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回到原點
11月1日早6點,一切正常。康曉弦結束了跑步機上的例行晨練,洗漱,收拾。
她重新穿上頂英的校服,胸前是頂英的校訓:自勝者強。
當初就是憑著這一句話,她找到了頂英高中,成為了頂英的一名“學生”。此後兩個多月的經曆,仿佛也如這句話一般。如今,她已經放下了關山越,放下了那些身份標簽,放下了對成功的執著,以及他人的評判。她,康曉弦,準備重新出發了。
但在那之前,康曉弦知道,她必須對過去這兩個多月的“青春”有個清清楚楚的交代。
她必須回到頂英高中,對她的老師和朋友們說明真相。即使他們無法接受,她也必須將事實和盤托出,她不能讓他們的真誠和情感存在於“謊言”中。
娜娜曾經建議她:“人還是要麵向未來向前走的。過去的相處雖然美好,但真相一旦披露出來,就可能破壞這些美好。”
康曉弦反問:“所以你覺得應該保守這個秘密,對嗎?”
娜娜眨眨眼:“這樣,你在頂英的朋友們也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吧?”
周樂萌皺眉了,她是站“坦白派”的。
“無論怎麽樣,我想這件事應該向他們坦白。比如你和我爸離婚這件事,你們就一直沒告訴我。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也有知情權?當我知道真相的一刻,心情是什麽樣的呢?”
康曉弦摸了摸鼻子,“對不起,萌萌。這件事是我們做得不妥當。”
“都過去了,”周樂萌也隻是拿這事舉個例子,並不是要大翻舊賬,“對於頂英的老師和同學們也是一樣的,他們也有知情的權利;而你,我親愛的媽媽,如果你真的珍視與他們的關係,那你就更應該坦誠相待了。否則,你以後不但不可能和這些人聯絡,而且你心中想起他們的時候,難道不會覺得有哪裏不踏實嗎?”
“可是,你覺得該怎麽說呢,萌萌?”娜娜提出意見,“難道要直接說,好吧,其實我比你們大20歲,我是頂替我女兒的名字進來的?那你媽媽還不被當場痛扁?”
周樂萌一聽,有道理!當時就犯了愁。誰能想象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竟然假扮成青春少女,隻為了尋找一位作者下落呢?何況她這兩個月又與高中生們相處融洽,友情一日千裏,突然這麽爆料出來,誰信啊?要有白紙黑字的證明……
周樂萌忽然眼睛一亮,“媽,不然寫個信怎麽樣?這樣穩妥,而且顯得比較真誠。”
康曉弦聞言沉默不語,顯然還是在猶豫。
周維開口了:“曉弦,我都知道。如果就這麽退學,什麽也不說,那你將來最大的遺憾,就會是沒有和他們親自當麵告別,而且會和所有人失去聯係。但如果貿然說出真相,承認一切,又很可能傷害老師和同學們的感情,這也不是最穩妥的辦法。不然,你過一段時間,等事情稍微平息下來了,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向大家坦白?”
周維這話說到了康曉弦的心坎上。
“好吧,不管怎麽樣,我都應該當麵和他們告別。”康曉弦最後下了決定。
至於真相,讓她在給老師同學們的信裏說明吧!
但是,怎麽寫這封信,卻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和文字打交道的康曉弦犯了難。怎麽寫呢?怎麽讓之前朝夕相處的老師和同學們相信,自己已經人到中年,一開始是抱著目的來到頂英偽裝高中生呢?又該怎麽道歉,怎麽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情誼呢?
“我現在終於有點理解作者為什麽會卡文了!”康曉弦萬分糾結,又寫廢了一張稿紙。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決定先收拾周維替她帶回來的東西。這幾天她一直刻意不去碰觸,就是不想收拾自己離開頂英之後的萬般心緒。
她打開最上麵的習題冊。習題冊的扉頁上畫著一隻長著翅膀的粉紅色小豬,康曉弦一看到就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範晶晶!”
原來是那天化學課,範晶晶想拉著康曉弦說小話,可康曉弦的背挺得倍兒直,完全是一副好學生心無旁騖認真聽講的樣子。範晶晶覺得無趣,但又有點不甘心,就朝康曉弦借了習題冊,康曉弦也沒理會,直接借了。現在看來,這隻小豬就是那天範晶晶的手筆了。旁邊還寫著五個字:“萌萌是小豬!”
