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周樂萌”偷偷摸摸的早晨
這個星期三,康曉弦一大早就出師不利。頂著嚴潔審視的目光,康曉弦食不知味地咽下早飯,抓起手包就往外走,一邊說:“爸,媽,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回來。你這麽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兒?”嚴潔喝道。
康曉弦擠出一絲微笑,平靜地答道:“媽,是我以前手底下的一個作者,又要開新坑了,這不,請我去幫著出主意呢。”
“什麽作者這麽早約人出去啊?”嚴潔瞄了康曉弦一眼。康曉弦覺得自己全身都像被X光掃了一遍。
沒有辦法,康曉弦繼續裝淡定,“是個叫湯勺的作者。其實人家昨天就到了,但趕得不巧,我昨天一整天不是都待在公司交接工作嘛!今天中午人家就要坐高鐵回老家了,這才趕著約我早上去見一麵。”
湯勺,就決定你來背這個鍋了!
嚴潔冷笑了一聲,“你最好沒在騙我。”
康曉弦本來都準備出門走人了,一聽這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回頭說道:“反正我跟您解釋,您也不信。您少管我的事,不就不用擔心我騙您了?”
嚴潔當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你還嫌我管得寬?你這麽大人了,連工作都能弄丟,我再不管你,你還不上天了?”
康曉弦心說算了,不跟嚴潔一般見識。真是的,她也是腦子熱了,非要回那一句嘴幹什麽?上學的時間快到了,今天頂英還有單元測試呢!
周維也趕緊上來打圓場,“媽,那作者我也見過,以前就挺依賴曉弦的,來找曉弦商量新作也是經常的事。您今天不是還要去給爸挑件羊絨大衣嗎?等一會兒早高峰過了,我再開車送您和爸到商場去?”
“看看周維,再看看你!沒個正經工作不說,還天天往外跑,連自己爸媽的事都不管。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麽!”嚴潔嘟囔著,到底給女婿兩分麵子,坐了回去。周維見狀,連忙以眼色暗示康曉弦快撤。
康曉弦回以尷尬的一笑,跟康盛軍揮揮手,帶上門。那天周維向她表示重歸於好的意願之後,很有紳士風度地表示不著急,等她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比感情重要的事多太多了!一時間千頭萬緒理不過來,見周維又確實遵守諾言,沒有立刻讓她答複,她樂得暫時做個鴕鳥。好在就要去學校了——頂英現在已經是康曉弦唯一能夠自由呼吸的地方了。自己還是個貨真價實的中學生時,什麽時候這麽盼著上學過?康曉弦苦笑著踩下油門。
單元測驗過後,監考老師一走,範晶晶就長長地哀嚎了一聲:“啊啊啊啊啊!這可真是‘人生三大煩惱,大考中考小考’!”
彭宇的臉色也難得地不好看,“就那麽一道題!看我這手!我怎麽就改錯了呢!”
哎喲,這點煩惱才哪兒到哪兒啊!康曉弦想笑又忍住了。比起還要費盡心思翹家來上學的自己,這些事簡直都是毛毛雨好不好!說起來周一她還能說自己要送周樂萌上學,周二她謊稱自己要去公司交接工作,今天也算蒙混過關了,可明天怎麽辦呀?
“萌萌?喂,萌萌!”鄒唱的手在康曉弦眼前搖了兩下,“沒考好?這麽愁眉苦臉的?”
要真是為這個倒好了。康曉弦深吸了一口學校的空氣,這自由的空氣可真香啊!就是好像有點酸,還有點甜……
“快走快走!今天食堂有糖醋小排,再不去可就沒了!”康曉弦手一揮,先跑了。
這回哀嚎的是李博然了,“周樂萌你還是不是朋友,都不帶等我的嗎!”
他一邊嚎,一邊歡樂地撒腿奔向食堂了。
康曉弦的這份好心情持續到放學後。倒車入庫之後,一想家裏那個氛圍……算了,還是在樓下多待一會兒吧。她慢悠悠地走來走去,甚至有心情欣賞一下小區行道樹上掛的彩燈。然後她就撞見了康盛軍。
康盛軍倒是一點沒有責怪女兒的樣子,很平常地打了個招呼,“曉弦啊,和作者談完啦?”
