禮貌,堂堂一代帝王,即便是帶他去吃路邊攤,他也毫不嫌棄,臉上始終帶著淡然的笑。
就在他們吃喝玩樂的時候,卻無人知道,有個人正經曆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是一個地勢略顯低窪的地方,但風景極好。四麵依山環水,中間翠竹林立。在翠竹的深處,有兩間簡單的茅草屋,此時屋門敞開。從外麵望去,可以看見一名纖細的少女坐在銅鏡前慌亂地撕扯著裹在臉上的紗布。
當紗布落地,她盯著鏡中的少女,猛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
一個三十多歲的青衫男子端著藥從外麵嗖的一下衝了進去,放下藥碗,上前抓住她,小聲哄道:“雅風,你醒了?沒事了,別怕別怕,有師父在!”
少女用力一推將他甩開,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驚惶地看著他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是哪裏?”
“雅風,我是晴天,我是師父啊!你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不僅毀了容,連心肺都傷了,師父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你。”晴天見她害怕,也不再上前,隻笑著解釋,“雅風,你別激動,你的傷還沒好,還需要幾種名貴的藥材,這些藥材隻有京城才有,明天我就帶你去京城。你別怕,師父的醫術天下無雙,一定能把你醫好的。”說著,他端起藥碗準備遞給她。
少女卻突然喝道:“你別過來!我不是雅風!”她的目光掠過妝台,不經意間看見鏡中的容顏,伊人五官精致,眉如柳葉,雙瞳剪水,膚色白皙如凝脂,美豔不可方物。
隻是鏡中的人雙眉緊擰,目露驚恐,一副比見了鬼還要可怖的表情——
“不!這不是我!不是我!”她悲泣著發出一聲怒吼,然後推開晴天跑了出去。
晴天將藥碗一丟,連忙追出去:“雅風,你別跑,你的傷口會裂開的,快回來……”
宮裏的宴會辦得十分盛大,後宮妃嬪、文武百官全部列席,將軍府、太師府、丞相府的人都去了。
楚佳人這些小輩便和莊墨白、莊花嬌等公子、小姐坐在一桌。莊花嬌時不時瞪她幾眼,要不然就是和她搶吃的。
楚佳人已經見怪不怪了,最讓她好奇的是葉青塵,拿把破扇子沒事就走到她們桌前晃一圈,擺個自認為很酷的姿勢看著她,見她不理,他就板著臉走了。
席至半酣,輕歌曼舞,整個宴會的氣氛達到了最高點,連莊花嬌都自告奮勇地上去獻舞了。
楚佳人正欣賞得津津有味,一道陰影壓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抬頭一看,葉青塵換了一件紫色錦衣,腰束琉璃玉帶,長身玉立地站在她麵前。
這好像是他今晚換的第七套衣裳了吧?他不是從來隻穿白衣嗎,怎麽今天晚上五顏六色都穿遍了?而且現在這套還跟秦止羽的衣裳撞色了。
她突然想起他之前問過的問題——究竟是秦止羽好看還是他好看!她當時回答秦止羽甩他幾條街!
莫不是因為這個,所以他今天晚上故意來報複她?
也對,他那種自戀、自大、自以為是、自我陶醉到了極點的人,肯定容不了別人說他半句不好。
“咳咳……”見她盯著自己發呆,葉青塵故意咳嗽兩聲,心裏卻愉悅地想著:看那魂不守舍的樣子,現在終於發現我比秦止羽好看了吧?誇我吧,誇我吧,盡情地來誇我吧!
楚佳人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揮了揮手道:“讓開點兒,擋住我了!”
葉青塵臉一黑,忍了忍,淺淺一笑:“醜八怪,你沒發現本太子今天晚上有些許不同嗎?”
楚佳人白他一眼:“看出來了,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趕緊治吧!”
“哼!”葉青塵扇子一收,憤憤地走了。
他走回皇帝下首坐著,拉長一張俊臉,狠狠地盯著對麵的秦止羽。
秦止羽打量著他身上的衣裳,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圖,挑眉輕輕笑了起來,於是,葉青塵的臉拉得更長了。秦止羽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怎的,在歌舞結束後,竟主動提出要與葉青塵比武。葉青塵想撕了他的心都有了,表麵卻裝作沒聽到,理都不理他。秦止羽再三言語相激,葉青塵仍然不理,隻板著一張臉盯著他。
皇上大概以為葉青塵覺得宴會無趣,便示意他們這些小輩一同去遊湖散心。葉青塵聽罷,便帶著燕昭離開了大殿。莊花嬌也興奮地衝了出去。他們一走,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上了,楚佳人慢悠悠地跟在後麵。
禦花園旁有一片寬大的湖泊,這片湖泊的中心被圍砌出來一個漂亮的花圃,那裏種滿了鮮豔的花,聽說這些花都是從很遠的地方移植過來的,可以開整整一個冬天,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白月羅。
白月羅的花朵幹淨潔白,養在湖中央晶瑩剔透,風一吹搖搖晃晃,就像在爭先恐後地向眾人綻放它的美。
這等奇妙的花,整個大興恐怕也隻有皇宮裏才有,各家小姐都驚歎起來,莊花嬌看得心裏發癢,抓著葉青塵的手撒嬌道:“太子哥哥,那種花好漂亮啊,你幫我去把中間最大的那朵摘過來好不好?”
