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不喜歡被人小看,尤其是妄自尊大的人。第一眼,她對老人的印象不錯,慈眉善目,又是濟世的醫者,所以她尊重他。即使他在醫館打呼嚕,即使他褻瀆了醫者的身份,她還是願意相信,他隻是過於勞累。可是現在仰天大笑,言辭灼灼又怎麽解釋?這世上隻有兩個怪醫,一個是冬青子,一個是毒王。那麽,作為一個正常的醫者,他該具備的最基本的品質就是溫厚。

“南方溫和,北方寒涼,南北體質差異巨大。南國的人即使適應了北國的氣候,他們的體質也不允許他們經年累月的呆在這裏,所以他們需要蛇酒。你有蛇酒,而且是用鮮活的竹葉青泡製。最後,你用來泡蛇的酒是蒹葭的國酒……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黃粱一夢,皇室的貢酒。蒹葭一役,皇室中人被斬殺殆盡,那個專門負責釀酒的祭酒,也沒能逃過一劫。

“嗬嗬!”老人幹笑兩聲,將碗中的酒一飲而就,看著三人道,“小丫頭片子果然好眼力,我沒看錯人,沒看錯人!”

無視勾欄手中的軟劍和範宸晞眼中的防備,老人徑自走到鏡如跟前。

“你要幹什麽?”勾欄急忙出劍。老人輕輕鬆鬆一個側身,輕易就抓住了勾欄握劍的手。在手腕處輕輕一捏,再輕輕一推,勾欄的劍就脫了手,直直的飛了出去,深深的釘在土牆上。

“想要她活著就別急,萬一傷了我,可就沒人幫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治病嘍!”

老人撣了撣土炕上的灰塵,在鏡如身邊坐下,抓起鏡如的手放在腿上,隨意的搭上一根手指。

師傅?勾欄站在範宸晞身旁一臉的難以置信。這世上,用一根手指把脈的除了她師傅就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可是,冬青子這次唱的又是哪出,不僅不認徒弟,還對著徒弟大打出手。最不可思議的還要數那呼嚕了,那人一向注意形象,怎麽可能在外人麵前……

“你在看我?”注意到勾欄的目光,範宸晞本能的發問。

“沒有!”勾欄一口否決。要是讓範宸晞知道她在想到外人的時候想起了他,他又該“顧影自憐”一番了。這並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她回絕的幹脆。

“回答的這麽快,一定是心裏有鬼!”範宸晞隨口一說。

“沒有!”勾欄立刻否決。這下範宸晞心裏算是有底了。

“我說,這位姑娘到底是你們的什麽人?”老人把完脈突然發話,“連老朽這個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兩人被說的莫名,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不明白老人所指的是什麽。

“我說老人家,你所說的看不下去究竟指的是什麽?是在下不夠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呢,還是在下的娘子不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又或是,您該不會以為我們人麵獸心,把自家的丫鬟折磨成這副模樣後突然又善心大發,背著她到處尋醫吧?”語不驚人死不休,範宸晞一開口,老人便沒了話。

“她是你的娘子?”半響,老人才重新發問。

“是!”

“不是!”

“哈哈,老朽懂了!”

畢竟是醫者,救人為先。老人笑後便不再理會兩人。

配藥、製藥、喂藥,明明千篇一律的動作,勾欄卻硬是從中看出了什麽不同。她覺得老人的身上有個人的影子,卻又不完全像那個人。心中的疑惑無法解答,她決定找個時機,私下與老人交談交談。

天色漸暗,外出尋找住處的範宸晞還未歸來,勾欄意識到,這是解開心中疑惑的好時機。趁著那人正在專心製藥的空檔,她小心的繞到老人身後,企圖用暴力讓老人交代一切。

“對一個老人下重手,這可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啊,丫頭!”早已洞悉一切的老人在勾欄動手前就已經先製服了她。

敗給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似乎很恥辱,但勾欄知道,這個老人不簡單。至少在醫學造詣上,他遠遠超過了自己。

“你到底是誰,和冬青子又是什麽關係?”

“嗬嗬,丫頭好眼力,老朽和冬青子有關都讓你看出來了,看來,這個徒弟,老朽是收定了!”老人鬆開壓著勾欄的手,勾欄揉著生疼的手疑惑的看著他。

“徒弟?你要收誰做徒弟?”

老人沒有回答,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她。

“我?”勾欄指著自己,吃驚的道。

“不然還會有誰?”老人繼續舂著藥,“十年了,老朽早就在這個鬼地方呆膩了,又冷又窮,連喝口酒都是奢侈,沒想到今天居然會遇上你這丫頭。武功雖然不怎麽樣,醫術也沒達到那層境界,說聰明也不算絕頂,不過應該是塊璞玉,經過雕琢,應該能大放異彩!”

勾欄第一次聽老人說這麽長的語句,這和她想象中的老人相差甚遠。在她的想象中,老人至少該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介於他怪異的醫館,看似瘋癲又高深莫測的行為以及武功。她沒想到,他和範宸晞居然是同道中人,一樣的自戀,一樣的臭屁。

“對不起,我已經有師傅了!”

雖然她的師傅也是個怪人,但是比起眼前自戀的老頭,她還是更喜歡冬青子。雖然那人行蹤無定,從不管她,但她好歹在江湖上占了個不錯的位置。有時候,行走江湖拚的就是師傅。拜在她門下實在沒有什麽好處,就是出來混的時候,能用她的名號吃香喝辣,騙些錢花。

“師傅,你的師傅莫非就是冬青子?”

老人似乎對冬青子很感興趣,一提到那人,他就放下了手中的藥具。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告訴你我的師傅是誰!”終於有事情能夠引起老人的注意,勾欄不免鬆了一口氣。事情的主導權不再向一邊傾斜,他們站在藥秤的兩端,而現在,藥秤平了。

“厲害的孩子,居然知道拿著個來和老朽交換條件!”老人也不生氣,拿起已經調製好的藥膏裝到一個木製的小盒子裏遞給勾欄,道,“知道這是什麽藥嗎?老朽的答案就在裏麵!”

冬青膏,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這是冬青子自創的金創藥,勾欄第一次受劍傷,就是用的這藥。她記得,這藥膏的配方很奇特,有違常理卻效果異常,一般人根本配製不出來。

“你是?”勾欄努力的在記憶力搜索麵前這個人,所有和冬青子有關的人。冬青子從來沒在她麵前提過她的同門,兄弟,愛人,子女。她似乎永遠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逍遙世間。

“如果按輩分,老朽應該算是你的師伯了!”老人和藹的笑道。

“師伯?可是冬青子沒有師兄。”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隻是那人沒有同門,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說的。

“她有,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為什麽?”為什麽有同門卻不願意承認,寧願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也不願意和同門有任何的聯係?

“因為她犯了錯,她必須受到懲罰。”老人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他的神情不再淡然,他的眼神變得暗淡。他的麵部掠過一絲掙紮一絲痛苦,但很快,他又恢複如常。

“既然你是她的徒弟,那麽,老朽再給你一句忠告。相信自己的心,永遠不要動搖。”

“她犯了什麽錯,需要接受怎樣的懲罰?”勾欄還想知道更多,可老人卻不再開口。直到範宸晞歸來,他才再次開口。

“讓你的夫君小心點,有人要對他不利。”

“誰?”

“這個你應該比老朽清楚,因為在那人身上,除了殺氣,老朽還感受到了另一種氣息,一種久違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