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姐姐,下去吃飯嘛,當陪我好不好?”雷茜賴著床頭,直拽莫笑的胳膊。
莫笑卻是靠在床頭,目光渙散地盯著對麵牆壁。她沒說話,隻是搖頭。
“你怎麽了?”雷茜俯身,伸手摸上她的額,“沒發燒啊。你剛剛也太嚇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哥哥怎麽欺負你了呢。”
眼珠子總算轉了轉,莫笑偏著頭看雷茜。她錯覺,腦海裏的那張蒼白笑臉和眼前的青蔥少女一重一疊,四下都彌漫著詭異可怖的因子。她扯著被子防備地捂住自己。她低頭,遺照下角的日期卻還在眼前晃動,連日期都吻合。
如果她沒猜錯,那時的雷蕾應該剛剛接受移植手術,正在康複,所以她的臉色才會那麽蒼白。爺爺說,雷蕾為了陪他過春節,祝七十大壽,特意向學校請了假。可假期實在短,她不過待了兩天就回溫哥華了。這成了爺爺這輩子最大的憾事。
不,最大的憾事不是爺孫倆最後相處的時光少。莫笑搖頭。她捂著額,如果爺爺知道,孫女那麽著急手術,就是為了健健康康地趕上爺爺的七十大壽,老人家會怎麽想?
莫笑整個人都莫名地顫抖起來。她早分不清她是在推理還是在臆想。可這些可怕念頭就像一把把帶勾的刀子紮進她的心口又霍霍地拔了出來,勾起一陣烈過一陣的痛楚和驚恐。她的額頭驀地騰起一層細汗,臉頰褪成近乎透明般的慘白,不,是隱隱都泛青了。
“你怎麽了?”雷茜嚇壞了。她真擔心**的人是心髒病發了。她扭頭要喊人,卻被一把拽住。
“我……沒事。隻是……低血糖。”謊話微顫,正如說話的人,看起來怎麽都像瀕臨崩潰。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雷茜可不想和個病人待著。她跑到門口,卻又折了回來扔下一塊口香糖:“你先嚼著頂頂。我給你找點吃的。”
門鏗地合上了。莫笑覺得,她的世界連最後一束希望之光都被擋在了門外。她無力地滑落被窩,陽春三月不該這麽冷,可無論她怎麽捂緊被子都覺得刺骨冰寒。她翻身伏起,翻箱倒櫃地找手機。抓起手機,她想撥通電話,隨便找誰說上幾句話都成。可是,手機屏的亮光刺目,她卻徹底無措了。時至今日,她不知道她的心事還能跟誰說。
她甩開手機,盯著天花板,眼淚啪嗒啪嗒滑落,掛在淒冷的下巴,顫顫的,活像寒冬的冰露。她再找不到一絲理由自欺。她幾乎可以斷定雷蕾就是那個女孩。那他呢?他追她萬裏,難道——
她又開始顫抖。她搖頭卻已然無法驅散心頭籠罩的恐懼。她可以忍受一段失敗的婚姻,她甚至可以忍受分道揚鑣的那個男人不曾如她一般以心相許。可是,她獨獨無法忍受她的愛情、她的婚姻全然是欺騙、是陰謀!可不是欺騙和陰謀,又是什麽?
