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賽的最後一天,佳城飯店的大堂裏照常坐滿了人,都是些打扮時髦的年輕姑娘。有已經參賽完畢來探聽情況的,也有到現在還缺乏勇氣沒敢報名的。她們或者獨自悶坐,反複掂量著自信心,揣度著如何采取行動,或者成群結夥地鬧鬧嚷嚷,竊竊私語……

小孫走過來,把一張貼著海報的木板放在玻璃轉門外,姑娘們都蜂擁而上去看,他則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注解廣這是組委會才做出的新決定,持觀望態度的小姐們現在還可以報名參賽。大家好好想想,可別錯過這個大顯身手的時機呀!”

報名表立刻滿天飛,猶豫不決的姑娘其實早都準備好玉照,隨便找個座位就填寫起來。在初賽時不準進場的攝影記者,立刻去捕捉她們燦爛的笑容。新加入的一批空中小姐最為引人注目,似乎剛完成飛行任務,還不及換裝就趕來參賽了。她們穿著剪裁合體的天藍色製服,頭戴小巧玲瓏的無簷帽,脖子上紮著色彩鮮豔的絲綢巾,活像一群自天而降的藍色小精靈,歡呼雀躍,沒有片刻安寧。她們給大廳帶來了天空的色彩,雲朵的情緒,雷電的飄浮和氣流的聲音,並且把那光線錯綜、靜中有動、變化莫測的藍天反映為生活中的圖案。

大堂的一側是用綠色植物隔開的咖啡座,汪華穿一件黃黑相間的緊身上衣和一條蓬蓬鬆鬆的裙子,坐在離喧鬧的人群不遠的地方,滿心希望著記者們也能被這身大膽的設計風格所吸引。

坐在旁邊的趙芸似乎洞察了女友的心理,黑眉嘲諷地向額角飛去,“你沒注意到,自己又多了一批競爭對手嗎?”

汪華的眼睛裏閃過領先的驕傲:“哼!這些人匆忙上陣,不會有好成績!”

趙芸用吸管啜了一口檸檬茶,笑道:“可你已經是昨了黃花了。”

汪華也淘氣地笑了笑,“你沒注意到,昨天參賽的人裏,隻有我是信心十足,感情激昂,萬分投入,忘我入境嗎?”

“你呀,永遠感覺良好!”趙芸笑得喘不過氣來。汪華卻倏地收住笑容,“哎,我正想問你,昨天你是吃錯藥了?說什麽自己喜歡格鬥,整個兒地男性化十足,哪來一點佳城小姐的味道?我一直就在奇怪,好像你成心跟自己過不去,成心不想給評委留下好印象?”

趙芸笑而不答,又連吸了幾口汁水才說,“你別問,問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們倆的情況不一樣,想法也不可能一致。”

汪華遺憾地轉過目光,正巧瞥見一男一女走進咖啡座,兩人的身形和氣質都引人側日。“喂,你看,那不是林老師的女兒嗎?她身邊那個男人好像乂換了哎?”

趙芸瞪著一雙明亮的眼睛,肯定地點點頭,“那個男人我也見過,好像是賽前介紹過的評委之一,就是那個什麽……什麽鳥公司的老板。”

“白孔雀?”汪華難以置信地抓住女友的手,“是白孔雀禮儀公司的老板!好哇!那高小姐真了不起,又抓住一個評委!我們得好好打聽打聽,究竟他們在搞什麽鬼?”

兩位姑娘悄悄議論的時候,劉成已帶著高麗走過她們身旁,在落地玻璃窗的盡頭選了一張吧桌。羅蘭曾勸他賽後再進行這場接觸,但劉成聽也不聽。他辦事從不講什麽規矩,而且最反對人為製定的條條框框。他的經曆給了他這種慫恿,他的財勢也給了他這種力量。

高麗的想法遠不如汪華揣度得那麽複雜。她並沒有任何取悅評委的念頭,盡管奪冠也是她夢寐以求的事,但她相信自己的實力,也相信眼前這個新認識的評委,決不是給了她高分的唯一人。對於成功她有十足的把握,當然,也犯不著得罪任何一個能扣分的人。所以劉成請她喝杯咖啡,她隻猶豫了一秒鍾就答應下來。至於不準評委跟參賽者私下接觸的規定,她沒聽說也不想遵循,圍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美女轉,正是大賽的主要精神。她坐在吧桌邊矜持地笑著,等候劉成點的飲品端上來,也等候他端出自己的袖裏乾坤。雖然是初入模特兒這一行,但高麗已經擁有了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本事,而且很清楚男人為什麽要用那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自己。

“高小姐,請問你喜歡用甜品嗎?”劉成的口吻裏隱含試探,他要看這姑娘有沒有自知之明。

“謝謝!我一般不用甜品。”高麗報之以得體的笑容,“不少人都說我應該再苗條一點。最好給我來杯礦泉水。”

“0K!”劉成打了個漂亮的響指,服務生立刻跑過來聽候吩咐。“來一杯礦泉水,要進口的那種牌子。再來一杯啤酒,美國藍帶啤酒!”

高麗覺得他如此擺譜未免可笑,但轉念一想:出手大方的男人總比小家子氣的男人略勝一籌。亮子雖也手麵闊綽,到底不如劉老板的威風。期待的心情突然在心頭竄起,她竟先開了口:“劉總,請問你們海星策劃公司,到底是幹什麽的?”

劉成火辣辣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要證明自己選擇的正確。生命對麵前這個姑娘而言真是太完美了!以致於她根本不需要特別的服飾,隻消穿上一件合她口味的服裝,就可以在公眾場所攬盡人們的目光。他的眼神中也充滿了讚賞。一個他所選擇的美女,一個她既將選擇的世界。他確信自己會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也確信自已所扮演的角色,更會鞏固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地位。如果她也接受這完美的人生哲學,那麽她就會在絕妙的世界裏過上頂尖的生活。

劉成舔了舔嘴唇,樂滋滋地笑起來我們公司的業務活動,主要是各種文化策劃,還有拍廣告片,電視劇,以及音像製品、畫冊和文藝書籍的出版。”

“聽起來挺不錯的!”高麗沉吟地微蹙眉頭,那模樣分外動人。“我有個朋友愛好攝影,想出一本影集,就是弄不到書號。這事你們也能辦嗎?”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劉成側過身子,讓服務生端上飲料,同時繼續闡述他的雄偉規劃,“我正想出一套專集,有攝影,美術、還有建築……你知不知道?建築也是一門藝術,我們城市裏有不少古典建築,拍成彩照那才叫絕呢!再用上彩版印刷,準能銷到國外去!”