康曉弦覺得那幾個字寫得還挺好看的,範晶晶不愧出身青柳社,雖然成績不好,但與文字有關的領域卻從來出色。
還有這張試卷……啊,高興也在上麵寫了話,字很大:“再接再厲,周樂萌!”
那是被視為差生的“周樂萌”數學小測第一次考到90分的時候。因為這件事,高興還特意在班會上表揚了她的巨大進步。然後呢?哦,然後李博然非要訛她一根冰棍。自認為曾經教過她的彭宇和馮瀟自然也加入了。後來趕到的範晶晶和鄒唱也嘻嘻哈哈地拉著她的手,幾個人一起去小賣部,還沒忘了給高興也挑一根冰棍。
盡管隻有兩個月的時間,但這一夜,頂英的高中生活卻不斷地縈繞在康曉弦眼前。
“曉弦……曉弦!”
康曉弦一驚,醒了過來。已經是早上了,是周維拍醒了不知什麽時候伏案睡著了的她,還端來了早餐。
“你慢慢吃,曉弦,聽我說。我已經聯係上了那位高老師,高老師聽說你能去和老師、同學們正式道別,非常高興。他已經把下午最後一節課空了出來,專門給你開歡送會。”
康曉弦一驚,手裏的筷子一下子掉了。她撿起筷子,壓抑著激動說道:“我知道了。”
“那封信寫好了嗎?”周維問她。
康曉弦搖頭,“沒有。我寫了幾次,但總是不那麽滿意,可能還是太緊張了吧。”說話間,她又碰倒了桌上的一杯水。水洇濕了桌上寫到一半的信紙,這一稿顯然也不能用了。
“我還是第一次從你口中聽到‘緊張’這兩個字,”周維感慨道,“需要我幫忙理順思路嗎?我不能代替你寫信,但我想這個我還能做到。”
康曉弦竟然也答應了。
這封信既不能寫成認罪檢討書,寫得太過抒情又未免偏離說明真相並道歉的目的。康曉弦有點不好把握這方麵的分寸,不得不和周維商量。
周維問她:“你的同學們我見過一兩次,都是不錯的小孩。難道他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康曉弦緊繃的臉露出一絲笑意,“李博然那小子估計會說,我瞞得他好苦。他自詡大偵探,卻沒能找到真相,心裏一定很氣吧。”
“那個一看就很聰明的小男孩?”周維對李博然很有印象,“其他人呢?會怎麽想?”
“範晶晶……可能不會怪我吧。我們的架在那段時間就已經吵完了……”
不知不覺,康曉弦把老師和朋友們的特征都向周維介紹了一遍,她自己的內心也放鬆了下來。她的身份是假的,可她和老師和同學們相處的深情厚誼,卻不是假的。
“不如,忘記所有目的,隻寫你想寫的話吧,曉弦!你一定有很多話想留給他們吧?”
看著周維關心的神色,康曉弦心中一暖,緩緩地點了頭。
Part2:這一次是真的再見了,頂英!
“出國後,你有什麽打算?”高興有點緊張地問身邊的“周樂萌”。
康曉弦隻能把她給周樂萌準備的那套計劃拿了出來,“想先參加SAT再說。”
高興點點頭,師生兩人邊走邊換了個話題,“其實,聽你父親你能來和大家親自告別,我很高興。我自己也想謝謝你。謝謝你,周樂萌。”
“啊?是我該謝謝您吧,高老師?”康曉弦條件反射式地反問。
“不,你沒聽錯。老師也是第一次做老師,有的地方,其實也沒有什麽經驗。我剛入職那會兒,你對我的幫助非常大。記得嗎?你在遊戲廳鼓勵我的那次?盡管咱們師生的相處隻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我從你身上收獲了很多。我想,我有信心繼續把咱們高一(3)班帶好。”
康曉弦想起當初的那個職場菜鳥,不由得會心一笑。
高興的聲音顯得有點激動,說了很多,才覺得可能有些失言了。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隻是,我本來以為相處的日子還長,大家要到高三畢業才會分道揚鑣,沒想到你要先行一步了。雖然去外麵發展是件好事,但老師和同學,都還是會舍不得你啊!”
康曉弦鼻子也有點酸了,連忙忍住:“高老師,謝謝你特地留出時間,讓我和大家告別。”
高興笑了笑,“其實,我還沒告訴大家這件事。一會兒你突然現身,這才能給大家一個驚喜,知道了嗎?”
