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我聽到了她在喊我

世界沉寂,時間靜止,除了不止的長風和卷著黑色狂煙的焰火,這一幅巨大的畫卷,就此停止。

好像一場午夜的噩夢,驚悚的令人惶恐,可它又不似一場噩夢,因為下一刻,等待他們的,不是黎明。

胸口傳來一陣陣的鈍痛,霍霆無法顧及,他猩紅著恐怖的雙眸,不顧前方隨時有二次爆炸的危險,飛快的跳下車,瘋了一樣向前方衝去,“呢呢……呢呢……”

孟東大步追上他,拚盡全力的攔截,最後的動作近乎撕扯,兩個爆發極限的男人相撞,霍霆不占上風,掙紮著被他強行向後拖走,“呢呢!你放開我!呢呢在車上!”

“會爆炸!霍霆!車還會再爆炸!”孟東的表情也變得極度猙獰,文君跳下車,和孟東一起抱著他往安全的地方拖。

“爆炸又怎麽樣!我的呢呢在車裏!”霍霆痛苦的嘶吼著,“我是她爸爸!我就在三十米不到的地方,你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女兒去死嗎!”

“你沒有看到!我們沒看到呢呢在車裏!萬一呢呢不在呢!你去了發生危險怎麽辦!”

“如果她在怎麽辦!怎麽辦!如果她發生危險怎麽辦!她害怕的時候會喊爸爸,我聽得到她在喊我!”他劇烈的撕扯讓禮服的扣子崩斷,頭部青筋暴起,慘白的臉色沒有因為他的掙紮而覆上半點健康的血色,整個人陷入一場瘋狂的狼狽,大喊著,“放開我!呢呢!呢呢,等爸爸來!”

和他一樣變得不再理智,還有巫阮阮,她懷裏抱著小喃喃,知道自己不能靠近危險,可是腳步還是止不住的向事故地點靠近,“呢呢!呢呢!”她的眼淚已經止不住的開始決堤一般流下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令她忐忑不安,她什麽都不要求,隻想呢呢能平安,多大的代價都是她願意付出的,心髒好像被某種帶著倒鉤的金屬緊緊勾住,每一次跳動,都是無以複加的疼痛。

霍朗抱著她,把她控製在安全的距離內,在他說出要安燃和金木謠保護好阮阮同時,安燃已經冒著死亡的風險,大步朝爆炸車輛跑去。

“安燃!”三個人同時大喊,可是安燃的腳步毫不猶豫,他義無反顧的步伐,和那在烈火中欲生險象的汽車一樣,令人震驚。

每個男人都有自己表達深情的方式,有些人轟轟烈烈驚天動地,那麽總有一些人,是默默無聞,悄無聲息。

此時此刻該陪在阮阮身邊,可以陪在阮阮身邊的男人不是他,可以給予阮阮懷抱的給予阮阮情話般的安慰的男人,也不是他,他唯一可以讓她別這麽難過焦急和傷心的方法,就是去替她完成她想做的事,給她他可以給的一切。

如果沒有安茜錯誤的感情,沒有最開始他和安茜所為她帶來的困擾,那麽事態也不會發展成如今這般。

無法確定呢呢那一側的門窗是否完好,如果車窗沒有碎裂,那麽變形的車鎖將會延長安燃的救人時間,金木謠飛快跑到悍馬車尾,打開後備箱,找出備用扳手,追隨著安燃跑過去。

霍朗猛的一個傾身,硬生生的用臂力攔住了她,“你以為當過兵的就炸不死,是不是!”他奪過金木謠手裏的扳手,別在腰間,把顫抖個不停的阮阮推到她懷裏,“看住她!”

兩個女人一起抓住了他的手臂,金木謠怒斥,“你瘋了!”

阮阮的唇抿的緊緊的,眼睛裏的光和她的眼淚一起碎的七零八落,“霍朗……”

她不想霍朗奔向那火光四起的地方,可她也想安安全全的抱回呢呢,她想代替自己的女兒去置身這樣的危險裏,和每一個母親一樣,她可以不畏刀山火海,隻怕自己的小孩受傷分厘!