“人家長得好好的,你為什麽要辣手催花?”葉青塵一副了無興致的樣子。此時的他又換回了白衣,衣袂飄飄,容顏絕世。
秦止羽見狀,低低一笑,湊到楚佳人耳邊道:“楚楚,你喜歡嗎?我去把最大的那朵給你摘來?”
楚佳人正想搖頭,卻發現身邊沒人了,秦止羽身子一旋,人已經掠向了湖中心。
葉青塵一直若有似無地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方才聽到秦止羽那句“楚楚”,心裏都快冒火了,再看到他還想借花獻佛,更是想扒他皮的心都有了。他怎麽可能讓這個陰險的家夥有獻殷勤的機會?
眸子迸射出一抹怒火,葉青塵二話不說飛身而上,眨眼也掠入湖中心,在秦止羽的手伸向花朵時,一腳將那朵花踢斷了。秦止羽再去摘另一朵,又被他一掌轟碎了。一朵接一朵,最後發展成兩人對打了起來。
“秦止羽,我大興的女人可不是你能招惹的!給我離醜佳人遠一點兒!”
“現在才來說這話未免晚了,當初你為何不離雅風遠一點兒?”秦止羽輕笑,眸中閃過一抹陰狠,身子一轉,從空中跳到了岸上。
葉青塵因他的話一震,隨即也旋身落地。身後的白月羅經過兩人的摧殘已經慘不忍睹。楚佳人無語地看著兩人,其餘人也一臉驚詫,不知道這兩人突然之間怎麽了。
葉青塵死死地盯著秦止羽,突然冷聲道:“所有人都退下!”
他的命令一出,眾人齊齊怔住。這才剛來湖邊,怎麽就不讓大家玩了,太子殿下怎麽了?
但想歸想,太子的話還是沒有人敢忤逆的,一個個都乖乖地走了。
楚佳人看他一眼,再次慢悠悠地跟在最後,待眾人拐出禦花園後,她又悄悄折返了回去,躲在樹後,透過枝葉縫隙看著湖邊的兩人。
那兩人麵對麵站著,一個是大興朝太子,一個是北國國帝王,同樣的美絕,亦同樣滿身怒氣。
“秦止羽,你方才話中有話啊!”葉青塵淡淡地開口,眼底有怒氣,還有一抹疑惑。他的視線慢慢移向秦止羽的腰際,那裏懸掛著一枚上等玉佩,他眼力極好,一眼便認出是那晚楚佳人送給秦止羽的。
他眸光一暗,眼底的怒氣越發濃烈。
秦止羽負手往前走了幾步,湖上的風拂過來,將他的衣擺和長發全部揚起,一縷發絲遮住他的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鳳眸,那目光如刃般鋒利,看著對方如同看著背負血海深仇的敵人。
“你不是一直都在猜測到底是誰想暗殺你嗎,是朕還是北國國的其他宗室?朕想,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可你一定不明白原因。”他淡淡揚唇,像是笑了一下,微微嘲諷道,“葉青塵,雅風已經死了。”
躲在暗處的楚佳人聽到這裏,不由心裏咯噔一下,止羽師兄的意思是間接承認暗殺葉青塵的人是他嗎?
可是,為什麽?是因為那個叫雅風的女子嗎?
雅風到底是誰?
楚佳人暗自揣測,不由又朝前望去。
葉青塵仿佛定住了,他輕擰眉頭,像在思索什麽,半晌抬起頭來,冷冷一笑:“本太子不會浪費時間去殺一個毫無用處的人。”
“毫無用處?”秦止羽垂下頭低低一笑,複又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葉青塵,“你是她最喜歡的人,她把你看得比性命還珍貴,她曾與朕說,此生唯青塵足矣。她如此待你,原來在你眼裏,她竟這麽無足輕重。”
秦止羽又笑了兩聲,隻是這笑帶著太多苦澀與自嘲,他眸光暗淡,眼底浮起濃濃的陰鶩與怨恨,卻又一瞬間滿目憂傷。
即便是隔了一段距離,楚佳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痛苦與悲涼。她有種預感,這個叫雅風的女子一定就是所有事情的導火線。
“誰?”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楚佳人猛然一驚,舉目望去,卻見葉青塵正凝神朝這邊看來。她暗叫不好,正要往後退,一隻白淨的手忽然從背後伸來,捂住她的嘴,然後抱著她飛身退去,頃刻就出了禦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