康曉弦點點頭。這個時候,樓梯拐角閃出了童主任的身影。
“還行,有點良心,還知道回來告別!”童主任上下打量了康曉弦一下,難得地微笑著說道。
離別在即,頂英“神獸”在康曉弦的心中似乎更偉岸了一點。她也微笑著說道:“童主任,您能一直在頂英,也很好啊!”
童主任愣了一下,而康曉弦則跟著高興繼續走向教室。
“等等!”可還沒走幾步,童主任就叫住了她和高興。
“我聽高興說了,你們班最後一節課是歡送會。我剛好有空。我也送送你這個頂英‘霸王’吧!”童主任跟上來。
“您是想著把我送走了,然後頂英就再也不會有我這麽鬧騰的學生了吧!”康曉弦吐槽。
童主任想瞪她一眼,但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繼續往高一(3)班走。
真的準備好告別了嗎,康曉弦?康曉弦心底的聲音這樣問她。
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她想道。從進頂英的那一刻就想好了。
那你還等什麽呢?
對啊,那我還等什麽呢?康曉弦想。
但是差點湧出來的眼淚,讓康曉弦在教室門口停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隨著高興走進教室。
高興在裏麵也仿佛做回了自己,雞血滿格,“同學們,看看是誰回來了?”
教室瞬間安靜下來。但下一秒,歡呼和尖叫聲就充滿了整個教室,連後麵到來的童主任都沒能使高一(3)班安靜下來。
高興做了很久手勢,等大家稍微平靜了一點,說道:“周樂萌同學回來一次不容易,時間有限,我們就用這節自習課,給周樂萌同學開個歡送會吧!”
一聲沒憋住的抽泣從下麵傳來,原來是已經哭了的範晶晶。鄒唱稍微克製一點,把臉埋在手掌裏哭著。李博然的眼圈紅紅的。馮瀟麵無表情地低著頭,彭宇的座位上卻空無一人。
真是的,這幫孩子,這還讓她怎麽說得出告別的話啊!
高興給康曉弦比了個手勢。說點什麽吧,她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康曉弦強壓下心中的離情別緒,緩緩開口。
“其實,我來到頂英是個意外。”
她沒有提及她來到頂英的真相,真相已經在信中說明了。她希望這個告別會上,她還是大家的“周樂萌”。
“突然下降的成績,全新的老師和同學,當然,還有咱們的‘鎮校神獸’童主任,讓我的頂英之旅成了一場開局就鎖定在困難難度的遊戲,”康曉弦微笑著說道,聽到李博然在下麵發出了笑聲,心裏安定了一點,“不過,同學們又有誰不是麵對著這樣的情況,來到了頂英的呢?”
“我在頂英的這段日子,雖然雞飛狗跳,但每天都充實、快樂。高老師雖然愛煲雞湯,但他煲的雞湯有時候還挺好喝的,對吧?而你們,我的朋友們,每天都朝氣蓬勃,意氣洋洋,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都有新鮮、好玩的事情發生。我們是彼此的好朋友,也是彼此的老師和學生。與你們在一起時得到的歡樂、從你們身上學到的寶貴品質,將成為我一生的財富。”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們的同學緣長一點,再長一點。現在,相處兩個多月就要離開大家,我很抱歉。希望我們分別的日子裏,即使在不同的地方,也要各自加油,也為遠方的你我加油。不過,如果你們忘了我,也沒關係的。我永遠不會忘記大家,不會忘記頂英的高中生活。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康曉弦深深鞠了一躬。
這時,教室的門突然開了。是遲遲沒有出現的彭宇。
“彭宇?”康曉弦愣了。
彭宇也愣了衝上講台,給了康曉弦一個大大的擁抱,“你就是個沒義氣的家夥!真是過分,想扁你,你知不知道啊?”
起哄者有之,叫好者有之,教室裏笑聲和眼淚齊飛。
範晶晶紅著眼跑上講台,“萌萌,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送給你!”
原來,自從康曉弦離開後,同學們都期待能有機會跟她告別,可是怎麽都聯係都沒有回複。大家準備送一份紀念冊給她,每個人將想寫的話寫進去,再將一些珍貴的照片貼進去。
李博然一開始嘲笑提出這個建議的馮瀟:“太老土了吧!這可是網絡時代!”