康曉弦點點頭,“嗯,談過了。那小子今天把大綱給我看了,比以前有進步多了。”
“把人家送到火車站了嗎?”康盛軍問道。
“嗯,他中午十二點半的火車……”不對,現在已經是六點鍾了,康曉弦一激靈,聲音也變冷了,“爸,您也不信我是出去約談作者的,對吧?”
康盛軍局促地笑了笑,他就知道他不擅長說謊,尤其是在麵對自己的老伴和女兒的時候。沒辦法,他硬著頭皮說道:“曉弦啊,爸不是信不過你的意思,爸就是擔心你。”
“我知道,哼!不怪您。肯定又是她讓你來的,對吧?”康曉弦不看他。
看,女兒已經推斷出真相了,他還能怎麽說呢?“唉,曉弦,你媽早上是有點著急。她那麽一個一心撲在事業上的人,突然因為身子不好退了休,這心裏能好受嗎?她是關心你,但方法確實不對。別跟你媽太計較,啊?”
“我知道,爸,我有分寸。”康曉弦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我自己何嚐不是這樣呢?可是,我的苦衷又怎麽跟你們說呢?
康曉弦在心裏默默想道。
“你可以啊,萌萌!”彭宇大聲讚歎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女生,康曉弦有理由相信他要把她直接拋到空中了,“這才兩個月吧?你怎麽進步這麽快啊,說,是不是因為我當初給你補習?”
是的,康曉弦這次單元測試居然殺進了全班前五。高興在班會上重點誇獎了“周樂萌同學”的進步,童主任居然也賞了康曉弦一個溫和的笑臉。
馮瀟一推眼鏡,“我記得給周樂萌補習這事,我的功勞好像更大吧。”
彭宇乜斜他一眼,“少來。照她這個學習進度,我看超過你也是分分鍾的事!”
馮瀟哼了一聲,不說話了。這次馮瀟有點考場失利,考了個第三名;彭宇則坐著第一名的寶座。這一次,康曉弦的名次倒確實離馮瀟近一點。
康曉弦在心裏嘀咕:小男生都是什麽樣的幼稚鬼啊,這種事也攀比個不停!
那邊範晶晶已經喜笑顏開地攛掇上了:“萌萌,你說你是不是要表示表示啊?”
李博然立刻幫腔,“就是!周樂萌,這麽大的進步,不請客像話嗎?”
“走!咱們今天就去校門口那家甜品店,我請。夠意思了嗎?”康曉弦大笑道。請大家腐敗一頓,她也能放鬆放鬆心情(其實是為了繼續翹家),何樂而不為呢?
一行人山呼萌萌萬歲,嘻嘻哈哈地走出校門——來接康曉弦回家的周維一抬眼,就看到這麽一幕。她在頂英居然過得這麽如魚得水,臉上沒有一刻不是帶著笑容。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不苟言笑的女強人嗎?周維驚訝得忘了說話。
而康曉弦看到周維的一刻,也僵住了。
“爸……”她隻能這麽尷尬地叫他。
周維心裏掠過一絲陰影。這就好像他錯手按下暫停鍵,康曉弦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但他隻是問道:“我記得,你們是萌萌的同學吧?今天這麽高興,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範晶晶立刻開口:“周叔叔,您還不知道吧,萌萌這次考試可是我們班第五名呢!”
周維一樂,這個康曉弦還真是事事不服輸!“我聽萌萌說過,你們幾個是她班上最好的朋友。今天既然是萌萌考得不錯,就由叔叔買單,請你們吃飯,隨便點,好不好?”
她請朋友吃飯,他插這一腳算什麽!康曉弦剛要拒絕,範晶晶、李博然和彭宇已經開開心心坐上了車,“萌萌,你等什麽呢?還有馮瀟,你也上來啊!”
馮瀟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今天家裏還有點事,本來也要跟你們說我去不了的。”
他又將目光轉向康曉弦:“兩個月。學習對你來說並不難。看來,來日可期!”
康曉弦向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
Part2:何以家為?
