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怎麽樣?”
段子昊無奈地搖頭:“還滿世界找著呢。”
“雷家那邊呢?”
“你煩不煩?既然這麽關心這邊的事,急衝衝去珠海幹嘛?都不跟雷鳴打個照麵,扔下他在拘留所就走了。你明知道他更聽你的。我他媽天天看著他幹著急!”
視頻那頭,高晏鄴一貫的淡漠:“人家的家事,我們哪好插手。好在莫笑平安,雙方算各無虧欠,兩清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話是這麽說,可雷鳴不是愧疚嘛。好歹是親生的孩子——”
高晏鄴打斷了他:“你太不了解雷鳴了。他找莫笑不是為了孩子。”
“那為什麽?”
“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說得難聽點,他是不肯承認,恐怕也不可能承認。”高晏鄴皺眉,“反正他們是不可能的,無謂糾纏。你抽空多陪陪他,時間一久就淡了。”
段子昊還想說什麽,卻又被他打斷了,“雷叔叔的脾氣,你我都了解。莫笑失蹤,肯定是兩家達成的協議。否則,她傷得那麽重不可能急衝衝出院。別瞎摻合了。”
“那倒是。”段子昊的聲音都弱了下來。
“本來就是。雷鳴對莫笑或許……”高晏鄴緩了語速,“有些感情。可是……”他搖頭:“不足以讓他放下一切,為她對抗家庭。否則,早飛多倫多了,也鬧不到這份上。我們也不至於連她懷孕的事都不敢說。”
關閉視頻聊天,段子昊無奈地拎起外套,拖著疲遝的步子出了門。做了整一周的柴可夫“司機”,他都快累趴了。雷鳴被扣駕照,他又不放心把兄弟交給司機,隻得自己硬上。
他都搞不懂雷父怎麽那麽大神通,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私家偵探的線索幾乎全是假消息,苦得他們足跡踏遍長三角,卻徒勞無功。
“雷鳴,算了。”段子昊實在忍不住了,一邊疲遝地扭著方向盤一邊苦口婆心,“我知道你誤傷了她,心裏過意不去,想補償。可她不缺錢。不……”他口無遮攔了:“她哪怕再缺錢也不可能收你的錢。算了吧。她成心躲你,何必自討沒趣呢?”
雷鳴霄冷冰冰的,沒說話,隻是一味盯著車窗外的夜幕。好久,他才說:“我明天早班機飛廈門。”
段子昊驚地扭轉了頭。
斜陽下的鼓浪嶼,有點落寞。微黃的海水淺淺地舔著沙灘,這個時間,遊客散得七七八八,隻剩離島的土著和三兩留宿的遊客。
一把冷清的輪椅陷在木柵旁的細沙裏。夕陽把相互扶持的兩道身影拉得老長。妻子像蹣跚學步的孩童,雙手撐在丈夫掌心,一步一挪艱難地淌著細沙。
“很好,堅持。”韓建國滿頭大汗地倒退著,“雨琴,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我扶了。”
“怎麽?才扶幾天就嫌煩了?”莫雨琴吃力地喘著,話糙卻噙著笑。
韓建國動容地搖頭:“浪費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他緊緊她的手:“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了。你趕快好,我們一起去看女兒,看外孫。”
莫雨琴咬著牙點頭,悶聲邁著步子。
“爸——媽——”
老兩口同時僵了步子。韓建國瞥見那個人,立馬黑了臉。
莫雨琴背對著雷鳴霄,神色紛雜。頓了頓,她複又邁開了步:“老韓,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我背你。”韓建國不由分說地背起莫雨琴就往輪椅那頭走。
雷鳴霄杵在夕陽下,高大的身軀拉得像麵大屏風直罩住老兩口的前路。
韓建國厭惡地加急了步子,恨不得立馬甩開身後的人。
“爸——媽——”雷鳴霄尷尬地追上來。腳步陷在沙子裏,步履艱難,可他卻覺得開口更艱難。“對不起。”他到底還是說了。
“誰是你爸媽!留著你那點假惺惺!”韓建國粗喘。
“我真不是故意的。”雷鳴霄的步子因前嶽父的這聲怒喝虛地緩了些許。他的表情痛苦、尷尬,複雜到難以形容:“笑笑她在哪裏?她……好嗎?”