但當大家真的開始書寫與“周樂萌”的回憶時,他們才發現,這確實是最好的紀念友誼的方式。現在,康曉弦真的來到班裏與大家告別了。同學們將自己寫的單頁加入紀念冊,紀念冊很快積成了厚厚的一本。
範晶晶的單頁上畫著那隻粉紅色的長著翅膀的豬:“萌萌是小豬!”
旁邊還有水痕,顯然是範晶晶寫著寫著掉了金豆豆。
鄒唱在上麵工工整整地謄了一段樂譜的片段。那是兩人剛入學鬥琴時鄒唱演奏的曲子,現在鄒唱將這段曲子謄了上來,懷念之意不言而喻。
而馮瀟的片段卻不是他自己的字跡,而是小朋友歪歪扭扭的字跡:
“風兒帶走了小狐狸最後的念想,卻在小狐狸長成大狐狸時,將這念想交還給它。我還要尋找嗎?這個念頭還沒有冒出來,大狐狸就已經迎著風,踏上了新旅途的第一步。我的路還長著哪,我要追尋的事兒還多著哪。無論如何,我要走下去,對嗎?”
這正是康曉弦曾經念過的關山越的童話!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送出了祝福,希望康曉弦出國後同樣開心快樂。這讓康曉弦又開心又不安。這樣好的老師和同學們,她卻欺騙了他們!
“你們寫這個,為什麽不通知我一聲!”居然,童主任也發了聲,“給我一支筆,我也要送送這個不省心的周樂萌!”
李博然快樂地低聲吐槽,擦擦眼淚,“他要給周樂萌送行,不會抄校規校紀吧!”
彭宇撓撓頭,“我沒來得及寫紀念冊……哎呀,不重要,我這就給你補上。我都聽到你的話了。你別說什麽忘不忘的,真的好朋友就一輩子都不會忘!”
康曉弦更加慚愧。在這樣真摯熱烈的感情麵前繼續說謊,她做不到了。
“其實……”她囁嚅道。
彭宇眼睛一亮:“你別告訴我,其實你就是說慌的,你根本不會出國!”
“對,我是說了謊,”康曉弦衝動之下,大聲說道,“我根本不會出國!而我,也不是周樂萌!”
整個教室都被這句突然的話降了溫,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而在那句話說出的一刻,康曉弦前所未有地平靜了。她的心仿佛一間關閉已久的屋子,突然開了一扇窗,清新的空氣瞬間湧入。
“是真的。確實有周樂萌這樣一個人存在,她也確實是一名高一女生。不過,她是我的女兒,而我,是她的母親康曉弦,頂替了她的名字來頂英上學。”
高興的嘴巴張成了O型:“可,可是——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學生秒變學生家長,他整個人心態都快崩了。
“在來到頂英之前,我是一名文化公司的副總,當然了,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看好的一名作者,在頂英開學之前突然與我失聯,而我當時唯一的線索就是,他可能是一名來自頂英的老師或學生。恰好,我的女兒也是這一年的高一新生,也曾經報考頂英並被錄取,所以我得以暫時頂替她的身份,來到頂英尋訪我的作者。”
“你們之前討論過的《自律方得自在》……現在說起來有點慚愧,不過,這也是我的作品。如果大家不信的話,你們搜這本書的話,應該不難發現作者照片,到時就知道我有沒有在說謊了。”
範晶晶驚了,是因為見到了這本她深惡痛絕的書的作者;而鄒唱也驚了,是因為偶像來了!
“夠了!”看康曉弦還要再說,童主任當即打斷,他覺得她再說下,他就不能保證自己的心髒繼續正常工作了,“周——康女士,請您跟我來辦公室!高一(3)班繼續自習!”
說完,童主任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班級。
而康曉弦則向班級裏的高興和同學們深深鞠了一躬,說道:“真的對不起。”
然後,她將寫好的信交給高興,這才跟著童主任離開高一(3)班。
辦公室裏,童奎一臉上像打翻了顏料鋪,一會兒青一會兒紅。
“你,你你你——周樂——不對,康女士,你怎麽能騙人呢!”童主任痛心疾首,“這一切居然都是一個騙局!虧你還是成熟的職業女性!”
康曉弦點頭,唯唯稱是。
“你也是母親,怎麽不想想這樣的事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們會造成多大的心理影響呢?啊?朝夕相處的同學居然是假的,還是媽媽輩的,你當這是寫小說嗎?”