“你今天怎麽突然來接我?”吃完海鮮自助餐之後,等周維開車將三個心滿意足的中學生送回家,康曉弦才發問。
“你難道忘了?”周維將車停在路邊,從後備箱裏取了東西,再回來時手裏已經抱著一捧鮮花,“曉弦,今天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啊。這花給你。還有這對耳墜,我知道你現在還在頂英,不好……”
康曉弦哭笑不得地打斷他,“我們已經離婚了。你難道忘了?”
周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但我想,我也許還可以獲得一個和你重新開始的機會吧?”
這段時間沒有周維,倒是確實會多出不少麻煩。康曉弦的心柔軟了一下,但立刻豎起更高的防衛,“周維,咱們早就離婚了。也有人願意走回頭路,但,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但我是那種人,”周維自嘲地一笑,“算了,先不說這個。這個學校,你準備待到什麽時候?媽現在還不知道這事,還以為你天天無所事事。但我怕遲早要瞞不住她。”
康曉弦猛地看向他,路燈的光在她眼裏跳動,像一團火,“我瞞不住是我沒本事,和你有什麽關係?你為我好我知道,但你可別打著關心我的名義幹涉我的事。”
周維歎了一口氣,說道:“你是為了找一個網絡作者吧。或許我可以幫你?”
康曉弦一驚,隨之而來的是滿腔怒火。“你偷偷調查我?”
“我沒有,”周維搖搖頭,“曉弦,我隻是覺得這事我可以幫得上忙。”
“那還真是多謝你的好意了,”康曉弦冷冰冰地答道,“不過,我不需要人幫忙,更別提這個人還在暗中調查打探我。”
說完,她當即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離去。
周維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拽住了她的手腕,反問道:“那你告訴我吧。為什麽這些年你從來都是這樣?什麽時候,不管什麽時候,你隻會拒絕別人的好意?明明有人幫你,事情會更輕鬆一點,但你偏不!”
康曉弦一掙,“放手。”
周維卻失了神似的,依舊拉著她。
“周維!”她怒喝道。
周維這才怔怔地鬆了手。
康曉弦一邊揉自己的手腕,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幫得上什麽?最後還不是靠我自己?隻有靠自己,這麽多年我才能堅持得下來!你懂什麽?你能懂嗎?你沒有資格評判我。”
周維看著她。那目光讓她一凜,她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傷害了他。
“你搬出去住吧,”康曉弦放軟了聲音,提出的話題卻很堅決,“隨便你找什麽理由。畢竟,我們已經離婚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下車,獨自離開了。
娜娜聽完康曉弦的吐槽,小心翼翼地問:“曉弦姐,或許考慮一下他的追求,也不是壞事。畢竟你和他又不是沒有感情,也不是一被追就要複婚啊。”
康曉弦歎了口氣,沒有怪娜娜之前在周維的懇求之下,將所有的事實真相告訴了他。而且娜娜家現在也已經成了她唯一的避難所了。“感情?得了吧。我現在連關山越是誰都不在乎了!我就想每天早點去上學——天哪,跟他扯皮了這麽長時間,我還有作業沒做完呢!”
娜娜給康曉弦倒了杯水,“你還真成了學霸了啊,曉弦姐?”
康曉弦的肩膀塌了下來。頂英現在算是她的世外桃源,可再好的夢也有醒過來那天。
半晌,她重新開口,聲音堅定:“再拖下去沒有意義。我這幾天要找個合適的方式,離開頂英了。”
第二天是周五,就算康曉弦打定主意要從頂英脫身,她還是得去上學。一到學校,高興就宣布了一個新消息:兩周之後就是校運會了!
真學生們歡聲雷動,假學生康曉弦嘴角抽搐。
“咱們頂英校運會還有個傳統特色項目,集體接力馬拉鬆,你們都聽過吧?原則上每個班都要選出21個人參加,每個人2公裏。”高興打了雞血似的,揮著拳動員全班同學,“想想看吧,同學們!你們這一輩子也未必去跑一次馬拉鬆,但是和所有同學一起,你們能完成你們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也為班級爭光添彩。這是集體榮譽,知道嗎?”
這種好事怎麽能少了彭宇呢,彭宇當即慷慨激昂,舉手發言:“老師,我來組織大家報名!”
