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跪下來哄了一會兒,剛要把大格格給抱走,卻看見大格格的小手裏,不知道正攥著什麽。

還攥得特別緊,就是不肯放手。

顧幺幺低頭一看,才反應過來——大格格的小胖手把自己身上的香囊快給拽走了。

這隻香囊其實也是原主的,款式是最常見的桃形,顏色花花綠綠的,正是小孩子喜歡的五彩繽紛。

香囊上麵是錦緞的抽繩收口,方便填充香料。

不過這裏麵裝的不是香料。

是手帕。

噴了香水的手帕。

作為一個香水重度癡迷者,顧幺幺可以一天不吃飯,卻不能一天不噴香水。

她用了一瓶水生調的香水噴在手帕上,然後把手帕塞進了香囊,隨身佩戴。

香囊的緞麵上,也是有鏤空花紋的——香氣可以從此隱隱地沁出,揮發得均勻又持久。

“小主子,奴才求您了,快放手……”

乳母額頭上汗都出來了。

大格格嘴巴一撇,眼眶裏瞬間就蓄滿了淚光,眼看著就要嚎哭起來了。

顧幺幺不想把屋子裏眾人目光的焦點都引到這兒來,於是很幹脆地一伸手就摘了香囊。

“給你。”

她對著大格格道。

大格格瞬間呆了一下,眼睛裏的淚光還在閃著。

這個漂亮姐姐,是好人!

……

乳母把大格格抱回了宋格格身邊,宋格格視線落在大格格手上,搖了搖頭,隔空向著對麵的顧幺幺就笑了一下。

笑容裏頗有歉意。

她打算一會兒結束了就把香囊還給顧氏。

……

“今兒把你們大家都叫來,倒是沒什麽大事,不過……”

烏拉那拉氏說到這兒,語氣略微停頓了一下,瞪眼環視了周圍眾人一眼。

被福晉的目光一掃,眾人都低下了頭。

烏拉那拉氏很滿意於自己的威嚴,於是大刀闊斧的就把想訓的話都給訓了。

通篇下來,總結一個中心思想就是:好好過日子,不許瞎傳流言蜚語,瞎折騰!

眾人都低眉垂眼地站起來,在屋子裏排得整整齊齊地蹲下,齊聲道:“婢妾領訓。”

……

四阿哥是傍晚時分回府的。

在前院書房換了一件衣裳之後,蘇培盛悄悄進來:“四爺,周府醫來了。”

今兒是給府裏小主子例行檢查健康的日子。

算是請平安脈。

府醫打了袖子,跪下來就絮絮叨叨地給四阿哥稟報:大阿哥一切都好,就是大格格有些小兒積食,胃口也不好。

大概是因為天熱的緣故。

不過不要緊,可以用一道半膳半食的方子來治療。

做法也很簡單,用雞內金,沙棘,茯苓,山藥,橘皮,麥芽,金銀花等等,研磨成細粉衝水服下就可。

味道酸酸甜甜,小兒也不會討厭。

宋格格雖然不得寵,但大格格畢竟是親生的孩子。

聽完了府醫稟報,四阿哥站起身就對蘇培盛道:“去瞧瞧。”

……

聽說四爺過來了,宋格格猝不及防。

她從屋子裏出來,局促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婢妾給爺請安!”

四阿哥也知道宋氏是個老實人,抬了抬手示意她起來,目光往後尋了尋,沒看見乳母和大格格。

宋格格自然知道他在找什麽,連忙就對身邊的婢女道:“快去把大格格給抱出來。”

“不急。”

四阿哥抬手淡聲阻止。

他剛要舉步往屋子裏踏去,忽然鼻尖就飄過了一抹似曾相識的香氣。

仿佛雨後湖風飄過,濕潤中又帶著蓮花的芬芳,如清泉一般,汩汩流過心尖,聞之令人忘俗。

“屋子熏的什麽香?”

四阿哥掃了一眼周圍,問道。

宋氏張口結舌了一下:“婢妾這幾日未曾熏香。爺……?”

她一邊說著,一邊忽然就反應過來,微微攥緊了手中的香囊。

香囊掩在她垂下的袖子裏。

是侍妾顧氏的香囊。

剛才好不容易把女兒哄睡著的時候,宋格格才發現顧氏的香囊還被大格格抓在手裏。

從正院出來的時候,倒是忘了還給顧氏了。

香囊不過是小小物件,並不稀奇,更何況顧氏也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宋氏腦中念頭如閃電一般的轉著:“不是熏香,是婢妾自己親手做的香囊,爺若是不嫌棄,婢妾再做一個新的送給爺。”

她一邊說,一邊就含笑雙手把香囊給呈上來了。

這香囊的外形實在是太過粗糙,花花綠綠的顏色估計也入不得四爺的眼。

宋格格正這麽想著,卻看四阿哥伸手就把香囊給接過去了,幹脆利落地道:“也好。”

……

四阿哥走了之後,回到屋子裏,蔻蘭小聲地就對宋格格稟道:“格格,奴才忘了稟報了:今兒給周府醫的荷包……奴才還是按照老規矩的數目,”

她伸手做了個手勢。

宋格格抬眸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算欺騙,不過是把大格格的積食症狀說得嚴重些,爭取些四爺的注意力。

府裏後院從來都是如此——女子邀寵,或是拿孩子邀寵,少不得要個頭疼腦熱的借口。

“還有顧姑娘這香囊……”,蔻蘭低聲道。

畢竟宋格格剛才可是誇下了海口,答應了再做新的香囊送給四爺。

可是這香味怎麽配出來呢?

而且,從剛才的情形來看:四爺是很喜歡這香囊的香味了。

不然也不會新的還沒做出來,他已經先把舊的給拿走了。

一點都沒有嫌棄的意思。

宋格格抬手搖了搖,道:“不急,咱們明兒過去沁秋齋問問。”

她頓了頓,眸光轉向燈火,慢悠悠地道:“這香氣確實不俗,也不像宮裏府裏的品類,或許是顧氏自己家裏的方子。”

顧氏願不願意把方子給透出來?

不一定。

蔻蘭是個實心眼,聽了這話趕緊就急忙道:“那奴才再去庫房看看,明兒……”

她意思是明兒帶上禮物,去顧氏那裏做做客。

畢竟宋氏的身份擺在這兒。

一個格格帶著禮物去看侍妾,還不算給足了她麵子?

再說了,還有邊格格呢——那是個臉皮薄心腸軟的主兒!

到那時候,邊格格在邊上一說,顧姑娘肯定就把方子給拿出來了。

宋氏笑了笑,平靜地道:“用不著。”

她宋氏不得寵,手頭也並非十分寬裕。

哪有那麽多禮物送人?

打點府醫是不得已。

但顧氏不過一個半傻子。

她宋氏不會做落井下石的刻薄事,但也不必去結交一個無用之人。

……

前院。

放下筆,四阿哥的視線淡淡地從案頭的香囊上掃過。

這香味初聞時是清新淡雅,輕靈甜潤,如今卻透出了一股淡淡的苦,揮之不去,愈發令人難忘了起來。

猶如人生一世,紅塵百態,甜中有苦,苦中有甜。

他輕輕地拿起香囊在手中,大指指腹摩挲過香囊收口處的銀線。

香囊的氣味在變淡。

也許很快就會從他的掌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