康曉弦更加頻頻點頭,“童主任,我知道錯了。我今後一定不再犯了。”
童奎一還在氣頭上,“校規第三條是怎麽說的,你都不記得了嗎?身為頂英高中的學生,不能欺騙師長……”話沒說完就停下了,眼前這個可不是他經常訓斥教育的那個“周樂萌”啊!他長長歎了一口氣,正想繼續教育這位學生家長,卻發現自己已經詞窮了。
康曉弦看到童奎一露出鬆動的神色,明白他的心思,立刻繼續真誠地道歉:“童主任,您看,我也是不得已才來到頂英的。經過這兩個月的學習,我感到頂英的學習環境和師生氛圍確實一流,我很遺憾沒能送女兒來這兒讀書,也感謝您還有各位老師同學的包容。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欺騙老師和同學們。您說的都對,我今後一定不再做這樣的事了。”
童主任見她有意悔改,臉色也和緩了一些,正想說話,門外卻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童主任沒好氣地喝道。
原來是劉婉忻和譚克聽說了康曉弦的事,分別趕到了童主任的辦公室。劉婉忻頭發都亂了,手裏還抱著一本《自律方得自在》。
劉婉忻一臉崇拜,眼睛閃閃發光,“沒有想到啊!原來我不知不覺給康曉弦上了兩個月的課!我還在想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文學造詣,原來——”
童主任麵色不虞,重重咳了一聲。
劉婉忻這才收斂了一點,轉而把那本《自律方得自在》遞到康曉弦麵前,“其實那一次沒能在直播裏看到您真人,我特別遺憾,想不到現在卻有這樣的機會。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曉弦,對不起啊。”在康曉弦低頭簽字的時候,譚克也出聲了。
“說什麽呢?都是老同學了。”康曉弦答道。
譚克撓撓頭,“我一開始對你那麽嚴厲,還沒認出來你就是我的老同學,這讓我心裏怎麽能過得去呢?”
“這說明你是個好老師,對學生要求嚴格,而我連你的眼睛都騙過了,這不正說明我還年輕嗎?”康曉弦微笑著看向譚克。
譚克一聽這話也笑了。又有劉婉忻一聽說譚克是康曉弦的高中同學,更加激動,拉著他們問東問西,童主任的辦公室一下子成了茶話會。直到童奎一大吼了一聲:“你們要聊天就出去聊!康女士,你也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做這種事!”
三個年紀加起來快一百二十歲的人灰溜溜地離開童主任辦公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同時笑了出來。
Part3 真相與真心
教室裏,全班還沒從這做夢一般的真相中回過神來。
範晶晶:“她開玩笑的吧?”
李博然:“哈哈哈,周樂萌這玩笑也太蹩腳了吧,誰會信啊?”
“看來應該不是玩笑”,馮瀟說著,將剛剛在網上查到的康曉弦的照片發到了班群裏。
講台上的高興也半天沒回過神,他打開康曉弦的信,讀給全班。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們。”信是這樣開頭的。
康曉弦寫這封信的時候,原本隻想在信中坦白一切,並真誠道歉,寫到後麵,卻不自覺地寫成了這兩個多月的感悟。
“青春究竟是什麽?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青春時光對我而言似乎隻是人生中一段普通的時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康曉弦甚至不願意回想自己的中學時代,那個沉默而堅硬的的自己,那個從未被康曉弦喜歡過的自己。
“我是為了尋找關山越,才扮成高中生進入頂英的,現在看來,無論目標還是方法都是錯誤的,但我要感謝這個錯誤,因為它讓我明白了青春的含義。”
“什麽是青春?青春是因其無所是而無所不是,是無知而無畏固有無限可能。青春是放學後和好朋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興致勃勃地聊著天南海北的話題,肆無忌憚地浪費時間,是和朋友一起逃學、大家,被老師罵的時候彼此掩護,看不上校規校紀的條條框框,卻固執地懷抱著自己小小的正義感。青春是過程,而不是結果,青春是沒有路可走的,因為展開在麵前的,是一片希望的原野。”
聽完這封信,全班再次陷入沉默。
鄒唱:“這麽說,她都可以當我們媽了,我還跟她比學習呢!”
李博然:“不光比了,還沒比過。剛入學那會她還啥都不會,現在已經全班前五了!”