兩節課後,康曉弦才知道,他直接替自己一群人都報上名了。
這個彭宇!
康曉弦哭笑不得地答應了這件事。貌似自己最近總是答應一些這樣沒什麽意義,但又似乎很有趣的事啊……她歎了口氣,心裏估摸出了一個離開的時間表。
康曉弦在頂英正獨自惆悵,卻不知道她的女兒周樂萌正在和人大談人生呢。
“你覺得,孩子為什麽需要父母的愛?”說話的是正在眺望遠方的鄭義。
周樂萌不確定他想聽什麽樣的答案,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該怎麽回答。她為什麽需要父母的愛呢……眼前閃過康曉弦和周維的臉,周樂萌喃喃地說道:“也許……是因為父母給了我們生命,而我們需要通過他們的愛,才能確認自己是誰吧。”
鄭義笑了笑,眼裏卻沒有笑意。他追問道:“確認?父母愛孩子,或者不愛孩子,真的那麽重要嗎?”
周樂萌搖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也許愛或者不愛,都是一廂情願吧。”
鄭義呆住了。
“父母以為愛孩子,孩子卻認為父母不愛自己;父母真的不愛孩子,孩子卻總想得到父母的愛。這樣的事,不是常有的嗎?”周樂萌低聲說道。
鄭義沉默以對。他的沉默讓周樂萌更加擔心了。她連忙開口說道:“你有困難的話,我隨時願意幫忙。別一個人悶在心裏!”
Part3:交鋒
世上總有這麽一個人是你的克星;當這個克星很不湊巧就是你媽,你的人生之悲催當然可想而知。康曉弦一想到回家就要麵對嚴潔的盤問和嘮叨,簡直一個頭漲到兩個大。她一回家就連忙躲進書房,把門反鎖上,任嚴潔在外麵說個不停——反正康盛軍會勸走嚴潔的。中學時期她是個乖乖女,沒來得及叛逆家長,想不到人到中年,她倒嚐到了這個滋味。見桌上有一副耳機,她立刻戴上。這下世界徹底清靜了。
耳機入了耳她才覺得不對。這個歌單的品味,好像是周樂萌的!果然,小丫頭上次來康曉弦書房查資料,不小心把耳機落在了這兒。
也好,就聽聽女兒在聽什麽歌吧。康曉弦認真聽下去,然而沒聽幾句,她就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這個歌詞,如此熟悉……
是關山越?
不會吧?不可能吧?
她連忙查看歌曲名和歌詞,看的時候手不停地抖,還差點按錯了按鈕。
李颯的話在她耳邊回響:“這是知名創作型歌手鄭飛濤,現在跨界進軍文學,是大澤未來最重要的主推作者之一。”
李颯得意洋洋的語氣已經不是重點了。這首叫做《都市追夢》的新歌就是鄭飛濤唱的;至於詞作者一欄,則寫著鄭飛濤和鄭義。
“這人年輕的時候玩過樂隊,還火過一陣呢,但沒多久就落魄了,還被趕出了自己的樂隊,嘖嘖,好慘,”娜娜一想到這首歌的歌詞幾乎完全抄襲了關山越的作品,聲音裏就沒什麽好氣,“我查過了,曉弦姐,他以前沒有任何寫作經曆。”
康曉弦立刻接上,“但是閆丁卻能把他包裝成新晉網絡作家……這水分可就大了。一個明麵上從來沒有寫作經曆的人,想要發表作品哪兒那麽容易?隻能繼續抄了吧。那個鄭義又是什麽情況?”
這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
娜娜解釋:“鄭義是鄭飛濤的兒子,現在在星頓讀高一呢。”
和周樂萌同校、同年級……等一下,這個鄭義,不會就是之前和周樂萌走得很近的那小子吧?他居然是鄭飛濤的兒子!
翻開娜娜發來的資料,康曉弦更是吃驚不已。原來鄭義也和周樂萌一樣,曾經參加過頂英的入學考試,成績優異。但是,鄭義卻選擇了星頓。當然,舍頂英而就星頓這件事本身不奇怪;康曉弦自己還一直堅持讓喜歡頂英的周樂萌去星頓上學呢。
……但是,他差一點就成了頂英高一的學生。
他還這麽肆無忌憚地抄襲關山越——囂張成這樣,說他是原作者還差不多。
原作者……莫非,鄭義就是關山越?