霍朗飛快的在阮阮臉上揉了一把,示意她無需擔心自己,而後一記手刀劈在金木謠的手臂上,在她因為麻痹而鬆手時,大步向前跑去。

安燃的速度非常快,他知道自己必須分秒必爭,不僅僅是在為呢呢爭取時間,也是為自己,副駕駛的車窗碎裂一半,剩下的掛在防爆膜上,安燃徒手扯掉那半截碎玻璃,當即被車裏的景象震撼到了,呢呢已經昏迷,好在沒有太嚴重的外傷,隻有白希圓潤的小臉蛋被玻璃刮傷,而駕駛位的安茜,頭部已經徹底的血肉模糊,沒有片刻遲疑,他打開呢呢的安全帶,將她抱出來,至於安茜,他已經顧及不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恐怖的熊熊烈火,它狂怒肆意的在風裏擺動,仿佛要吞噬一切靠近它的生人。

金木謠的第一反應是如果霍朗再靠近,將比安燃還要危險,他有可能正麵直接的麵對一場劇烈的爆炸,阮阮在她懷裏不住掙紮,大喊著陷入危險的親人們的名字,金木謠隻好抱著她的肩膀腳尖橫掃,將阮阮在她的保護之下放倒在地,然後朝著霍朗的背影大喊道:“巫阮阮!”

就在霍朗聽到阮阮名字而轉身分神之際,她十足的爆發力已經讓她跨步到霍朗身邊。

安燃已經順利抱出呢呢,隻要三秒,他便可以帶著呢呢逃離到一個安全位置,可就在這時,油箱上突然竄起一股急劇的火焰,金木謠猛的將霍朗撲倒——嘭!油箱爆炸了!

爆炸的所帶來的衝擊波從金木謠的背上橫掃過去,待他們翻身爬起之時,聽到了巫阮阮淒厲的尖叫聲,還有她懷裏的小嬰兒,愈哭愈厲,好似她也懂這驚心動魄,也懂媽媽滔天巨浪般的絕望和悲傷。

將小呢呢護在身前的安燃,以一種對呢呢的全然保護的姿態,被衝出幾米遠,落地之時,呢呢仍舊被他護在身前,他的手臂緊緊護著她的頭,此刻卻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而安燃的左腿,已被炸的血肉橫飛……

所有人一起跑向安燃和呢呢,連阮阮也抱著小喃喃踉蹌的向前跑去,霍霆首當其衝,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在身上,所有的感官都被凍結,隻剩他的眼睛在看他的呢呢,隻剩他的心髒在疼他的呢呢。

七八米的距離之外,寶來和那個曾經一度鮮活美麗的姑娘一起葬身火海。

霍霆跪在安燃的身邊,無法言喻自己的心境,他的手掌微微發顫,在孟東的幫助下搬開安燃的身體,孟東用手指探了探他的呼吸,“昏迷了。”

霍霆抱出呢呢的同時,霍朗和金木謠趕到,常年奔走在各種硝煙戰場的兩人,當下第一反應是給安燃做緊急的止血處理。

霍朗回頭對巫阮阮極度嚴肅的命令道:“如果想保護好喃喃你就給我站在那裏!不許動!”

小喃喃的哭聲仿佛要把這整片天空都震裂,讓阮阮心碎不已。

“呢呢怎麽樣?”霍朗一邊幫著金木謠撕扯身上的t恤布料做止血繃帶一邊緊迫的問道。

霍霆沉默著沒答,他顫著的手指胡亂撩開呢呢臉上的粘著鮮血的發絲,然後探向呢呢的鼻息,幾秒之後,他的手指猛的蜷縮,好像患了失心瘋的病人一般,不敢置信的輕聲喚道,“呢呢?”

他把呢呢抱到一旁,用力的掐她的人中,整個人陷入一場無以名狀的慌亂,“呢呢?呢呢,爸爸來了,呢呢,睜開眼睛看看爸爸,寶貝兒,呢呢寶貝兒……”他俯身捏住呢呢的鼻子,給她做人工呼吸,不停的拍她的血淋淋的小臉蛋,“呢呢,不用怕了,爸爸來了……呢呢,呼吸啊呢呢,爸爸來帶你回家,爸爸不結婚了,爸爸不放開你了,呢呢……”

霍朗橫伸出一隻手臂,握住呢呢的小手掌,對峙上孟東詢問的視線之後,眉頭皺的更深了,他輕輕的擺了一下頭,呢呢的手心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溫熱。