範晶晶感歎:“知名出版集團的高管,跑來競選青柳社的社長。”
馮瀟:“她每天白天上學考試,晚上還要處理工作,想方設法找人,和她比起來,咱們活得豈不是太輕鬆了?”
彭宇:“她可真酷!”
李博然忽然招呼大家看窗外:“你們看!”
眾人簇擁過去,隻見童奎一正“護送”康曉弦離開頂英。
童奎一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這個聞所未聞的狀況,他決定讓康曉弦盡快離開學校,等學校開會商討後再決定怎麽處理。不過話說回來,如今這種狀況也沒什麽可處理的。
“周樂萌——不對,康曉弦!”李博然打開窗戶朝著康曉弦大喊。
康曉弦應聲回頭,就見高興和同學們都擠在窗邊,齊齊向她揮手,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容。
康曉弦也笑起來,笑著笑著就覺得陽光太過明亮,刺得眼睛酸酸的。
周維開著車在校門口等康曉弦,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貫強勢而驕傲的康曉弦,此刻的背影那樣溫柔,揮舞手臂的動作那麽認真、那麽用力,像個……傻瓜一樣。
康曉弦上車時,眼睛還有點紅紅的。
周維笑著問:“你還是沒忍住說出真相了吧?”
康曉弦點點頭。
周維:“我就猜到會這樣。”
康曉弦瞪了他一眼。
周維做了個求饒的手勢,然後說:“要不要去以前常去的那個森林公園坐坐?”
康曉弦又點點頭。
周維遞給康曉弦一杯之前買好的咖啡,說:“那我們出發。”
康曉弦:“我現在喝咖啡晚上睡不著。”
周維:“不含咖啡因的。”
康曉弦這才接過來,周維發動了車子。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周維一邊開車一邊問。
“還沒確定,不過不管以後做什麽,我都會首先關注自己做這件事的目的,認真想想自己是不是喜歡,這件事會不會讓我覺得有**、有意義。”
“你真的變了很多。是因為關山越的事嗎?還是頂英的孩子們?”
康曉弦:“關山越的事真的讓我反思了很多,我才發現我之前太著急往前跑,都忘記了我原本的目的。頂英……”康曉弦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我在頂英真的遇到了好多好朋友啊,感覺自己好像重過了一次青春。”
“真好。”周維由衷地說。
“還有你,”康曉弦說,“這些日子你也一直都在幫我,謝謝你。”
康曉弦的笑容令周維心動,他意識到,康曉弦的心在緩緩向他敞開。
周末,康曉弦家聚餐,分外熱鬧,娜娜、湯勺、李颯都在,周維下廚做飯,周樂萌也在幫著康曉弦招呼客人。
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康曉弦的未來打算。
康曉弦說:“我打算單幹。我想做一個麵向校園年輕作者的新平台,指導那些有寫作夢想的年輕人,讓他們能夠快速成長起來。”
娜娜:“這個主意好!曉弦姐,你怎麽想出來的啊?”
“還是鄭義給了我啟發,”康曉弦說著看了一眼周樂萌,“李颯給我看了鄭義交上去的那些稿子,裏麵有一部分是鄭義原創的,很有靈氣,成長空間很大,但是現在的市場對新人太不友好了,他一直都沒有機會重複發揮自己的才能。所以,如果他願意在文學方麵繼續發展,我想我可以幫他。”
周樂萌撲上去抱著康曉弦:“我媽最好了!”
Part4:最好的離別
周一,頂英,操場。
彭宇組織大家利用休息時間練習跑步。但李博然、鄒唱、範晶晶等人都興致不高。
範晶晶:“萌萌真的不能跟我們一起跑嗎?”
“是康曉弦,不是周樂萌。”鄒唱糾正道。
範晶晶:“不管她叫康曉弦還是周樂萌,她都是我認識的那個人都是我的好朋友!”
李博然也應和:“是啊,她就是她!”