康曉弦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住了。這怎麽可能呢?
但是,君不見死神小學生曾經曰過:排除了所有可能,最後剩下的一種,即使再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真相。
康曉弦無法驅散這驟然升起的希望。無論如何,她也要賭這一把!
周樂萌很快也從星頓回來了。一邊吃晚飯,康曉弦一邊把話題往鄭義身上引導:“萌萌,你那個民謠社最近怎麽樣了?”
事有反常必為妖。周樂萌警惕地看了康曉弦一眼,她和母親有一次就是因為這事不歡而散,哪裏還敢多談,“還行吧,人都挺好的。也排了幾首新歌。”
“我知道你編曲有一套,”康曉弦順著讚美女兒,心裏泛起一陣驕傲,“詞呢?還是那個叫鄭義的男孩兒寫的吧?”
“有時候是吧。”周樂萌假裝往嘴裏扒飯,躲開康曉弦的問話。
嚴潔不樂意了:“孩子吃飯呢,你問來問去幹什麽!”
康曉弦悄悄翻了個白眼。看,這才是孩子的親媽呢!
康盛軍把話茬接過去:“這男孩子,挺多才多藝的啊?”
“還行吧,”周樂萌不能不賣姥爺的麵子,“他寫歌詞寫得好,學習也好,還曾經代表我們星頓參加校際知識競賽呢。”
至於最近鄭義學習成績下降,被老師約談,但他堅持不肯讓老師找家長,這就沒必要說給大人聽了。周樂萌很仗義地決定替朋友保密。想到這次康曉弦似乎沒對她和鄭義交往提出什麽反對意見,她心裏又稍微踏實了點。
然而女兒舒坦,母親就七上八下了。康曉弦直到吃完晚飯也沒判斷出來,這個鄭義到底是不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關山越,隻知道周樂萌還挺喜歡他的。不然,找個機會試試看呢?
康曉弦向來說幹就幹,雷厲風行。周一一早,她借口吃壞肚子請了頂英的病假,親自送周樂萌去星頓上學。周樂萌一走,她就讓跟過來的娜娜以鄭飛濤助理的名義聯係班主任。果然,過不一會兒,鄭義就出現在了會客室的門口。
鄭義一眼就看到了康曉弦。他眼裏閃過了一絲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
康曉弦好不失望。
康曉弦大大小小算是個名人,至少在編輯出版的小圈子裏,還沒人不知道康總的威名。關山越也沒可能不認識康曉弦。如果是關山越的話,無論如何,他不可能慌亂,畢竟先放鴿子的人是他,而他是有預謀地放了康曉弦的鴿子的。鄭義絕對不是關山越。
這是一個還沒開始就已經知道了答案的問題。她怎麽辦?
“我確實抄了關山越的作品,這一點我無意否認。”沒想到,倒是鄭義大大方方地在康曉弦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開口說道。
娜娜反問他:“你年紀小,但也應該知道,抄襲是要被追究責任的。”
鄭義聳了聳肩。這個動作由年輕帥氣的男孩子做來,有種頹廢又灑脫的意味。
“那冒名頂替他人入學,和冒名頂替他人發表作品,是不是同一種性質呢?”他開口。
“新鮮。說來聽聽?”康曉弦反問道。
“上次知識競賽的時候我就見過你。同一屆可能有兩個周樂萌,但這兩個‘周樂萌’長得這麽相似,就不可能了。雙胞胎?我試探過,我認識的那個周樂萌沒有兄弟姐妹。而你,大澤集團的康總,自己還出過書……你的照片也不算難找。那麽,排除掉所有錯誤答案,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了。你是周樂萌的母親,康曉弦。你這麽急著找關山越,是因為你想要簽下他。”
康曉弦冷冷地盯著他,製止了娜娜要打斷他的手勢,“繼續講。或者你可以說說你和關山越的關係?”