“我跟我那朋友說說,就讓他幹這個事!”高麗啜了一口礦泉水,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隻是不明白自己要追尋什麽?

“還有呢!”劉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目光使她赧紅了臉。“我們還準備跟新聞界聯手,包裝自己的廣告新星,或影、視、歌明星。高小姐,不知道你的嗓子怎麽樣?有沒有出過專集?”

“劉總說到哪兒去了!”高麗感到突兀與不安,但又想再聽下去我以前隻搞過時裝表演,而且還算不上是專業的模特兒!”“時裝表演沒有專業的模特兒,可是通過廣告手段能推出著名的模特兒,也就是名模!”劉成大幅度地做著各種手勢,給自己的話助威,“你聽沒聽說過?國外的名模最吃香,甚至比電影演員、歌星還要走紅!”

高麗的眼睛閃閃發亮,似乎跟麵前這位大款找準了一個距焦點。“還真被你說中了!我就是想參加下半年在北京舉行的模特大賽。”

“那麽,這裏的比賽就隻是熱身了?”劉成壓低了嗓音問,顯得很神秘。

高麗點點頭,忽然間意識到如果有這個大老板讚助,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將大大提高。“那需要花很多功夫,還要花不少錢。”

“說得對!”劉成猛拍了一下桌麵,“國外的名模都是用金錢堆出來的嘛!我們公司就幹這個,就是包裝名模!”

高麗望著對方無法解讀的臉,那種朦朧的不安又加深了。他如此煞費苦心,是不是在打自己的主意?但她尚不知被人包裝是個什麽滋味?也不清楚這是否自己幻想與追求的最高目標?即使她懷著強烈的動機,恐怕也得玩弄一點聰明的技巧,才能達到這個目標吧?敞開的玻璃窗外吹來一陣微風,吹得她秀發飄揚,她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優雅撥弄好。“今天不該我出場,但我想去賽場看看。”

“知己知彼,對不對?”劉成親熱地朝她眨眨眼,“你用不著這個。你的實力誰都能看出來,進人前三名絕對沒問題!”

雖然早有預感,高麗還是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她連忙含笑起身,“對不起,我真得先走了!”

劉成並未阻攔她,隻揚了揚手便讓她走開。但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這個顧盼生輝的背影,臉上也一直掛著悠然自得的笑意。高麗走到咖啡座門口就嚇了一跳,高文強正鐵青著臉,站在一棵高大的棕櫚樹旁。她心頭一震,剛才談話所帶來的好情緒立刻**然無存。

“爸,您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沒看見您?”

陽光照耀在她的發梢上,宛如天女下凡一般。但高文強卻雙目噴火地看著她,似乎這模樣不符合他把她撫養成人的願望,而且使他為此白白地吃了許多苦頭。

“我早就來了!”他怒吼道,“你沒有看見我,我倒是看見你跟那個暴發戶在一起喝咖啡,還看見你跟他打情罵俏!”

“爸,您別這麽大聲嚷嚷好不好?”高麗忙把他拉到一張空著的吧桌旁,又把他按在座位上,嬌嗔地撅著嘴抱怨,“您真會冤枉人!人家是跟我談正事!”

“你跟他有什麽正事好談?”高文強的眉毛擰成一個大問號。高麗也有點惱火,卻知道不能在這兒跟父親針鋒相對,就極不情願地編了一個謊廣他……他想跟我簽合同,讓我去他們公司拍廣告。”

高文強又跳起來,橫眉豎眼瞪著女兒哼!我看你遲早要簽個合同,把自己也賣出去!”

“爸!您怎麽能這樣說?”高麗臉色發白,急促地問,“誰招你惹你啦?”

“你!還有你那個媽!”高文強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仿佛憤怒得快要爆炸了,“就你們娘兒倆,還不夠把我氣死的?!”

高麗氣鼓鼓地漲紅了臉,卻不敢再說什麽,因為鄰桌的耳朵顯然都豎了起來。

高文強圓睜雙目逼近她的臉,咬牙切齒地說你現在就跟我回家!再不要來參賽!”

“不!”高麗發泄情緒似地說。

這回答輕聲而堅決,令高文強頭腦裏一片茫然。看見女兒臉上毫無懼色,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可做的,隻能低低地吼道:“好!那麽你是不敢回家了?我們總會有時間接著談的!”

他氣呼呼地奔出大堂,高麗卻坐在咖啡廳裏沒動彈。沉默了一陣,就從精巧的手提包裏掏出一支“摩爾”香煙,打火點燃,若有所思地吸著。良久,她才抬起眼睛,發現劉成也沒走,正滿臉含笑地朝她點著頭,似乎他看到了並且很欣賞剛才那一幕。高麗也衝他微微頷首,然後掐滅了煙頭揚長而去。

躲在一旁看完整台連場戲的汪華,這會兒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微笑地望著女友廣我的天!這場表演真精彩呀!”

“她這麽年輕,就抽開煙了!”趙芸看了看那一桌的煙灰缸,對高麗的不滿已經升高到厭惡。“你打算怎麽辦?”

“報告大賽組委會!”汪華圓睜杏眼,尖酸地說,“看看還有誰敢包庇她!”

高文強今早才接到楊佳英的電話,讓他開張五萬元的支票,下賬後送到佳城飯店。

副總經理指名點姓,讓鎦珠必較的財務總管去送這筆讚助款,其中的含義不難揣度。商場批準了楊佳英的公關計劃,反而枇評個別同誌缺乏經營思想,沒有廣告概念,跟不上經濟改革的步伐。高文強對此倒滿不在乎,他並不是成心和妻子的朋友過不去,如果為企業精打細算反倒落下了罪名,不如拭目以待,看那場“選美”到底能搞出什麽名堂?