韓建國背上吃重,膝蓋一屈,差點栽下去。
雷鳴霄趕緊伸手去攙,卻被狠狠地甩了開。
“還嫌害她不夠嗎?”韓建國猛一個回頭,眸子瞪得微突。
“老韓。”莫雨琴臉色難看,卻故作平靜地搖頭止他。
“我不是故意的。”雷鳴霄重複。自覺言語蒼白,他心虛到臉色都微微發白。
莫雨琴無奈地閉眼又睜眼:“放我下來吧。”她攀著韓建國的胳膊下了他的背,順勢就弓腰坐在了沙灘上:“口渴,幫我把水拿過來,我想坐坐。”
韓建國知道她是故意支開自己。眼角餘光瞥一眼雷鳴霄,他說:“雨琴——”
莫雨琴仰頭,往輪椅那頭捎眼色。韓建國終究是不情願地走了。
“謝謝。”雷鳴霄覺得嘴好像被繡花針縫死了,一扯就痛。
“坐。我不習慣抬著頭跟人說話。”莫雨琴語氣冷淡。
雷鳴霄局促地坐了下來。
對著海浪,映著夕陽,莫雨琴傷感又無奈地開了口:“你既然來了,倒不如都攤開說了吧……”
海浪淺拍著沙灘,雷鳴霄卻覺得那浪像打了自己臉上。他的目光凝滯了,死死盯著前嶽母的臉,視線卻茫得成了混沌。
“說出來又有誰信?可真相就是這樣。”莫雨琴很平靜,“笑笑不想說,我更不想說。我隻恨瞞不了她一輩子。”她忽然有些哽:“可我不知道你是……”她搖頭:“笑笑真傻。也怪我。我怕拖累她,一狠心就離了她千裏。她怕我……操心,什麽都瞞著。如果我知道你是……”她看回他:“即便你一萬個不相信,我還是得叫屈!”
雷鳴霄抽扯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他臉色慘白,眼角唇角似乎都在微微抽扯。
“哎——”莫雨琴長歎,淚盈了眶。她又搖頭:“算了,兩清了。”淚忽然就滑落,她癟著嘴哭了:“擱我以前的脾氣,我非撕爛你的臉不可。誰都動不得我的女兒。可……”她一邊抹淚一邊搖頭:“算了。這樣……也好,兩不相欠了。”她深吸一氣:“笑笑吃盡了苦頭,差點連命都沒了,也……好!”她捂著臉狠狠搓了搓:“不用一輩子背著包袱生活,也好!”
韓建國拿著水杯,步子僵硬地走了過來。莫雨琴攀住他的胳膊,由著他攙起了身:“到此為止,兩不相欠。我們答應雷家的,都做到了。雷家答應我們的,同樣希望你們守信。”
韓建國剛要張嘴,就被莫雨琴搖頭給止了回去。她說:“棄捐,不管內情怎樣,我們終究是……害了你妹妹。我們不想推諉,該受的,笑笑都受了。連不該受的,我們……也認了。隻一點,我得說。”
莫雨琴看一眼韓建國:“給假口供這個條件,我們雖然不得不接受。可你傷了笑笑是事實,哪怕是誤傷。為人父母,你爸媽不想你坐牢,我們理解。可如果一麵強人所難逼我們給假口供,一麵又抹黑笑笑栽贓誣陷,那就欺人太甚。”
莫雨琴攀著韓建國轉身離去那刻,雷鳴霄爆冰似得折回了頭。“笑笑在哪?”他的聲音埋在海浪裏,蒼涼得近乎嗚咽。喉結微哽,他又說:“我隻想找回她。”
莫雨琴的背脊僵了:“如果是想補償,大可不必了。我們雖然窮,可也用不著雷家的錢。兩清相忘,這也是笑笑的意思。況且,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她扭頭:“給我們留個清靜,別找了。這樣,我們也好一家團圓。”
雷鳴霄像塊礁石,陷在沙子裏。韓建國扶著莫雨琴走了好久了,夜幕都落下來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沙灘的夜,不浪漫,隻淒冷。夜空,甚至連星星都不見蹤跡。