“我認識關山越。我是用了他的歌詞,不過,這件事他是知情,也是同意的。”
鄭義的一句話,讓在場的兩個女性變了臉色。
“笑話!一個作者怎麽可能讓另一個作者白白抄襲呢?”娜娜忍不住質問道。
鄭義反問她:“有什麽不可能的呢?我早就認識關山越,一直和他在網上聊天。歌詞這件事,他告訴我沒有問題,我可以放心用。”
“但即使原作者同意,隻要署了你和你父親的名字,那這還是抄襲,小朋友。”康曉弦說道。
被對麵的人提到父親,鄭義的瞳孔劇烈地一縮。不能輸。他回擊道:“可以。你們如果繼續糾纏我父親的話,相信大家會很願意吃‘大澤集團女副總,喬裝打扮上高中’的瓜。”
康曉弦腦中一片空白。這個男孩雖然還很稚嫩,但足夠冷靜,而且洞悉了一切。
當然,她還有機會。她還製不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但,她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關山越,如果鄭義的說法沒錯的話,那這兩個月間他們就是有聯係的。關山越知道自己一直在找他,但是他一直不現身。那麽,這隻能說明一點:是關山越自己不想讓康曉弦找到。
為什麽?她哪裏對不起關山越了?
關山越隻要不配合,無論她怎麽努力爭取,她都不可能成功。
原來,這個賭注從一開始就失敗了。
可笑她當時竟那樣自負!
康曉弦沒有心情再回頂英了。她做的這些事,到頭來都沒什麽意義。她能怎麽辦呢?
她隻能一步一步挪回家中,想回家暫時休息。
然而一進門,康曉弦就看見,麵色鐵青的嚴潔正冷冷地看著她,而桌上赫然是一套頂英的校服和學習資料。
“媽,您不是今天要去公園……”康曉弦眼前一黑,隻能想方設法蒙混過關。
“送萌萌上學,交接工作,見作者……你好啊,康曉弦,你就是為了這個早出晚歸!你還能不能做點有意義的事?你多大的人了,還胡鬧個沒完沒了?”嚴潔怒道。
這個家裏,周維知道全部真相,而周樂萌隻知道一部分。周樂萌去上學的時候,嚴潔的臉還是解放區的天,現在已經變暴風驟雨了。肯定不是周樂萌說漏了嘴。那,是周維?
康曉弦不想說自己在動念懷疑他的一刻,有一點失落。
“你鬼鬼祟祟的,還把家裏所有人當瞎子,哼!”見康曉弦不說話,嚴潔的怒火更加熾烈,“要不是我去你的房間,看到這些東西,你還想不務正業到什麽時候?”
康曉弦按了按眉心,“媽,這也是我的工作。跟您說吧,我手裏有個叫關山越的作者,可能是頂英高一的學生,在臨和我簽約的時候忽然失蹤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去頂英偽裝學生,一邊找關山越的下落的。您怎麽能誤會我是不務正業呢?”
“好。那你也找了兩個月了,對吧?關山越的人影你找到了嗎?”
還真沒有。不然今天康曉弦何必跑一趟星頓,還被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捏了命門呢?
“然後就連工作都玩丟了,啊?”嚴潔繼續追擊。
康曉弦不得不繼續解釋,這下連丟臉也顧不上了,“跟您說了這是工作!關山越是個好作者,要是不能簽到我手裏就太可惜了。我這也是跟老板立了軍令狀,如果找不到就……”
“找不到就走人?”嚴潔立刻補上,“你怎麽這麽能呢?為了個毛孩子這麽賭氣,現在丟了工作又不知道去找,整天和中學生混在一塊浪費時間。真是胡鬧!再說,一個中學生,有什麽難找的?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無能之輩!”
康曉弦的手又開始發抖了,渾身都在冒著冷汗。無能之輩!嚴潔竟這樣說她!
“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工作。您如果不比我更懂,就別指揮我。這事和你們所有人都沒關係!”康曉弦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了。
嚴潔一愣。
而康曉弦躲進了周樂萌的房間,想了想,又把房門反鎖上了。
她要好好睡一覺。什麽關山越,什麽無能之輩……愛誰誰吧!