高文強一直堅持用這個刺耳的說法。盡管同事們總跟他打趣,說你們家不也有“二美”上陣嗎?妻女都熱衷於此道,你較個什麽勁兒呀?但他仍然固執己見,而且抱著看笑話的想法來到賽場。因為摸不到歌舞廳門朝哪兒開,所以先去飯店的主樓打探,沒想到在樓廊外的花壇邊,看見了那錐心刺目的一幕——林珊竟然被席傑扶下車來!他的妻子和他的老同學!當年在阿芒山下就已形成的三角關係,如今在大城市裏居然又故態重萌、死灰複燃!

沒費什麽周折,他就打聽出席傑現在的狀況。

原來如此!原來又是這可惡的大賽使然!他們在一座城市裏住了十幾年,彼此都生活得好好的,誰知一陣資產階級的香風襲來,就改變了一切!

或許生活原本就並不如意。雖然兩個人同床共枕,朝夕相處,但高文強從來就猜測不到妻子的心事:她為什麽高興?為什麽煩惱?她是否真正愛他,愛他們的這個家?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到廠子裏,是否真出於工作上的需要?還是在另外尋找心靈的寄托?有一點可以肯定:很久以來他們的家庭生活就缺少歡笑和活力。而林珊也再不是從前那個他所珍愛的女人,她的心可能早就不屬於他了!

他跟蹤他們至大堂,又滯留在那裏胡思亂想,百般猜度,無意中卻窺見女兒的形影!這下子高文強更是怒火中燒,悲憤難抑——難道這個大賽的實質,就是要粉碎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嗎?朝高麗發泄了一通之後,他滿腔的憤懣都轉為悲愴和淒涼,認定妻女的叛逆氣息已是不可救藥。待發現自己置身於人流如潮的歌舞廳,不禁又頭暈日眩,忙收住腳步定了定神,讓眼睛適應燦亮的光線,震耳的樂曲,和在跟前晃來晃去的靚麗人影。

這是一個他漠不關心的世界。他的心依然處於焦慮和恐慌之中。

高文強平時從不進歌舞廳,也很少跟女**往,屬於見到女人就臉紅的那種男人。在工作中跟女上級和女同事打交道又當別論,那時他把她們都當作了中性人。但在今天這個特殊的場合裏,嗅著迎麵撲來的脂粉香氣,他驀然間享受到了感官的刺激與本能的衝動。長久以來籠罩著他心靈的陰影,都在這陣醉人的熏風中煙消雲散。他的心竟也從剛才的苦惱中掙紮出來,試著去領略眼前的萬種風情。

比賽還沒開始,評委們正三三兩兩地散坐閑聊。高文強在場內逛了一圈也沒看到林珊的身影,卻冷不防被楊佳英喚住:“哎,你往哪兒走哇?我在這邊呢!”

高文強如夢初醒,這才想起自己的任務。他鄭重其事地把支票遞給楊佳英,又耐心地等候她在筆記本上簽了字。一絲不苟的同時,眼睛也沒閑著,仍然在場內反複搜尋……

“你找誰?找你老婆?”楊佳英抿唇而笑,“放心吧!她丟不了!可能是在飯店的房間裏午休。要不要我派個人去幫你找她?”

“用不著,用不著!”高文強一本正經地申明,“事辦完了,我也該走了!”

他能感覺出身後女日司的哂笑,對妻子的憤慨又像潮水漫進心頭!他為什麽還要去找她?既然她已大有可能在投送懷抱!剛才兩個人在車裏就親密無間,而且誰知在裏麵呆了多久?

說了多少悄悄話?……哼,她有什麽權利這樣做?生活就像河水一般流逝,光陰也不會倒轉,隻有蠢人才想泛起沉猹!他絕不允許她改變固定的生活模式,也不會讓任何人來擾亂他的生活!

兩個女孩手拉手地走進賽場,和他打照麵時怔了一怔。高文強也懶得去留神,滿腹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巨大悲痛中。汪華和趙芸卻生出另一份戒備的心理,直待他走出門去,才找到這幾天已經混熟了的小孫,一五一十地匯報詳情。後者因所處的地位不同,又將其提到一定的認識高度,並迅速通報給組委會負責人徐克。

賽前,徐克心裏也充滿了恐慌。他為這次賽事在商報內外都落下了罵名,不少人詆毀他,誹鎊他,說他這純屬嘩眾取寵,借大賽之名抬高自己。鬧得如此沸沸揚揚,他哪還敢大意?如果賽事再爆出什麽醜聞,一世英名恐都付之東流了。為此,他小心翼翼地嚴格把關,一旦發現了事故苗頭,立刻就要掐斷。聽到小孫的匯報,徐克便感到事態的嚴重。個別評委和選手私下接觸固然惡劣,但若全市的禮儀老板、廣告王子們都聞風而動,紛紛殺進賽場來橫刀奪美,那問題可就更大了!商報目前的罪樁就有這麽一條——把全市的美女都集中到大賽來待價而沽,然後批發出去,給社會造成了極其不良的影響。

徐克忙向小孫打聽:“這幾天,你在飯店發現什麽可疑的人沒有?比如說,想拉著我們小姐簽合同的?”

這可讓小孫沒法回答。因為飯店集閑雜人等之大成,誰能說得清南來北往的客是何居心?如果在大堂內進行一番清查,必將影響到飯店的經營。那麽席總又該衝他吹胡子瞪眼睛了!於是他皺緊眉頭說:“徐老,這歌舞廳是在副樓,有單獨的出入口,還有門衛把守,跟飯店那邊毫不相幹哪!”

“那怎麽行?”徐克先衝著他吹胡子瞪眼睛,“小姐們都要到大堂裏去,魚龍混雜的,就有人趁混水摸魚!”

小孫便又獻計獻策:“如果是這樣,徐老您限製小姐們好了!誰敢背著組委會跟廣告公司私下裏接觸,您就取消她的參賽資格!”

徐克笑吟吟地點頭稱妙,立馬偏過頭去要跟楊佳英商議執行。後者這幾天又有另一層苦惱。時至今日,她還未發現什麽令人鼓舞的新秀。如果大賽不能推出萬眾瞻目的明星,這次公關活動就不能算成功,而且將令全市人民大失所望。所以徐克跟她商量也是白搭,她壓根兒沒用心去聽。就連林珊神態憂鬱地坐回她身邊,她也沒注意到,一門心思仍在尋找那顆星。

林珊從席傑的辦公室出來,一路留心著高文強的蹤影,直到在評委席上坐定才穩住了神,又為自己的遲到而隱隱不安,便搶先問有什麽新發現?”