霍朗艱難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裏好像被一塊硬鐵堵住,這種滋味非常的、及其的不好受,他以為離開那些戰亂之地,就再也不會接觸到這樣的怵目驚心的血肉橫飛和淒慘至極的生死別離,可現實並不容許任何人逃避,它赤/裸而殘忍,直擊他的生命。

他願意將呢呢視為己出,願意將安燃視為手足,可這無法逆轉他們的厄運,無法免去他們的死亡和殘疾,他永遠無法做一個真正的救世主,來拯救自己的愛的人們。

“六公裏以外就有一個高速出口,我們先帶呢呢去醫院,安燃這個情況隻能等救護車。”孟東扶著霍霆的肩膀,為他爭取最後一點點希望。

霍霆還在不停的去按呢呢的人中,給她進行人工呼吸,試圖讓她在此時此刻恢複呼吸,可一切都隻是徒勞,他比誰都更清楚更明白,隻是比誰都更不願意接受,他可愛的呢呢寶貝,會纏著他撒嬌耍賴小公主,已經離開了。

“霍霆……”這樣的霍霆讓孟東太心疼,他伸手阻止他,想要將他扶起來,“我們帶呢呢去醫院,越快越好,會有機會,別放棄,抓緊時間走吧,霍霆……”

霍霆猛的甩開孟東的手臂,他幹淨白希的手掌已經蹭上了殷紅刺目的鮮血,他近乎粗魯的搖晃著呢呢,試圖用另一種方式叫醒她,“寶貝兒你醒醒,醒醒,爸爸求你,呢呢,爸爸再也不離開你,爸爸愛你,呢呢,爸爸一分鍾都不會離開,乖寶貝,乖呢呢,你別這樣,爸爸需要你,寶貝,你不能走,你……醒……醒……”他的聲音愈來愈低,從瘋狂到絕望,隻有這麽片刻光陰,他忽然俯身,用半個身體籠罩住呢呢,一聲歇斯底裏的吼叫之後,他的聲音溫柔的好似怕驚醒了長眠中的女孩,輕聲道,“呢呢寶貝兒,你不醒來看看我嗎……我是……爸爸啊……”

他抬起頭,那巨大的隱忍的悲痛,將他的雙目逼得血紅,任誰看上一眼,都會看得出,它承載著汪洋一般的悲哀。

他晃**著身體,抱起宛如一片碎落的樹葉的小女兒,朝著車的方向走去,巫阮阮早已在霍霆一遍又一遍給呢呢做著人工呼吸時哭的跪倒在發燙的高速路上,她再也無法招架這種慘烈,抱著小喃喃,軟綿綿的向後倒去。

世界徹底亂了套,文君和霍朗一起奔向阮阮,而抱著霍霆的呢呢,明明和阮阮隻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卻無法用腳步將它變成觸手可及,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他走不過,她走不進來,這一扇透明的玻璃,生生的隔開了兩顆心。

呢呢好像睡著了,極安穩,好像下一刻,她就會拱著屁股從霍霆的懷裏醒過來,明亮的雙眼閃爍著,無聲的叫他:爸爸。

霍霆抱她上了車,孟東留下文君幫忙照顧阮阮,隔著半透明的車窗,霍霆撇過頭看向被霍朗抱在懷裏的阮阮,滾燙而幹澀的眼睛一眨,眼淚無聲落下。

滴在小呢呢的臉上,溶在鮮紅血液裏。

霍霆伸手用潔白的袖口輕輕擦拭著呢呢臉上的血跡,小心翼翼,盡量不觸碰她的傷口,她的模樣,太像太像熟睡,霍霆甚至覺得,呢呢的睫毛正因為她的夢境而不安的顫動著,就像無數個回家的路程一樣,她安安靜靜的睡,車子一路開向山頂,到了家,她或是醒來,歡快的跑著進入別墅,或是在霍霆的懷裏不安的翻身,等著他將自己抱回屬於她的小。

如果她不困了,會纏著霍霆,騎在他的肚子上,玩他的手機,玩他的平板電腦,如果她一夢到天明,會穿著可愛的背心短褲溜進他的房間,爬上他的大,鑽進他的臂彎裏。

行雲流水的時光,稀疏平常,這一切,不過是可怕的幻覺一場。

當他清醒了,呢呢就坐在他的懷裏,她指著那塊永遠長不出櫻花的土地,滿懷希望的問他,爸爸,櫻樹什麽時候發芽,我媽媽什麽時候回家……

孟東一直在後視鏡裏觀察霍霆的動態,霍霆的沉默和冷靜令他害怕,思忖片刻,他開口道,“你先別想太多,我們到醫院先給她做檢查,我們不是醫生,不要輕易下結論。”