鄒唱笑聲嘀咕:“我也沒說不是嘛。”
彭宇:“其實我也挺希望讓她和我們一起比賽的,不然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李博然:“而且上次告別也太長倉促了,都沒好好說會兒話,我們以後……不會就這樣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因為身體原因不能上場,但仍舊在旁邊觀戰的馮瀟說:“不然我們去和高興說說吧,看看能不能破例邀請她回來參加馬拉鬆接力,至少要到她的聯係方式。”
幾個人找到高興,說明事情原委,高興勉勉強強答應幫他們在童主任麵前求求情,但也先給他們潑了盆冷水:“其實就算求情,童主任也肯定不會同意的,畢竟這件事學校非常介意,沒人敢鬆口。”
幾人於是去找童主任求情,譚克和劉婉忻也都聞訊趕來,替康曉弦說好話。
童奎一:“不行,這事沒商量。康曉弦冒名頂替入學的事情剛剛平息了一點,如此胡鬧,會嚴重影響頂英的聲譽。”
一行人垂頭喪氣地離開。
馮瀟鼓勵大家說:“也不算完全沒有收獲嘛,起碼得到了康曉弦的聯係方式。”
“對呀!”彭宇開心起來,“我們可以去找她玩了!”
彭宇、李博然、範晶晶、鄒唱突然造訪,康曉弦又驚又喜,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但麵對這個妝容成熟精致的康曉弦,彭宇等人卻都覺得有些陌生。原本憋在心裏迫不及待要說出口的千言萬語,此刻都露了怯,躲在角落畫圈圈。一時間竟沒人說話。
康曉弦當然知道小夥伴們的心思,於是說:“你們要是不習慣叫我康曉弦的話,就還叫我周樂萌吧,反正隻是名字而已,不重要。雖然我們相識的方式有些特別,但是我們的友誼是不會改變的,你們不會因為我年紀比你們大,就嫌棄我了吧!”說著還惟妙惟肖地做了一個委屈、想哭的表情。
幾個孩子連連搖頭,紛紛表示“當然不會!”
方晶晶有點猶豫地開口:“萌萌……以後我們還能偶爾一起逛逛街什麽的嗎?”
康曉弦欣然點頭。方晶晶終於對著她陌生又熟悉的好朋友,安心地笑了起來。
幾個人說說笑笑鬧了一通,才終於說到正題。
範晶晶:“萌萌,我們還是想讓你回來參加馬拉鬆接力,位置還給你空著呢,當初說好了一起跑的。”
康曉弦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的朋友們還記得這個約定,並且心心念念想要實現它。
康曉弦之前確實答應過彭宇,要為班級拿下名次。那是,她也希望以這樣的方式正式與頂英告別,那一定是一場熱烈而盡興的告別。
但是如今的康曉弦卻是無法答應這個邀請了。前兩天譚克才給她通了消息,說是頂英中學內部激烈爭論,最終童奎一力主不以追究康曉弦冒充周樂萌混入頂英中學的事,但前提條件是禁止她再參與頂英中學有關的各項活動。譚克告訴康曉弦,為此童主任在校長麵前保證,絕不會讓這件事影響到頂英。
童奎一盡力保護了康曉弦,成年人康曉弦不能不管不顧地胡鬧,不能辜負童奎一的這份信任。
“抱歉,”康曉弦說,“馬拉鬆那天我正好有工作脫不開身,可能沒法參加了。你們加油!”
再一次,康曉弦言語舉止中的那份成熟感,悄悄拉開了她與彭宇等人的距離。看著朋友們隱隱失落的眼神,康曉弦心裏不是滋味,但卻明白這是最理智和正確的選擇。
周六,頂英運動會的日子,康曉弦隻能遙祝大家取得好成績。
康曉弦早早來到正在籌備中的個人工作室,她決定把這個工作室命名為“好久不見”。已經陸陸續續開始有一些年輕的文學愛好者慕名來工作室谘詢——當然,周樂萌和鄭義的賣力宣傳起了不小的作用。湯勺、李颯和娜娜都加盟了康曉弦的工作室,今天是例會時間,幾個人聚在一起,進一步討論工作室的未來規劃。
就在此時,馮瀟忽然到訪。
“馮瀟?你怎麽來了?今天不是運動會嗎?”康曉弦很驚訝。
馮瀟笑笑:“我這身體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沒法參加運動會項目呀。”
康曉弦不知該怎麽接話,馮瀟坦坦****地說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毫不介意。
馮瀟接著說:“康曉弦,去參加運動會吧,他們都很希望你能去,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馮瀟沒有叫她“周樂萌”,而是叫她“康曉弦”,這讓康曉弦感到有點開心,但她還是拒絕了馮瀟:“對不起,我不能去,我不想給頂英、給童主任或者其他人帶來麻煩。”
馮瀟又笑:“明明以前是個麻煩精,一天不惹麻煩就渾身難受,現在脫了校服,就瞻前顧後起來了?”