雷鳴霄覺得這一切正如他的世界,再沒白天了。
莫雨琴原本還擔心雷鳴霄上門騷擾。直到翌日清晨看到塞入門縫的信封,她才釋了口氣,卻又莫名地傷感。
一張銀行卡,一張便簽紙。“對不起”三個字,便給一樁婚姻,一場姻親做了結案陳詞。
回到曾經那套房子,雷鳴霄癱倒在沙發上,還是像沙灘那夜一樣,一動不動。
天早就變了,連這套房子都再不同於從前。照片牆被拆了,地毯被掀了,她唯一剩下的一雙拖鞋都被扔了。屋子裏,與她相關的一切,都被毀屍滅跡了。
老媽和風仔能不能做得更狠絕一點?剛到家那晚,他發了瘋似得跑去小區的垃圾回收站,發瘋似得質問物業,又發瘋似得連夜翻遍了片區的垃圾焚燒廠。什麽都沒剩。最後,老媽不過是冷哼,“早在院子裏燒幹淨了。”
那刻,他才發覺,原來,最狠、最絕的是他自己。在一起這麽久,他沒留過她一張照片,電腦裏,手機裏,與她相關的一切,他都刪得一幹二淨。他從不允許她侵犯他的世界。
他扭頭盯著空****的牆壁。她分明不在那裏,影子卻無時不在。
他從內置口袋掏出了什麽。攤在掌心,他看得出神。忽然,他就笑了,苦苦的。這張好幾次被扔進垃圾桶,又好幾次被嫌棄撿回的破手帕,成了他們之間唯一剩下的東西。而他竟然捧著這麽張破布,日思夜想著那個女人。
多可笑!
尤其可笑的是,到他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忽然得知那麽可笑的真相。她竟然和他一樣,隻是背著身不小心砸了個杯子就傷了人。無心之失,甚至冤比竇娥,真他媽可笑!
依他的脾氣,他該在得知真相那刻就飛回魔都,開始新一輪狂轟濫炸,炸死真正的罪魁禍首。可他卻沒力氣了,無力到一丁點報複蔡峰的想法都提不起來了。
“雷鳴,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至於嗎你?”路雲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直挺挺地杵在沙發前。
雷鳴霄隻是盯著天花板。
“你差點殺了人,不好受,我理解。可你不欠她!明明是她自殺栽贓!再說,即便你誤傷了她,又怎樣?算來,是她賺到了!”路雲風話語陰冷。
“她賺到什麽了?跟了我三年,被出軌,被離婚,一個子都沒撈到,還倒欠一個億。”雷鳴霄偏過頭,嘲諷地勾了唇:“不,是倒欠幾個億,啃老,傾家**產地掏空三千萬。”
“她自找的!”
“是啊,她就是找了我,才差點命都沒了。”雷鳴霄笑得眼睛都澀澀地眯作了一條縫,“半死不活的時候,還得顧著仇人的孩子。”
“雷鳴!”路雲風氣得麵都青了。
雷鳴霄微仰著頭,死盯著天花板。忽然,他毫無征兆地說:“我愛她。”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知道怎樣?不知道又怎樣?”雷鳴霄淡淡地喃喃,“認又怎樣?不認又怎樣?認不認,都愛。”
路雲風被他繞得臉都黑了。
雷鳴霄忽然就扭頭看他,一本正經到莫名其妙:“風仔,你信不信?我現在巴不得她就是害蕾蕾的凶手。”眉心陡地深鎖,他繃得嘴角揚起一抹痛苦弧線:“可她不是。這世上沒什麽比錯殺自己愛的人更痛苦的。”眸子忽然像被磨砂打得透亮,隱隱似淚光,他吃重地說:“不是誤殺,是故意但殺錯了。”
路雲風像被雷劈中,身體莫名一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