Part4:離開頂英
康曉弦半夜裏迷迷糊糊醒了幾次。恍惚間,她覺得周維好像就坐在她身邊,又不太確定。但是,她是誰呀?她可是從來不服輸的康曉弦。她要先咬緊牙關。她才不會讓酸痛無力的呻吟流出來,讓人覺得她軟弱可欺呢。
她真正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果然……不是錯覺,周維就坐在她床邊的一張椅子裏,人已經坐著睡了過去,一臉疲憊不堪。
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吧。康曉弦這樣想著,輕手輕腳地起來,但周維還是立刻醒了。
“來,先吃藥。”周維把水杯和藥片都遞過去。
看著康曉弦吃過藥了,周維的臉上才稍微露出滿意的神色。
“我本來是準備搬出去的。但聽媽說,你鎖了門,在房間裏半天都不出來,用備用鑰匙打開門才發現你病得這麽重……我沒有辦法現在就拋開你不管,所以我還在這裏。別擔心,你的話我記住了,等你病好了……”
“別說了!”康曉弦突然打斷他,聲音裏帶著淚。
周維看她的臉,她這一次沒有把臉別過去。眼淚從她的眼角流進枕頭縫裏。
“曉弦?”這麽放著她哭不是辦法,可他又不能唐突她,隻好開口詢問。
“我累了。”康曉弦眼淚流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這都是什麽事兒啊?我進了高中,雞飛狗跳地過了一陣中學生的日子,就是想找著關山越,把他的名氣做起來,也好在閆丁那兒出口惡氣。現在可倒好,工作沒了,萌萌也不親近我,關山越更混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談合作這事兒。我費了這麽大力氣,圖的什麽呢?”
周維靜靜地聽她抱怨。等她說完了,周維這才開口:
“曉弦,別怕,做你想做的事吧。隻要你需要,我就還幫著你。”
康曉弦看看他,點了點頭。她不能再推卻周維的好意了。
“那你幫我離開頂英中學吧,”良久,她說道,“我不能再騙下去了。”
周維當然從命。
第二天一早,周維就開著車,載著康曉弦來到頂英。他打開車門,康曉弦卻沒下車。
看著她認真打量頂英校門的模樣,周維笑了笑,說道:“別怕,你在車裏等著就好。剩下的事,都交給我解決吧。”
不多時,周維就回來了,踩下油門。康曉弦就這麽離開了頂英高中。
“你怎麽說?”康曉弦問。她現在還有些虛弱,聲音很小。
周維說道:“就按咱們商量過的說的。‘周樂萌’要跟著父母去國外讀書了,事出突然,所以她隻能立刻辦退學手續了。”
康曉弦點點頭,將身體靠在副駕駛位的椅背上。也許,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是無法擋下所有事的吧。她看了一眼周維的側臉,對方正在專心開車。不可否認,她感到了一絲安心。
這廂“轉學生”周樂萌安心了下來,那廂她的同學們可徹底亂了套。
“怎麽這麽突然?她上周五不是才和我們吃過飯嗎?”範晶晶眼淚汪汪的。
一旁的馮瀟聽到這話,手掌緊緊地攥了起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錯過了和周樂萌的最後一次見麵。如果那時候他能……
彭宇瞟了好朋友一眼。他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立刻給康曉弦打電話。當然,電話無論打了幾個,一律都是無人接聽。他咬咬牙,開始編輯微信:“周樂萌: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講義氣!……”
鄒唱拉著彭宇和範晶晶不住問話,她剛從一個小提琴比賽回來,就聽說周樂萌竟然不聲不響地轉學了:“咱們還能不能在她出國之前見她一麵?”
李博然低著頭,“周叔叔說了,可能很難。晶晶和彭宇一再問他們行程,就是想咱們幾個能再看看周樂萌,跟她正式道個別,可周叔叔說他一定轉達……”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了。李博然畢竟年紀還小,說著說著哭了出來。
康曉弦這邊當然也不好過。從周維離開頂英開始,她的手機就不斷地收到各路同學的信息,跟她關係最好的那幾個更是一個不漏。電話她放著不接,短信和微信她連看都不敢看,怕自己更加失落,也怕不知道怎麽回複。
明明也就是三個月不到的時間,明明有這麽大的年齡差距,換個場合就是兩代人了,為什麽心裏竟然這麽不舍得這幾個小朋友呢?