楊佳英大聲地歎著氣唉!我對大賽的前景很不樂觀!”

林珊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開始把心思轉到眼前來,而且立刻就以破記錄的速度去挖掘人才哎,我看那個姑娘就不錯嘛!容貌清秀,身姿優美,表演大方,自然,毫不矯揉造作,神態也是親切隨便,活潑可愛。”

“可她不夠漂亮!”楊佳英微蹙雙眉地否定,“穿著也太普通了,連引人注目都談不上!”

“我看你也進入了心理疲勞狀態!”林珊傾身向前,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發現,“這姑娘和其他的選手都不一樣,既沒穿得花裏胡哨,也不搔首弄姿。仿佛就是鄰家的女孩子,在盡情而又不誇張地展示自己。但我敢打賭,她正是那種氣質超群的姑娘,是這次大賽最有潛力的新星!”

林珊的竭力推薦也不乏個人因素在作祟,因為她不希望評委和觀眾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兩個女兒身上。那樣一旦真情暴露,後果不堪設想。楊佳英一向信任女友的眼光,這會兒卻不免半信半疑,當既抽出那姑娘的報名表來瞧個端詳。

新星名叫陶素,正是那群空姐之一。她換了裝,穿著一身牛仔襯衫配短裙褲,頭戴一頂窄簷帽,腳登一雙旅遊鞋,手拿一支網球拍,活脫脫一副天真爛漫的休閑模樣,跟著節奏明快的音樂,跳起了隨意的健身舞。灑脫又俏皮,輕鬆又快樂地掠過全場,就像一隻在藍天裏飛翔的百靈鳥。那一派青春風采並非人工修飾,卻是渾然天成。楊佳英承認她的“形”和“款”都不錯,但在眾多豆蔻年華的少女中,要把這姑娘辨認出來可不容易。於是她就在記分表上做了個記號,以免自己遺忘。

當天的最後一組參賽者們下場後,站在舞台另一側的高麗便鬆了口氣,臉上也是笑靨如花,俊俏的身形更增添了一層高傲。她又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實力,沒有任何姑娘堪與她媲美。

就在這時,主持人上台宣布。“據大會觀察,有個別參賽的選手私下和廣告商接觸,甚至有簽約應聘的跡象。這樣做違背了大賽的宗旨與我們的初衷。為了嚴明紀律,現在重申這條規定:一旦發現有人擅自在賽事中與商家接觸,立即取消她的參賽資格!”

高麗起初並不在意,仍在跟旁邊充當護花使者的亮子說說笑笑。眼光無意識地落到不遠處的汪華臉上,窺見她跟身邊的女友芳心竊喜的詭秘模樣,才恍然大悟,這些禁令原是衝她而來的。

每一個女孩都做過明星夢。出現在大眾視覺中的各種美女與美男,已成為當代青年編織浪漫與溫情的形象母題,成為在現實生活中不可企及的純淨高雅的角色。這也正是高麗要圓的夢之一,代表著她心靈的宣泄與升華、幻想與回歸。

她另一個美妙的夢想,是將來擁有自己的服裝店。“服裝界是女人的天下”,這是母親常說的一句話,她也對此深信不疑。可能得自於這份血脈遺傳,高麗對服裝確實有著天生的敏感與領悟力。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用很少的一點裝飾,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因此她高中畢業後,就瘋狂地愛上了時裝表演這一行。她那一米七的個頭倒是符合模特兒的身高要求,但跟那些苗條纖弱的標準女孩們相比,尺寸卻大出整整一號來。她常為此痛苦萬分。無奈體重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高麗有過因戒食而虛脫的經曆,便不敢再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

朋友都說她麵目姣好,肌膚如雪,堪稱美女一絕,大可不必為身材而苦惱。亮子更是強調指出:男人大多喜歡性感豐滿的女人,那些身架平板、胸脯單薄、風一吹就倒的紙美人兒,才無法顛倒眾生呢!高麗聽了也很寬慰,但仍不能從中徹底地解脫出來。而父母的教誨還在不斷加深著這種煩惱,他們口口聲聲說:青春、健康、智慧、善良與外在的美應該是統一的,這才是全麵和諧發展的生命狀態……他們好像總不明白,當代青年已從心靈深處丟棄了這種生活追求。類似於“青春風采”的大賽,就正是高度分化和片麵發展了的生命狀態。在這類活動中,數字記錄比直觀印象來得更重要。數字最能顯示差異,顯示出片麵發展所造成的出類拔萃。而出類拔萃之感不正是一個超現實的夢嗎?

因而這次大賽對高麗來說,便有著他人無法理解的心理指向和意蘊,意味著對自身條件的全麵印證。除此之外,她的內心世界已經狹窄得不能容納任何東西了!

初賽結束沒幾天,高麗就想方設法打聽到自己的成績:總分96分,名列整個大賽的前茅。這使她興奮萬狀,而且—下子就找準了明星的感覺,確切地說是名模的感覺。當她走進模特閉的訓練館時,也帶著這種與眾不同的公主般的神情。團裏的模特兒個個都人精似的,當然看出了這種明顯的心理傾向,但那時她們正競相爭閱一份報紙,沒誰想表示共鳴。

“你們在看什麽?”高麗也興致勃勃地擠上前。

她很快就看出來,隊友們的態度都極其冷淡,似乎誰也不願搭理她。高麗的目光落到那張尚沾著油墨的報紙上,立刻明白了自己受冷落的原因——頭版位置就刊出了大賽的消息,包括現場攝影的照片,其中一張正是自己的麵部特寫,尺寸還不小呢!這都是亮子的傑作。高麗知道他和商報的美術編輯很熟,但沒想到他有這麽大的能量,居然搶了個顯著的版麵。怪不得女友們要冷臉相待。

教練羅蘭走進來,打斷了她的遐思:“好了好了!快開始訓練吧,別再圍在那裏……”

姑娘們很快散開在四壁的訓練杆前,一麵擺出各種優美的姿式旋轉不停,一麵在落地鏡麵裏打量著那曼妙的身形。隻有高麗沒動彈,仍在一味品評自己的花容月貌。在她看來,羅教練是一個過了時的美女。雖然她常穿一身雪白的休閑裝,把烏黑的發辮盤在頭頂,企圖給人一種朝氣蓬勃、青春煥發的感覺,但那張臉蛋兒一上特寫就纖毫畢露。有次亮子拍掛曆不幸用她做了模特兒,對此就深有感觸。

羅蘭似乎也清楚她的看法,因為亮子那張嘴根本就藏不住事兒。這會兒她冷冷地上下打量著高麗,一開口就是最厲害的口吻這幾天你都到哪兒去了?形體訓練也不來參加,瞧瞧你自己,至少又胖了兩公斤!”