霍霆一言不發,目不轉睛的盯著小呢呢的臉頰,捏起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吻著,如果上天肯賜予他一場奇跡,那麽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因為得到了提前安排,將呢呢送往醫院搶救這一路暢通無阻,可結果,最終是令人心寒的。

西服外套的血跡已經幹涸,變成難看的褐色,霍霆脫下來扔掉,靠在病的頭,將呢呢抱到自己的腿上,攬入懷中,他的吻斷斷續續的落在呢呢的額頭,再也沒從嘴裏發出半個音節。

孟東沒有小孩,他沒有辦法切身體會作為一個父親痛失寶貝女兒的心情,可單單是這樣看著霍霆,他都可以深刻的感覺的到,整個世界都要塌了。

他抱著女兒的遺體,就像抱著這世界最珍貴的東西,他溫柔的輕吻,像一顆顆子彈,輕易擊穿了旁觀者的心。

孟東能給他的唯一的安慰,就是沉默的陪伴。

這所醫院距離事發地點最近,安燃也理所當然的被送了過來,昏迷不醒的安燃被推進搶救室,巫阮阮則第一時間找到了他們的病房。

當阮阮風火般的撞進病房時,霍霆的手掌正輕撫在呢呢的背後,就像,一個體貼的爸爸,哄著自己愛撒嬌的小女兒入睡。

阮阮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她捂著嘴巴,小步的挪到邊,濕漉漉的睫毛再次掛起水霧,呼吸顫抖,鼻音喃喃,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女兒的名字,“呢呢?”

沒有回應。

她撥開呢呢額前的碎發,撫摸她的臉頰再次叫道,“呢呢?我是媽媽……呢呢,媽媽來看你了呢呢,你不想媽媽嗎?”

她想從霍霆的懷裏抱過孩子,霍霆卻將她緊緊護在懷裏,誰都動不得半分的樣子,巫阮阮搖晃霍霆的肩膀,痛哭道,“她睡著了嗎?你叫醒,你把我女兒叫醒!霍霆,你把呢呢給我叫醒!我要和她說話!我要帶她離開!”

霍朗抱著小喃喃站在病房門口,不敢再踏進半步,他怕阮阮的情緒會再次感染到喃喃。

片刻的躊躇之後,孟東道出了殘忍的事實,“阮阮啊……霍霆,叫不醒呢呢了,呢呢不在了。”

阮阮回頭看了看孟東,又看回霍霆,“搶救啊!不要停,一直搶救!換一個醫院搶救,她都沒受傷。”她混亂的在呢呢的手臂和小腿上捏著,“你看她沒有受傷,哪裏都很好,為什麽不能搶救回來!”

霍霆的手臂緊了緊,垂下睫毛。

“不是在爆炸現場死亡的,安燃抱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是窒息致死。”孟東安靜的解釋著,這個令他無言以對孩子母親的彌天謊言。

“我不信!”阮阮哭著搖頭,伸手去搶呢呢,“把孩子給我,你給我!”她用力的捶打霍霆的肩膀,低頭撕咬他的手臂,哭喊道,“你把呢呢還給我!還給我!你明明沒有能力照顧好她,還要搶走她!你還給我!把呢呢還我!”

她撲在呢呢身上,不管不顧的借著他的懷抱將女兒抱在懷裏,“呢呢,不要離開媽媽,媽媽知道錯了,媽媽沒有因為喃喃不要你,你醒一醒,媽媽一定補償你……別走,你還這麽小,媽媽要看著你長大,媽媽要送你去上學,看你背書包的樣子,還要上大學,結婚,看你穿婚紗,送你出嫁,呢呢……”

霍霆的睫毛輕顫了兩下,他僵硬的抬起手腕,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阮阮的頭頂,而後僵硬的撫摸,薄唇煽動,反複說了兩句話,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阮阮看不見,聽不見,孟東卻看得一清二楚,霍霆說了兩遍的話是:對不起。

蒼白的病房,蒼白的病,一個夭折的天使,一對悲痛欲絕的父母,霍朗轉身別開視線,看向醫院的走廊盡頭,他為阮阮的哀傷而哀傷,他願意拾起阮阮的哀傷,用漫長的未來為她平複,可是在她最蒼白最脆弱最悲痛的一刻,可以和她相擁的男人,不是自己。