最終,康曉弦隻能暫時關機了。這一兩天她眼窩淺,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再哭出來。
而這種別情離緒甚至延續到了家裏。無他,本來在周維的“一再挽留”之下,決定多住幾天的嚴潔和康盛軍,現在竟然在收拾行李,準備趕第二天的飛機回家了!
吃過晚飯,嚴潔終於忍不住找到了康曉弦。
“我總是以我的標準要求你,期待你。我怕你不曾盡力,給自己留下遺憾,而我自己也是這麽做的。”嚴潔艱難地開了話頭。
康曉弦本來不想理,但還是用嘶啞的聲音回答:“我當然一切盡力的。”
“我知道,”嚴潔歎息了一聲,想要摸摸康曉弦的頭發,“但現在,我更怕你就這麽消沉下去。”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無能之輩。我盡力了,但輸得一塌糊塗。”康曉弦硬邦邦地答道。
嚴潔一反常態地沒有教訓她,也許是因為被女兒的一場病嚇怕了,“事情周維和我解釋了,你沒做錯什麽。就像我的病人,我當然希望他們個個康複,但總有幾個……是你拚了命也救不回的。”
“難道是我醫術不精?或者是我心思不純?”
“沒能搶救他們的生命,我很難過。但是,我畢竟已經盡過我的全力,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做到最好了。至少,這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康曉弦聽到這裏,開口問嚴潔:“那我再說一遍,我真的盡過力了。你能滿意了嗎?”
嚴潔低下眉毛,“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對你的期待總是高的,但如果不成,我也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
那句“你也別怪我”,嚴潔忽然說不出口。
但看著康曉弦將手終於放在自己的手上,嚴潔覺得,也許說與不說並不很重要了。
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學也退了,和母親也暫時和解了。康曉弦覺得格外輕鬆,卻又疲憊不堪。深夜了,她開了機,百無聊賴地收拾著資料的時候,手機的提示燈突然又亮了。
“你一直在找我,對嗎?”
康曉弦本來不想理新消息了,她怕無法應對熱情的朋友們。但她還是瞥了一眼,這一下她整個人都驚了:
關山越!
是神秘失蹤兩個多月的關山越主動發來了消息!
“你到底在躲什麽?”康曉弦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後隻發去了這七個字。
“對方正在輸入”了一會兒之後,康曉弦收到了關山越的新消息。
“對不起,”他(又或者,她?)道歉得很爽快,“我知道你那時準備把我簽下來,讓我成為大澤的主推作者。老實說,你是個很好的編輯,你描繪的那些前景,讓我聽起來都有些動心了。不過也隻是有些。你有沒有想過,你計劃的這些很好,但它們可能非我所願呢?”
“成為知名作者,名利雙收,不好嗎?”康曉弦幹澀地反問回去。
關山越發來一個“鄧搖.gif”的表情包,然後同樣反問:
“你沒發現,我的所有作品都沒有開通付費,而是免費閱讀的嗎?”
還真是。
“我寫東西,隻是因為我喜歡寫作的過程而已。其他,名啊,稿費啊,或者別的什麽……都不在我的興趣範圍裏。說到底,我連自己喜歡的事都沒法隨心所欲去做,那我活著有什麽意思啊?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康曉弦立刻回複,“可是,你固然不爭名逐利,卻有人剽竊你的東西,用來謀取利益,比如鄭飛濤……”
“無所謂。”關山越斷然答道。
像是為了照顧這位編輯的心髒,關山越又發來消息解釋道:“我不是說剽竊抄襲就是對的。不過首先,他抄得了我的作品,卻無論如何抄不了我的腦子,這是一;其次,既然他喜歡,我的這點東西還能以這種形式幫上他的忙,說起來也算挺有意義吧?”
康曉弦簡直沒見過這麽油鹽不進……但又格外與眾不同的人。她啞口無言了。
關山越最後發來的消息是:“別勉強我,有些事我做不來就是做不來。你也不要勉強你自己去做什麽。做你喜歡的、認為對的事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