高麗氣得滿臉通紅,不停地用手拍打著報紙:“我報名參加了這個大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並不認可這件事。”羅蘭兩手交叉在胸前,繼續審視著她,“女孩子別太好高鶩遠了,否則將一事無成!”

高麗拿眼四處一瞥,見周圍的隊友們正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一幕,有人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她氣得嘴唇直發抖:“你不是說過,我不適合幹這一行嗎?”

“我隻是勸你減肥,否則,你將不得不改行。”羅蘭的眉毛眼睛都皺到一處了,好像才發現這件糟心的事,“時裝模特兒就是要瘦,瘦得像個衣架子才好!寬肩、窄臀、小腦袋,這是模特兒專有的美。至於臉蛋兒長得怎麽樣,沒誰會在乎!”

“這是在下逐客令嗎?”高麗怒氣衝衝地跳起身來,把報紙往地上一扔,拎起自己放在牆角的手袋,“好!我現在就走!”

羅蘭並沒想把她逼到這個地步,就跟上去放緩了語調廣高麗,我絲毫沒有貶低你的意思。論相貌,論氣質,你在團裏都是最出色的,可惜你的體重……”

“不就是比其他人重兒公斤嗎?”高麗說著,忍不住掉下淚來,“為了減肥,我連心愛的巧克力都戒掉了!可是根本瘦不下來,你說我該怎麽辦?”

荀個女孩在一旁同情地小聲說幹脆改行當其他模特兒吧。比如拍廣告片什麽的,就對體重沒要求。”

高麗眼睛一亮,對,幹脆改行拍廣告!亮子不也說過自己很上鏡嗎?雖然那是個一無所知的嶄新世界,但可能她運氣不壞,能遇上貴人相助。在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劉成對此的看法,確切地說,是想知道那個大老板願不願包裝自己?

在這個瞬間裏,羅蘭竟也生出一種失落感。她今天控製不住地想挖苦打擊高麗,甚至不惜用最刻薄的語言和最惡毒的方式,就是因為這女孩有著她自己已逝去的天生麗質。她把對方說得一無是處,心裏卻明白她定會成功,隻要這個女孩肯獻出自己。但一個人的成功,果真這麽簡單嗎?羅蘭回想起自己所走過的艱難曆程,內心又湧出一種莫名的苦澀,還有一種芳華易逝的滄桑感。她趕快說服自己,千萬別再意氣用事,既然劉成那麽賞識她,還是把這個女孩攢在手心裏最好。要治她要玩她要糟踐她,也最好真真假假不露端倪,免得一不小心,反而敗在這個初出道的絨毛小雞手下。

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又徐徐吐出來,聽去大有歎息之意高麗,別孩子氣了!還是放下東西參加訓練吧!你媽把你交給我,你可不能給她丟臉呀!”

“我正要問你這個問題。”年輕姑娘轉過身來,滿臉都是詫異,“你常說你跟我媽是好朋友,可我媽回家從不提起你!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羅蘭對此支支吾吾,不作正麵答複。當初高麗想進這個聲名瑕邇的模特兒團,林珊確實給她寫過條子,羅蘭也大義凜然地收下了她。雖然兩個女人之間有過節,但雙方都希望那是陳年往事,誰也不願在晚輩麵前提起。如果不是這個至關重要的大賽,她們的關係還將繼續曖昧下去。

因為發牛了這場不愉快,羅蘭在後來的訓練中老是一陣陣走神兒。高麗心裏也著實委屈,又對老一代的關係猜疑不決,表演時也是動作蹩蹩扭扭,“走”不出靈感來。訓練完畢,姑娘們一窩蜂去淋浴。高麗最後一個走進熱氣騰騰的浴室,發現玉體橫陳之間,都在議論這次賽事,但看她走進來,卻又先後閉上了嘴。

“你們既然如此關心這事,為什麽不去報名參賽?”高麗終於忍不住發問。整個表演團就她一人報了名,她一直納悶萬分。

“我們才不去參賽呢!誰有那閑工夫?”

一聽這頗具優越感的口氣就知道,說話的是新近才獲得本省十大名模稱號的芸芸。高麗原本還想過,她若去參賽就一定會奪冠呢!正莫名其妙之間,其他女伴也七嘴八舌地打趣:

“哼!那是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才幹的事!我們才不會去捧場呢!”

“說實話,這次大賽少了我們這一批職業模特兒,將減去一半的光輝!”

高麗心裏一下子透亮。團裏的這些初級明星都不容低估,心裏皆有自己的小算盤。已經得過名次的,怕在大賽中落選;還沒嶄露頭角的,又嫌這個非專業化的賽事不夠分量。一句話,都不敢拿自己的青春去賭明天。

浴室裏的蒸汽燒得滾燙,高麗的情緒卻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羅蘭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奔馳在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頭。

訓練完畢,她顧不上衝澡換衣就去找劉成,要跟他商量收編模特團的事。剛出了熱汗,這會兒被涼悠悠的風一吹,貼到身上冷颼颼的。羅蘭喜歡這種刺激,也喜歡騎車這種不花錢的簡易運動。多年來她從未停止過鍛煉,她知道一旦停下來就會胖得不可收拾。她珍惜自己苗條的身段尤勝於珍惜漂亮的臉蛋。她清楚容貌必將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改變,身材則可以永葆青春,隻要你付出堅持不懈的努力。

她騎了一會兒,覺得熱了,就一手扶車把,一手解開脖子上的白色圍巾。她喜歡白色,因為白色既優雅又高貴,而且也很搶眼。在這個季節裏著一身白色穿過鬧市,果真引人注0。很快她就聽見一道聲音在呼喚她:“蘭蘭!”

