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算了。”莫笑偎在沙發上,盯著茶幾上的銀行卡,無奈地搖頭,“這是你一輩子的心血,不值得,真的。”
“傻孩子。”韓建國寵溺地撓著女兒的腦袋,眼眶泛了晶瑩,“爸爸的還不是你的,為了你,什麽都值得。”
莫笑的眼眶紅了。她順勢靠在老爸肩頭。她張嘴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擔心你媽。這樣……”韓建國強擠笑意,“我們這就訂機票,明天去廈門。”
莫笑偏著腦袋看老爸。她微笑:“還是你先過去吧。我……”她低眉,似乎在竭力搜刮說辭,最後也不過是找了個站不穩的借口:“等……爺爺過了之後,再去。”
“笑笑,你在想什麽啊?”
看老爸一臉擔心,莫笑就又笑:“你還沒征得媽媽原諒呢,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下次吧。”她的聲音忽然就變得很細:“爸,我現在欠了這麽多債,要離開上海……恐怕不容易。”
韓建國的臉沉了下去:“笑笑,你放心,剩下的五千萬,爸爸會想辦法的。”
想什麽辦法啊?況且,整件事似乎絕對不是八千萬能擺平的。莫笑真有點絕望了:“爸,如果……坐牢,能換回這一生心安理得,其實……也不錯。”
“說什麽傻話!”韓建國聞聲都彈了起來,“你有什麽錯?你沒錯!”
“爸——”莫笑抬頭看著老爸,客廳的吊燈直照在老爸的臉上,這樣看著,總覺得他忽然像蒙了兩鬢白雪。她睜大眼眸,定睛看去,這才發現不知從幾時起老爸的鬢角竟然悄悄爬滿了白發。鼻子一酸,她的眼圈紅了,隻得趕緊移開了目光。
韓建國深吸一氣,振了振:“笑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陽陽已經查到了資金的海外流向,連維京的離岸公司都查到了,隻要拿到證據證明你和維京的公司毫無關係,就能還你清白。”他拍著女兒的肩:“到時,我們就去報案,或者——”他本想說找雷家攤牌,要挾他花錢擺平整件事,他終究咽了回去。他說:“反正,我這三千多萬先還著,爭取點時間搜集證據。”
莫笑看著眼神篤定的老爸,目光像沉入了窗外無盡的夜色。真要鬥嗎?鬥到最終將是什麽結局?魚死網破?還是……她閉了眼,勿論哪種,她似乎都不會是贏家。她攀著老爸的胳膊,無力道:“算了,爸——”
她真想就這麽算了,與其一輩子惦記著那個無法清償的債,還不如一鼓作氣地坦然麵對——懲罰。米律師說了,像這種體量的經濟糾紛,一旦立案,抽逃資金證據確鑿,量刑應該在三到五年。三到五年,她在心底默念,她承受得起。
這時,恰巧門鎖響了。韓建國興衝衝地奔去玄關:“陽陽,怎麽樣?”
歐陽陽的臉色有些潮紅,似乎既憂心又興奮。他一邊抽著透明文件夾裏的文件,一邊往客廳走:“韓叔叔,維京公司的設立材料都拿到手了。你看。”
韓建國急切地抽了過去,定睛,他的眼睛驚得近乎突了出來:“怎麽會有笑笑的簽字?”