一整個下午,都在人心惶惶中度過。

警方帶來的消息,黑色的寶來隻剩框架,和一具焦屍,霍老太太帶著於笑趕到,聽到了呢呢死亡的消息,哭都沒來得及,兩眼一黑,暈了過去,隻剩半條腿的安燃被送進icu重症監護室,安家的長輩,沈茂童瞳還有晏維,都在最快的時間趕來……

夜裏,哭了整整一天的巫阮阮虛脫一樣的沉睡過去,霍朗把她抱到隔壁病房,讓她側身躺好,因為不喝奶粉而饑腸轆轆的小喃喃,終於可以飽餐。

從出事到出殯,整整三天,霍霆沒開口說過一個字,無論誰詢問他什麽,對他說什麽,他一概選擇漠視,甚至在霍老太太抱著他嚎啕大哭的時候,也隻是低著頭漠然的承受。

他喝很少的水,卻基本不吃東西,文君買來清粥小菜,孟東想要喂他吃飯,霍霆隻是淡漠的揮開,直到第二天夜裏,孟東忽然想到了什麽,讓文君去買回來霍霆常帶呢呢去的披薩店買了一份兒童套餐,基本上每個周末,霍霆都會帶呢呢去吃這種東西,觸景生情固然令人難過,但無論霍霆的心境是怎樣,至少他吃下東西,才有體力支撐。

同樣不吃喝的人,還有巫阮阮,誰的勸解都沒有用,最後是霍朗強行掰著她的下巴,把一份份加了藥膳的粥灌進她的嘴裏,阮阮哭著掙紮,揮打著霍朗手裏的碗,哭鬧著,“我不要吃飯,我女兒死了,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讓我和她一起死了吧……我活不下去了……”

“巫阮阮!”霍朗捧著她的臉,將她的頭顱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大掌之間,“你死了沒有用,你死了呢呢也活不過來,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你要吃東西,你不能隻想到為了你死掉的人,你要去想為你活著的人!你給我堅強一點!”

“沒有人為我活著!誰為我活著!”阮阮歇斯底裏的抗拒到。

“我!”他英俊的眉宇間透著無比的篤定,“我霍朗為你活著,還有我的喃喃,我們都為你活著,你是我們生命裏的全部,沒有你,我和她都活不下去,我需要妻子,我等了三十年,喃喃需要媽媽,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動作漸漸變得溫柔,抹掉她嘴角臉頰的粥漬,用沉著的聲音建立起她對自己的信任感,“你要比霍霆堅強,你也一定可以比他堅強,他是一個呢呢的爸爸,你是兩個呢呢的媽媽,他從此再也沒有呢呢,但是我們還有另一個,你可以不顧自己的身體,我也可以縱容你,但是喃喃不能等,她需要從媽媽身上得到影響,你是她賴以生存的支柱,她吃不飽,喂了奶粉吐出來,整天整天的哭,阮阮,她需要媽媽。”

這情景太心酸,心酸到正懷著寶寶的童瞳不忍心看,別說是養了那麽大的孩子,就算是她現在肚子裏還未出世的小家夥,一旦有了意外,都是她無法承受的。

沈茂感覺到她的不舒服,把她帶出了病房。

“如果霍霆和阮阮沒有離婚,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童瞳望著窗外深幽的黑夜,惋惜道。

沈茂在身後輕輕攬住他,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我不是霍霆,你也不是阮阮,世上是沒有複刻的悲劇的,我也絕不會讓這種悲劇發生。”

葬禮當天,灰蒙蒙的天空飄著一層薄薄的細雨,雨絲輕綿更似水霧,好像連天空都在為這一刻哀鳴。

所有人全部身著黑色素衣,霍老太太一邊悲痛欲絕的大哭著,一邊橫眉冷對著霍朗,她讓霍朗滾出自己孫女的葬禮禮堂,霍朗隻是淡淡的回應了一句:我是霍燕喃的繼父,理當送孩子最後一程,請節哀,霍夫人。

呢呢的遺體被推進火化室時,阮阮痛哭失聲,輕輕的對著呢呢的方向說道:“再見,寶貝兒。”

霍霆仍舊是全程沉默,目光追隨著呢呢的遺體,直到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將純白色的雕花骨灰盒雙手移交到他的手中。