跳下車來張望,人行道上停著一輛“子彈頭”,叫她的人坐在茶色玻璃窗後,一時看不清內裏乾坤。車窗開啟,才露出那張認得爛熟的臉。“蘭蘭,你去哪兒?”

“找你呀!”羅蘭因對方使用了這個親昵的稱呼而一臉詫異,“你去哪兒?”

劉成摘下墨鏡:“我也是去找你,差點兒走兩岔了!”

他說著,便熄了火跳下車來,跟羅蘭走到人行道上。這裏街麵寬闊,行人稀少,路兩旁栽滿了法國梧桐,正是情人閑談的好地方。羅蘭把車架到一棵樹下,劉成就伸手按響了車鈴,一串清亮活潑的鈴聲順著林蔭道滑去……

“哎,你幹什麽?想召來警察呀?”羅蘭忙說,“這兒不準停車,別讓人沒收了駕照!”

“誰敢沒收我的駕照?”劉成諷刺地一笑,“交通大隊本人早就打進打出八百回啦!”

“有錢能使鬼推磨。”羅蘭的眼睛閃亮迷人,“你要去我那兒?表演團可是美人窩呀!”

劉成聽出她話裏的醋意,狡黯地點點頭,“這年月,廣告掛曆都大賺其錢,漂亮姑娘也就奇貨可居。為了挖掘更多的美的資源,你我才開動腦筋,發動全市人民來奉獻美女……”

“哼!真是司馬昭之心呀!”羅蘭憤憤地說,“佳城的姑娘落到你們這幫歹徒手裏,可是掉進虎狼窩了!”

“怎麽會輪到你幫她們打抱不平?”劉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羅蘭嬌情地扭動著身子實話實說吧,你打算拿高麗怎麽辦?”

劉成一本正經地繃著臉兒:“首先你得告訴我,你跟林珊究竟是怎麽冋事?”

“我還以為,你無所不知呢!”羅蘭嘴邊綻放出微笑。

“大體上知道,但缺少細節。”劉成徑自邁開步子,順著林蔭道走去,相信羅蘭會追隨其後。“說實話,我從不把女人放在眼裏,尤其是漂亮女人。美麗的臉蛋兒往往缺乏智慧的神采,這是個常識。但林珊好像是例外。那天在評委會上,她輕而易舉就打敗了我!”

羅蘭跟,t來,滿臉不悅,“看來,你對她們母女倆都有意思,準備兼收並蓄,是不是?”

劉成哈哈大笑,伸手擰了一把羅蘭的臉蛋,“你也是個例外呀!”

羅蘭的眼睛重又閃現出光彩。午後的街道空曠而靜謐。本地人有午睡的習慣,每逢這時,仿佛整座城市都進入了休眠狀態。頭頂上的樹幹已經綻出嫩綠的新葉,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芬芳的氣息,確實令人沉醉。羅蘭臉上掛著夢幻般的表情,希望能跟身邊的男人一直走下去,陶醉在這春日的遐思裏。

但她知道自己無法陶醉,因為身邊的男人正等著聽她的故事。

三年前,也是這麽一個美麗的春日,羅蘭在“三八紅旗手”的表彰大會上結識了楊佳英和林珊。那時楊佳英的化妝品還未打開市場,隻敢送點小包瓶裝請她們試用,而林珊的“夢麗”牌已是名震全市,就隻差建立一個時裝表演隊,來宣傳和推銷自己的產品。服裝廠裏不缺少年輕姑娘,但愁找不到一個好教練。著名舞蹈家的出山,使這個美麗的夢很快成為現實。“夢麗時裝表演隊”在全市打響了!從執照的領取,資金的來源,隊員的陣容和所要推出的服裝……林林總總,全都注滿了一個服裝廠長的心血。而舞蹈家卻是絨毛鴨子初下河,不知深淺。倘若沒有林珊的資金支持和悉心指點,羅蘭不可能在短時期內學會管理——如何與客戶打交道?如何推銷產品和自己?如何收取報酬?如何交納稅款?

模特兒行業是經濟高度發達的產物。那時服裝業剛剛起步,時裝表演更是早產兒,總顯得有些先天不足。但“夢麗”隊卻風靡了全市眾多年輕漂亮的姑娘,也幾乎雲集了那個時期最有潛力的模特兒,並且在曆次表演中奪得魁首,成為佳城服裝界的一顆明珠。恰成對比的是,時裝表演方興未艾,服裝業已是一落千丈。林珊為挽救“夢麗”牌時裝,焦頭爛額地紮在廠裏搞訂單,羅蘭並未通報她一聲就把時裝隊拉到北京,在一個盛況空前的交易會上參與表演。繼而,她又帶隊伍南下,在廣州、珠海、深圳取得了轟動效應。待林珊從工廠的生死存亡裏掙紮出來,時裝隊已經與“夢麗服裝廠’脫鉤,改投到另一家演出公司門下,並且報出一個令兩家扯皮的經濟數字。搞得女廠長意興闌珊,當初投入的資金和心血也都全泡湯了!

談起此事,羅蘭並不覺得自己理虧,反覺得是初涉商場的大手筆。她竟然找上門去親對林珊談及這番感受當初你首先就教我獨立思想,我也該證明給你看呀!證明你是最好的老師,而我是最好的學生!”

林珊當時微笑著,眼神裏透出理解與智慧:“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

這話雖然全無賞識之意,卻也帶出一種寬容的態度。

“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劉成聽後又問,“既然有這前科,林珊為什麽還要把女兒送到你這個團裏來?”

“我的表演團是全市最棒的!”羅蘭驕傲地揚起頭,“況且,這也是高麗奮爭的結果。”

“也就是說,林珊為了女兒,可以做出任何妥協?”劉成沉思般地自語。

羅蘭瞪大眼睛,嬌嗔地推了他一把,“喂,你那葫蘆裏,究竟賣得是什麽藥?難道你真看上了那個傻丫頭?真想包裝她?”“未雨綢繆呀!”劉成詭秘地擠擠眼,又伸手打了個響指,“過兩天,我就先去拜訪她!”

羅蘭臉色一沉廣哼!你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安不安好心,還得看她到底能拿個第幾名!”劉成掉轉頭大踏步地往回走,繃緊的下巴說明他不想再討論這件事。

“那還不容易?”羅蘭也賭氣走向自行車,使勁一腳蹬開車叉。“她有一個媽一個姨,再加上個別有用心的你,還有某個對林珊別有用心的人,至少四個最高分了!還不是得天獨厚?”“你說誰?”劉成猛地轉身,一把拉住羅蘭,“誰對林珊別有用心?”