歐陽陽抽過文件,遞給莫笑:“笑笑,你看仔細,你有沒有簽過這些文件?這家離岸公司三年前就成立了,單一的股東和董事都顯示是你。”他順勢坐到了莫笑身邊:“不可能是你!你仔細回憶一下,如果確實沒簽過,我們可以申請筆跡鑒定。很有可能是你的身份信息被盜用了……”
歐陽還在絮叨些什麽,莫笑完全聽不進去了。她一張一張抽著文件,目光膠著在那一個個豆大的簽名上。這些……確實是她的筆跡!怎麽可能呢?她從來沒成立過什麽維京群島的離岸公司,還是三年前。忽然,她抽到最後一頁。複印紙的頁眉處赫然印著一大一小兩點汙漬印記,那雙澄亮的瞳孔像被一刀斃命的劍客驚恐地睜得老大。
她的指尖輕輕抽搐,繼而胳膊抽搐,再繼而連肩膀都開始抽搐。
“笑笑!”韓建國擔憂地撲了過來。他攬過女兒,卻隻覺得女兒渾身抖得像篩子,豆大的淚珠咕嚕嚕地滾了滿麵。
莫笑咬著唇,死死盯著那兩塊汙漬,記憶嗖地飛到遙遠的卑詩省。
“看,給你買了什麽?”那時的雷鳴霄是活脫脫的陽光暖男,“正宗印度咖喱。知道你無辣不歡,可附近實在沒靠譜的川菜,湊合著吃點,出院再帶你去Richmond吃火鍋。”他甚至殷勤地舀起一勺咖喱牛肉就往她嘴裏送,結果……他好心給她申請保險索賠的簽字頁上赤果果地就多了這兩點汙漬。
原來……
“嗬——”莫笑哽了口氣。她早說她沒申請意外險,機場買的航空險附加多半是保不了她在卑詩省遭遇的那場車禍,可他執意堅持,還熱心地幫她奔東忙西。
原來……
“嗬——”莫笑哽得壓彎了腰。她的臉似乎因著堵了口氣,憋得些許紫紅。不是邂逅,不是一見鍾情,不是再見傾心,什麽都不是!她隻是三年前那個聖誕雪夜,那匹北極狼眼裏誌在必得的獵物!她分明都猜到了,可麵對這兩點汙漬,她怎麽還是覺得整個世界在山崩地裂呢?
“笑笑?”韓建國已急得不成樣子。歐陽陽趕忙奔去廚房倒水。
韓建國摟著女兒,喂著她咽了幾口水。直到懷裏的顫抖漸漸平息,他才噙著淚低頭輕問:“怎麽了?笑笑,告訴爸爸。”
莫笑蹭在老爸懷裏,眼角的淚水早幹了,下巴上的淚珠也悉數浸入老爸藏青色的外套裏。她平靜地呼了口氣。她搖頭:“沒事,隻是有點……嚇到了。字跡……”她扭頭看著身旁同樣憂心忡忡的歐陽:“確實是我的。不用筆跡鑒定了。”
“怎麽會?你什麽時候簽的!”歐陽陽暴跳了起來。
莫笑還是異乎尋常的平靜。她掙開老爸,坐直了。她搖頭:“不知道,可能是我疏忽大意,隨手簽了幾頁空白紙吧。”
歐陽陽疑惑地看著她,質疑道:“就算簽字頁這樣被人盜用了。那護照呢?設立離岸公司,需要護照原件做certified true copy認證的!”
莫笑默默搖頭。可她心裏清楚,當她暈倒在那輛四輪車下,她的護照、她的一切都被那個男人捏在了掌心,區區一份原件認證有多難?她送往醫院急救的那幾個小時,他有足夠的時間搞定這一切。
歐陽陽叉著腰,一臉無奈地盯著她:“你是不是瞞了我們什麽?笑笑。”
韓建國緊張地攬著女兒,直衝歐陽陽眨眼搖頭。
歐陽陽作勢還要逼問,這時,門鈴又不湊巧地響了。歐陽陽隻好前去應門。玄關掀起一陣壓低嗓音的爭吵,繼而,是一串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獨奏。
“爸!”高跟鞋獨奏曲畢,一聲怒氣十足的呼喚震醒了尚且籠罩在悲涼之中的那對父女。
“樂樂?”韓建國一臉驚詫。他趕忙起身,刻意把女兒護在身後,伸手就去拉繼女,“樂樂,什麽時候來上海的?我們在樓下找個咖啡廳聊。”
韓樂的眉眼有七八分似陸梅,卻半點沒有老媽低眉順目的姿態。她微揚下巴,很不客氣地拂開繼父的胳膊。她又往沙發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盯著莫笑:“笑笑,好久不見。”
莫笑整個像浮在一汪池水上的孤寂浮萍,剛剛經曆一場暴風驟雨洗劫,整個人都還是懵的。她抬頭迷茫地看著韓樂,原想起身打個招呼,卻被腦門頂響起一聲冷笑給震了回去。
“嗬——扮豬吃老虎的,我也見了不少。像你們母女這麽不要臉的,我還真沒見過!”
“你閉嘴!”韓建國怒了,顧不得輕重地拂一把繼女。
韓樂前一瞬還在冷哼,這一瞬差點被拂得一個踉蹌,幸好歐陽陽擋在身後扶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