她扯著被子捂住臉,整個人都滑進了被窩裏。被子隱隱發顫,就如她的心封在冰舌裏一顫一顫的悸動。即便是欺騙,是陰謀,她又能怎樣?愛都愛了。
她連啜泣的氣力都沒了。她就這麽悶在被子裏,隻希望時空能靜止,或是,她的心跳能靜止。想到這裏,她搖頭,掌心更是捂著依舊不見孕相的小腹。如果真是雷蕾,那她無疑是欠了他的,欠了雷家的。從今往後,他無論怎麽對她,她都隻能默默忍受,不僅是她本就毫無招架之力,更因她不想頑抗。她隻想還。她既然欠了他們一條命,那她還。腹中的寶寶也是一條命,她無論如何都會保住她。
她哽咽,哽得稍許窒息。她扯下被子,露出大半個腦袋來。微張著嘴,她大口呼氣。她掛著滿臉的淚水,卻忽然勾著唇角笑了。她挪著坐起,手心在被窩裏輕輕柔柔地撫著小腹。她的笑便越發柔和。她從不曾像此刻這樣感恩。如果真有上蒼,那上蒼定是憐憫她,肚子裏的是天賜的寶貝。如果沒有她,她都不知道過往種下的孽還怎麽還。
“哥!”雷茜從車庫一角竄出來,啪地從身後拍上哥哥的肩,整個人蹦起來吊在他肩頭。
雷鳴霄有些驚到。頃刻,他不耐煩地拂開肩上的吊臂:“什麽是淑女懂不懂?”他挑眉,端著家長架勢:“都十七歲了,還毛毛躁躁的。”
雷茜不以為然地嘻嘻,更是狡黠地衝哥哥手裏的餐盒直眨眼:“正宗日式料理唷,嘖嘖。”
雷鳴霄不自在地拎著餐盒往身後避了避,頃刻,又蹭地遞過塑料袋:“拎上去給她。”
“哪個她?”雷茜咯咯笑了起來。她拍拍手,一個努嘴就往車庫外走:“要送自己送,誰有空給你跑腿。”
“去!”雷鳴霄追開兩步,把塑料袋攔在小丫頭眼前。
雷茜睨一眼塑料袋上的字號,拂了開:“我不就說她想吃日式煎餃嘛,你用得著飯都不吃,開車過江幾十公裏去買啊?買了還不自己送過去獻殷勤,找我跑腿算怎麽回事嘛。”
“你去不去?”雷鳴霄挑著眉,咄咄逼人。
雷茜雙手抱肘:“哥,你不會是怕她吧?”
雷鳴霄被問得臉都綠了。
小丫頭卻踮起腳越發得瑟:“你也總算怕個人了,咯咯——”她一個扭身,後退著跑了開:“不是我偷懶,我是給你製造機會。你老婆心情很不好,正需美男安慰,去獻個笑唄。咯咯——我去陪茵茵練琴,不到十點半不會回房間哦,咯咯……”
雷鳴霄拿刁蠻丫頭毫無辦法。進屋,他原打算把餐盒甩給路姨,讓她送過去的。可轉念,他徑直上了樓。路姨對她的厭惡絕不亞於老媽,下毒倒不至於,可他真沒把握路姨會不會撒點瀉藥。
他杵在門口,猶豫地看一眼廊燈,還是敲響了房門。半天不見人應,他擰開房門進了去。**淩亂,被單被掀起一角,卻不見人影。他環視房間,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洗手間沒的門半開著,顯然也沒人。
呼——夜風吹得窗簾揚起,陽台開著半扇門,被窗簾呼啦啦地遮了大半。雷鳴霄走了過去,陽台黑漆漆的,沒開燈。他拂開窗簾邁進陽台,順手擰開了陽台燈。
澄地亮了,窩在藤椅上蜷作一團的人驀地展了開,裹在身上的絨毯也嗖地滑了一角到地上。
雷鳴霄皺了眉。他衝過去,一把拽住莫笑的胳膊:“你坐這裏幹嘛?”
臉上的淚痕早風幹了,莫笑隻是眼眶微微泛紅。她盯著雷鳴霄看了幾秒,就抽開了手。她低頭,扯著絨毯卷上肩頭,就自顧自地撚起一塊餅幹塞嘴裏。
“你就拿這當晚飯?”雷鳴霄的聲音都揚高了八度,“裝可憐給誰看!”
全麥餅幹幹巴巴的,很噎,莫笑像吃糠似得埋頭一點點嚼著,咽著:“我後天要回家一趟。”
“憑什麽?”雷鳴霄冷哼,“你別忘了——”
“那五千萬,我不要。”莫笑截住他的話。她盯著漆黑夜幕下,籠罩在院子夜燈下的梧桐樹枝:“我爸明晚回來,後天,我一定得回去,我會在天黑前回來。”
雷鳴霄冷冷地盯著縮在灰褐絨毯下的可憐蟲:“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我說了算!”看到雷蕾的照片,她應該是猜到了什麽吧?否則,她怎麽就差點昏在了爺爺床頭?