“你自己有腦子,不會看?不會猜?”羅蘭佯裝生氣地扭過頭。

劉成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手臂,“哦,是席傑那小子吧?”“哼!人家兩個呀,都有隱私啦!”羅蘭轉怒為笑,表情曖昧。聽完羅蘭的另一段故事,可把劉成樂壞了。他向來討厭正人君子,大賽的組織者中,隻有佳城飯店的總經理以這種形象出現,自然造成了兩個男人之間的對立。況且劉成也是個習慣處於權力中心的人物,每當他看到同樣高也同樣帥的席傑,表現出比他還略勝一籌的心機與氣概,便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忌恨。他也清楚,若要推行有利於自己的方針,最可能從中作梗的就是此人。劉成絕不會讓任何好處從手指間溜走,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妨礙自己的人。

他興奮地摟緊羅蘭,在她耳邊讚歎你可真成了女克格勃啦!下次如有機會,再幫我剌探一點軍情!”

“幫你?我為什麽要幫你?”羅蘭疑惑地推開他,“你到底要搞什麽名堂?我覺得你對這次大賽格外有興趣,不是一般化的興趣!”

“說對了!我也想得個最高分!”劉成開心地大笑,又摁下一串響亮的鈴聲,“至於你嘛!老婆幫老公,應該應份啊!”

“瞧把你美的!”羅蘭瞪他一眼,心裏卻樂開了花。

“記住,有情況隨時匯報!”劉成臉上掛著悠然自得的笑容,拉開了“子彈頭”的車門。

市區西南角一條僻靜的街道上,有家不起眼的藝術攝影室。約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隔成兩半,一間收銀開票兼接待,一間拍照攝影。衝放設備均是外借,但有天賦的攝影師偏能在此起宏圖。門外掛的幾幅黑白藝術照,就使行人佇足驚歎:一幅照片上的女孩著白短衫花布裙,頭上紮了一條三角花布巾,手提花籃赤足斜倚,把個天真爛漫、自然質樸的味兒扮到十足。另一幅黑白圖像也是匪夷所思:一男一女並排而坐的結婚照,男的穿著民國年間的長袍馬甲,頭戴瓜皮帽,腦後垂小辮,鼻子上還架了一副形極尖刻的墨鏡。女的裝扮也是相映成趣,讓人一瞥之下,就感覺到世事的滄桑與變遷。

“這世道真他媽的怪!一日三變!好不容易進人彩卷時代,這不,又興起黑白藝術照啦!”

高麗走進這家名叫“芳草”的攝影室,亮子正和一個陌生男人坐在沙發上,聊得眉飛色舞。看見她,更是滿臉放射出喜悅的光彩。

他倆就是在這個地方相遇相識,那時高麗也被亮子的胡吹神侃迷住了。亮子當過美術出版社的編輯,晚報的攝影記者,廣告公司的業務員……無論走到什麽崗位上,攝取漂亮臉蛋永遠是他的主行當。他自稱是唯美主義者,所以年過三十,仍居快樂的單身漢之列。對於亮子來說,把年輕美貌的小姑娘騙到手很容易,隻需給她們拍幾張特寫,上個把鏡頭,保證能成就一段姻緣。但是否就此陪上終身,永遠係在一個美女的石榴裙下,就大值得商榷。然而亮子遇上T高麗,就像蜜蜂沾上了鮮花一般,大半年來,他隻圍著這麽一個清純玉女轉:給她精心拍照、精心衝洗,放得比真人還大,掛滿了整個房間,然後他就跪在地板上頂禮膜拜……

對高麗而言,亮子心眼活,點子多,手麵闊,交際廣,這些都是她所喜歡和需要仰仗的。但這一切都與“愛”無關。跟林珊那一代比起來,他們的後輩更懂得實際,也更明了世事。既然雙方有共同的生活情趣,何不痛痛快快地在一塊兒,直到想分手為!日?很顯然,這是一種雙方都能接受,也極其現代化的生活方式。在這裏談論愛情的虛榮和弱點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亮子與高麗的愛情至少是不完全的。但他們尚未強烈感受到兩人之間不協調的痛苦。毫無疑問,如果沒有這次大賽,他們的關係還遠遠沒有走到盡頭。

這時亮子看見高麗就興奮不已,而高麗卻徑直走進裏屋的攝影棚,對著鏡子梳理潮濕黑亮的長發。她還沒從訓練時的情緒低落中脫離出來,懶怠搭理外屋那兩個談笑風生的男人。

亮子追進來,興衝衝地說嗨,這兩天你去哪兒了?照片都洗出來了,快去看吧!”

桌上放著厚厚的一大疊采照,高麗怏怏不樂地走過去,隨手翻了翻,心情突然壞到極點。哼!怪不得那天亮子五分鍾就換一膠卷,原來拍得並不全是自己的倩影!凡在初賽中嶄露頭角的小姐,亮子的攝影鏡頭都沒放過!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瞧瞧你都拍了些誰?”高麗感到血脈賁張,“哼!還說是專門去為我助威,專門去為我攝影呢!”

亮子急忙搶上前,差點兒被滿地糾纏不清的電線絆一跟鬥。“你好好瞧瞧,你的照片占了一大半!當然也有別人的照片,就是外屋那朋友托我幫忙拍的。人家是大導演,正要搞一部電視劇,想從中找幾個群眾演員!”

“群眾演員就值得這麽大動幹戈?”高麗氣咻咻地說,“什麽大導演?幹脆就是城市獵人!連你在內都一樣,專門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到處網羅天仙美女!”

“喲!高小姐,你的口才也跟臉蛋兒一樣出色啊!”外屋那個男人微笑著走進來,欣賞她氣急敗壞的模樣。“高小姐果然容貌出眾,但你也不能一花獨秀呀!萬紫千紅才是春嘛!”