康曉弦:“我——”
馮瀟:“好啦,好啦,我逗你呢,知道你有顧慮。我想到辦法了,既能讓你和大家一起比賽,也保證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信我,走吧!”
“好!”康曉弦答應得毫不遲疑,幹脆到連自己都有些驚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如此信任這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頂英運動場,馬拉鬆接力開始。
“加油!加油!”觀眾席上的加油聲此起彼伏,一隻胖乎乎的吉祥物大白晃晃悠悠地走進賽場,也笨拙地揮舞小短手為選手們加油,引來小女生們一陣尖叫:
“啊啊啊——今年的吉祥物好可愛!”
槍聲一響,第一棒的選手們就爭先恐後地出發了,李博然使出吃奶的勁,以第三名的成績將接力棒傳到了範晶晶手裏。
吉祥物大白還在場裏慢慢地走來走去,眼睛卻始終朝著選手的方向,看著蠢蠢的,又很認真地在給選手加油。
“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是範晶晶摔倒了。
原本慢吞吞的吉祥物忽然撒腿狂奔——雖然因為腿短,所以速度也不快就是了。
吉祥物跑到了範晶晶身邊,用又大又圓的肚皮輕輕拱了拱範晶晶,吉祥物裏麵傳來康曉弦的聲音:“晶晶!沒事吧?”
範晶晶聽出是康曉弦,眼睛頓時亮晶晶的:“萌萌!你來了啊!太好了!”範晶晶,說著也不顧自己腿上磕破了皮,拚命爬起來,繼續比賽。
範晶晶想贏,從未如此想贏,為了高一(3)班,也為了她的好朋友!
高一(3)班的觀眾席頓時傳來加油聲:“範晶晶,加油!範晶晶,加油!”
吉祥物竟然也跟著範晶晶跑起來,雖然速度慢,跑了一會兒就被拉開老遠,但卻並沒有停下來。
下一棒是鄒唱,接下來是最終棒彭宇,靠著朝夕共處培養出的默契,大家都猜出了吉祥物就是康曉弦,於是跑得更加拚命——他們的朋友康曉弦也在和他們一起奔跑!
不能參加比賽的馮瀟遙遙坐在觀眾席上,開心地看著這一切,默默在心裏喊了一句:“加油!”兩天前,馮瀟破天荒地自告奮勇承擔起扮演吉祥物的任務,就是為了讓康曉弦有機會再進頂英。
譚克和高興也看出了端倪,相視一笑——這真是隻有康曉弦才能幹得出來的事。
主席台上的童主任也早已洞悉真相,眉頭從緊皺到舒展,歎了口氣,無奈搖了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加油!加油!”
高一(3)班的加油聲比其他班加起來都響,傳達到每個人的心裏。
彭宇不負眾望,首先撞線,高一(3)班獲得冠軍!
彭宇衝向姍姍來遲的吉祥物大白,與康曉弦隔著玩偶裝興奮擊掌,李博然、鄒唱、範晶晶也跑過來,幾個人笑著鬧著抱成一團,就連高一(3)班觀眾席上的同學們也都衝過來,一班學生加上一隻不能摘下玩偶頭套的大白團團圍在一起,慶祝著勝利,更慶祝這來之不易的重逢。
半年後。
康曉弦的工作室已經步入正軌,員工多了起來,劉婉忻也偶爾過來幫忙。越來越多的年輕作者從這裏出發,走入文學的殿堂。
鄭義的新書已經實體出版了,鄭飛濤買了好多,逢人就送,有空就在書店守著,見人買了鄭義的書就傻笑,鄭義不得不一次次把他從書店捉回家。
娜娜出國留學了,時不時會與康曉弦視頻聯絡,湯勺正式與大澤解約,簽到了康曉弦旗下。
中午,周維帶著周樂萌來找康曉弦一起吃午餐,周樂萌興致勃勃地說起下周末星頓的文藝匯演,她和鄭義都會上場,唱他們新寫的歌。康曉弦和周維笑著說:“我們一定去看。”
康曉弦依舊是從前那個冷靜、果決、幹練的康曉弦,但似乎又有什麽地方不同了,她的眼神中帶著從容與溫和,總能看到每個作者身上最大的閃光點,給予他們最大的鼓勵和支持。
“康總,有人找您。”
康曉弦問:“誰呀?”
同事回答:“他說他的筆名叫關山越。”
真是久違的名字。康曉弦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