“隨你。”莫笑很無力地靠上了椅背。她沒扭頭看他。她不敢,也沒氣力了。她早想好了,無論他怎麽向她討債,她還就是了。欠債也好,坐牢也好,哪怕是償命都好,她都認了。她唯一想做和能做的,就是保住腹中的寶寶。這是她今生唯一的救贖。
她這樣算什麽?束手就擒,就地討饒嗎?笑話!雷鳴霄莫名就上火。他搞不懂,為什麽他一看到這個女人就上火,抑都抑不住。他咯噔把餐盒甩在藤幾上。他俯身奪過她手裏那盒惱人的餅幹,噗嗤就扔向樓下院子。
莫笑扭頭,有些驚恐地看著他。
“吃了!一粒米都不許剩下!”雷鳴霄黑著臉,指指藤幾扭頭就走。
莫笑僵坐著,陽台燈直射著罩在她頭頂,映得她像一尊蒙了落雪的石雕。好久,她才解開袋子,摳開食盒。她整個又僵住了。日式煎餃,個頭袖珍,玲瓏的淡淡草綠,卻怎麽看怎麽刺眼。
她拂開絨毯,蹋上拖鞋,扯開窗簾蹭蹭衝進房裏。房裏早不見人影。
這夜,烏冬的微熱和煎餃的淡香,夾著酸澀卻又隱隱泛著甘味的氣息襲入她的眼鼻。她靠著陽台門,緩緩地滑了下去,窩在窗簾裏,她悶聲嚎啕。她原本就沒資格怨恨他,可他這樣算什麽啊?到這刻,她才恍然,對她來說,不僅是他的陰謀是折磨,他零星一點的好,偶發善心的一絲憐憫,更是無盡的折磨。
難道到了今天,她還能自欺,他至少曾經有那麽幾個瞬間愛上過她嗎?不可能了。他們分明都撕破了臉,卻各自懷揣著心裏的小九九,心照不宣地護著那層薄如紗翼的蒙羞紙,遮住那個早已呼之欲出的真相。
她跌坐在地上,地板透骨的冰涼。她仰著頭,死死閉著眼。她不想撕開那層紙,她想一輩子都這麽糊著。這樣,她的人生或許還有一絲虛無的希冀,她還可能阿Q式地自欺。那他呢?為什麽不直接聲討她?是為了全身而退?她不懂,卻也不會問。
她撐著地板爬了起來。陽台上,她就著夜風一根一根地挑起烏冬。她真的一點都沒剩下,連湯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十點半,雷茜果然準點進了房。小丫頭探頭探腦地審視一番,又八卦地問東問西。莫笑平靜了許多,敷衍地嗯嗯啊啊。
小丫頭抱著床褥去了床尾的沙發,說是不習慣和人同床,卷著被子倒頭就睡。
整一天,連午休都沒有。莫笑也筋疲力盡,反鎖好房門,鑽進被子,或許是吃得太撐,腦子缺氧,她破天荒地沒再失眠,不久就酣眠了。
睡夢裏,午夜漆黑,莫笑在大馬路上伶仃獨行,忽的,下起瓢潑大雨,她躲閃不及,被冰冷的雨水迎頭澆下,不,那雨水竟是腥臭。
啊——一聲刺耳尖叫,莫笑扭頭回望大馬路,沒車,也不像喇叭聲,卻像女鬼的嘶喊。
啊——再一聲,莫笑像攀著樓梯,驀地踩了空。忽的,身子一墜,她顫栗地彈起。“啊——”她捂著耳朵,和著剛剛的厲叫來了個二重唱似得尖叫。
漆黑的夜,隻一點點微光,床頭卻杵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雙手還捧著一麵像盆又像鑼的東西。莫笑哆嗦著埋著腦袋,一聲尖叫之後卻是嚇得魂散了一般失了聲。
“什麽事?”嘭地門被猛地推開,一點光亮隨著高大的身影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