“是呀!我拍下的每一個姑娘,都能代表一種色彩。”亮子樂嗬嗬地在照片裏翻揀著瞧,我把她們的名字都寫在背麵了:這個叫伊果的彝族姑娘,平時最喜歡穿白色。那個叫汪華的是火鍋店老板,紅色非她莫屬啦!總跟她在一塊兒的姑娘,穿了一身迷彩服,就算是綠色吧!最後登台的空中小姐陶素,用藍色代表她真是恰如其分啦!”

“那麽我們這位高小姐呢?她屬什麽顏色?”導演跟亮子一唱一合,用鷹一般的眼睛在照片中挑選,終於找到一張滿意的佳作哇!高小姐是黑色!黑色代表神秘和高貴。高小姐自然就是花中之王啦!好一朵黑牡丹!”

“哼!你們倆倒在這兒過上評委的癮啦!”高麗厭倦地和身坐在沙發上,從手提包裏摸出一隻薄薄的鍍金煙盒,點上一支細長的“摩爾”香煙。

“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她媽就是評委!”亮子笑嘻嘻地跟過去,親昵地撥弄了一下她的長發。“如果你媽看見你抽煙的樣子,還不氣得暈過去?”

“這有什麽?女人抽煙更有味兒!”大導演不厭其煩地變換角度,從房間裏的各個角落打量著高麗。“哎,高小姐,你喜歡拍電視嗎?有沒有試過鏡?”

高麗徐徐吐出一口煙霧,看著它富有情調地在房間裏繚繞。顯而易見,無聊的問題將一個接一個地問下去。有什麽辦法呢?漂亮女人在生活中安排的角色,大都是影視歌明星、模特兒、公關小姐……如此等等。似乎其他職業都是被禁止涉獵的領域。而廣告公司的老板、文化經濟人、影視製片人和大導演們,往往在這種安排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亮子企圖用那點小小的竅門來成全她,以便把她更牢固地栓在他自己可以問津的圈子裏,這點她早就看清楚啦!

“別再白費精力了!”她矜持地一笑,對那導演說,“告訴你,我可不願跑龍套!要是有能夠奪大獎的女主角在等著我,我倒可以考慮!”

電視導演顯然比劉成那種大款更加浪漫,也更會博得女孩子的歡心。他立刻就擺出一副務實的模樣,讓頗有主見的高麗聽了也心馳神往好!現在我更加看準了!高小姐不適合演那種小鳥依人的女性,對賢妻良母的人物也是不屑一顧。正好我們電視劇裏有一個角色,屬於聰明、能幹的女強人,由高麗小姐來演準合適!就這麽說定啦!”

高麗不卑不亢地坐在那裏抽煙,臉上一直掛著漠不關心的笑容。這是對付這類自以為掌握女性命運的人最有力的武器。無論是思想活絡的文化人,還是日光深沉的暴發戶,這一招準奏效。果然,大導演喋喋不休了一陣,自己也覺得沒趣,就怏怏地告辭走了。

“麗麗,你今天是怎麽啦?”埋頭坐在地板上擺弄電壓調整器的亮子,此時小心翼冀地問,“我好不容易拉來的這個朋友,你怎麽不賞臉呀?難道你真不喜歡拍電視劇?”

高麗發現亮子注視著她的目光裏,有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東西,讓她感到特別的不舒服。她現在並不想去解讀這層目光裏的深意,伹在這個瞬間裏,她清醒地認識到,亮子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心胸開闊,無憂無慮。他內心裏似乎還有一個陰暗向,隻是隱藏得很深,很深……這一點,可能會給她未來的道路設下預想不到的障礙,令她尤法跨越。一時間,她竟寧願對方是個玩世不恭,或者鮮廉寡恥之徒,以便能順利地推進自己的計劃。

高麗歎了口氣,掩飾心中的不快現在大賽剛開始,我再幹任何事都會影響精力呀!”

“但幹這件事特別有必要。”亮子過分關切地望著她,“正好大導演也想請我幫個忙,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那就試試看吧!”高麗心不在焉地說,“安排一個空閑的時間啦!”

亮子立刻幹勁十足地跳起來,去翻筆記本查電話號碼,給那個導演打傳呼。

高麗心緒複雜地望著他。她喜歡他永遠生機勃勃的勁頭,也感謝了也為她安排和計劃的一切。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生活,應該說是很開心很快活,但她不能因之而拒絕另外的**。事實上,當她下定決心參加大賽,並與劉成不期而遇之後,就感覺到自己和亮子的分手勢成必然。這個男人已經用他那無所不在的關切,築成了一副難以掙脫的樊籠。而他除了這間月收入千餘元的小小攝影室,再沒任何經濟實力來幫助自己。她要想獲得迸一步的成功,就必須甩掉這個男人,並且越快越好。

實際上,高麗對己事業的關切,遠遠超過了對所有男人的愛,她內心的苦惱也源於此。

林珊走進楊佳英指定的“天宮”美容院,對“巧奪天工”這類被濫用了的廣告詞深惡痛絕。她相信女友那張臉無論經過怎樣的雕琢和修飾,都無法改變其本質特征。因為世界給人的影響廣大而深遠,人對自然的改變卻是微乎其微。

這座美容院座落在市中心,是全市數一數二的高檔次消費,每天卻是顧客盈門,據說還得預約,否則就排不上號。林珊走過一條玻璃牆隔出的甬道,在兩旁窗明兒淨的房間裏尋找著,終於認出了躺在按摩**的楊佳英。幾分鍾後,林珊自己難卻盛情,也被**著強按著躺倒在一張舒適的床日。美容師那十隻靈巧纖柔的手指,便在她臉上來冋揉搓,熟練得有如鋼琴家在彈奏令人心曠神怡的樂曲。

“怎麽樣?”並排躺著的楊佳英問,“很舒服吧?”。

“不怎麽樣!”林珊屏息而笑,明擺著沒有說真話。事實上,她覺得臉部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渾身有說不出的愜意與歡暢。

“你這個人呀!根本就不熱愛生活!”楊佳英批評說,“女人到了這個年齡,就該懂得保養自己,學會享受生活,從平淡無奇的人生中去尋找樂趣。”

“人們確實應該享受美的生活,也應該多建造一些人間天堂。”林珊望著浮雕裝飾的天花板,感慨無比,“但你首先必須擁有財富,才能擁有這種生活的寬裕感,舒適感和豪華感。否則,你就會在這裏感到自己的貧困不堪。那時,這座天宮對你來說,不過是立於廢墟上的一座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