去往墓地的路途上,阮阮戀戀不舍的將手掌放在霍霆懷裏的骨灰盒上,霍霆淡淡的垂眸,手掌無聲的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呢呢一個人在墓地,會怕嗎?”阮阮偏頭,滿眼的淚光輕晃,好像隨時會碎落的鑽石,“她害怕的時候會喊我們嗎?爸爸,媽媽,我們怎麽才能聽到,趕來陪陪她……”

霍霆眸光淡的好像春日清晨的薄霧,他深深的凝視著阮阮,可最終還是一個字沒有回答。

墓地裏籠罩著一層流動的藹藹雨霧,偶爾有鳥叫蟲鳴,刺破這一刻的寧靜,黑壓壓的人群頂著一把把黑色的雨傘,好像沒有太陽的黃昏,天色黯淡無光。

霍霆和阮阮一起將呢呢的骨灰放下,可愛的呢呢,從此和他們徹底分離,想要簡單的觸碰,都變成遙不可及。

霍老太太的淒慘的嚎啕大哭成了墓園裏唯一的動人心魄的聲響。

黑白遺照上的呢呢笑得天真浪漫,大家紛紛上前留下一朵白色玫瑰,和她做最後的道別。

霍朗是最後一個,他說完的時候,順便抱走了哭得近乎虛脫的阮阮,他大概也是唯一一個,在這樣陰霾的雨天和冷清的墓園裏,寄予小姑娘一個溫暖微笑的人,他的指尖從呢呢的遺照上輕輕拂過,攤開的手掌後,掌心裏躺著一塊小小的軟糖,他說:呢呢,爸爸再賄賂你一次,別把我忘了,下輩子我們還有緣分成為一家人。

墓區隻剩霍霆和孟東了,周遭安靜的仿佛他們這兩個活人也是不存在的。

霍霆還像葬禮剛剛開始那樣,站在墓碑的正前方,不撐傘,不說話,執意的孤獨著和沉默著。

他感受到了這世界最大的恐懼,不是自己死亡,而是去麵對,至親之人的死亡。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東西,半跪在呢呢的碑前,動作溫柔而認真,將小東西擺的整整齊齊,四個隻有手指般大小的蒙奇奇,有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和妹妹。

霍霆長久的跪著,溫情無限的望著自己的小女兒,在心裏默默的陳述著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悲哀。

寶貝,爸爸努力的為你攢下終你一生都將用不完的財富,可卻沒有保護好你的一生,讓它這樣短暫的結束。

很抱歉,爸爸很無能。不能給你一個完整家,也沒能給你一段完整的生命,甚至在你生命的最後,最需要爸爸的時候,還在自私的舉行婚禮。

是爸爸太過粗心大意,沒有讀懂你不舒服的求救信號,是爸爸太天真,認為天真的你隻是借由不舒服來對我撒嬌,是爸爸疏忽了一個有著心髒病的你,隨時會麵對無法預知的意外……

呢呢,你會生爸爸的氣嗎?

你要知道,爸爸並不是有意失去你,我很想讓你健康平安,我想看著你長大,想把你親手托福給值得的人,想看你穿上白紗,就像當初你漂亮的媽媽,比任何人都想,想看到你在我的羽翼下像一個小小的種子,發芽,長大,開花,我願意用任何代價交換你的生命,甚至我自己的,可是……

這是上天對爸爸的懲罰,卻要無辜的你來承擔,對不起……

發病的時候,心心很痛痛,是不是?可爸爸卻沒有給你揉揉……

原諒我沒有辦法告訴媽媽,你離開這個世界的真相,原諒爸爸,最後一次,利用了你的沉默。

不要恨我,寶貝。

你沒用的爸爸,沒有成為一個孝順的兒子,沒有成為一個從一而終的丈夫,現在,請別再讓我成為一個被女兒嫌棄的父親,背負著你的哀怨和仇恨,爸爸很難……活下去……

還有,謝謝你,寶貝,謝謝你像一個安靜的天使,無聲降落在我的世界,給了我一段短暫的,卻畢生難忘的天倫時光,謝謝你能包容我,給如此糟糕的我機會,來做你的父親。

寶貝,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的世界絢爛美麗,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小天使來過。

寶貝,爸爸永遠都愛你,最愛你,無與倫比,無從代替。

如果你也愛我,就千萬記得,在天堂裏,永遠快樂。

————【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