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九原春來

江南水暖鴨先知,九原春來卻是聲來報。

沉睡了一個冬季的河流如巨龍蘇醒,那雷鳴般的破冰之聲隔著幾裏地外都能聽見,讓人震服於天地之雄偉,人力之渺小。

“吵死了!”錢靈犀不耐煩的往外瞪了一眼,把紮錯了的線抽回去,再重新下針。

錢敏君在對麵鄙薄的道,“心靜自然涼。你自己心不靜,怪那聲音做什麽?要不你把龍王叫出來單挑,讓他別吵了不就成了?”

錢靈犀紅果果的翻個白眼,這丫頭,真是學壞了。不僅會拌嘴,還會用新名詞了。這些日子倒是不跟她玩啞巴遊戲了,開始跟她鬥嘴皮子了。不時冒出些妙言妙語,弄得錢靈犀非得打點起精神,才能還嘴。

“你要不嫌吵,昨兒做菜怎麽多撒了把鹽也賴那在龍王頭上?”

被揭短的錢敏君苦無良策反擊,隻好拿她手上的針線來說事,“就算我多撒了把鹽,那菜還是吃得。可有些人要是不抓緊點,就沒得禮物寄回去囉!”

錢靈犀聞言如同小蛇被打了七寸,頓時老實下來了,埋頭幹活。

不趕不行啊!錢彩鳳的婚事已經訂下了,就是那唐竟熠唐大舉人。因要給唐母衝喜,所以婚禮就訂在兩個多月後的五月廿八。唐家已經給唐竟熠去了信,催他快回。

因為路途遙遠,錢靈犀得提前把禮物寄回去。除了當年從石府塗氏手上得的一隻滿翠玉鐲,她還得備幾樣針線。幸好之前石氏為了考較她們的針線工夫,『逼』錢靈犀繡了一對鴛鴦枕套,這回正好用上。

但光送一對枕套似乎又單薄了些,錢靈犀跟親姐姐可不用客氣,徑直在空間裏問錢彩鳳要什麽。錢彩鳳一聽大喜過望,毫不客氣的點了些荷包手絹香袋鞋麵等物,讓錢靈犀趕緊做了寄來。

她的針線從前跟錢靈犀半斤八兩,都屬於勉強湊合型。但如今二人卻差得遠了。錢靈犀的針線在石氏的嚴格要求下,已經可以在官宦人家麵前拿得出手了,錢彩鳳的卻還隻能在鄉下使用。但眼下錢彩鳳要嫁的可是個舉人,雖然清貧。但哪個女孩不想給自己夫家增些榮光?是以錢彩鳳也顧不得作弊嫌疑,讓妹妹相幫了。

可光靠錢靈犀一人,如何做得了這麽些活計?眼下不僅是她,連錢敏君和府上針線好的丫頭們都在幫著做活。

石氏自個兒也是養閨女的,自是心疼要出嫁的女孩,又見錢靈犀姐妹情深,著意想給錢彩鳳辦得體麵。因此請宋大娘來指導了一些吉祥圖案,要給錢彩鳳準備得妥妥當當。

因婚期太近,錢靈犀的空間這回可派上大用場了,這頭給林氏托個夢,那頭把錢彩鳳扯來商量商量,一家子雖在三地,卻也很容易就彼此劃分出要做的東西了。

原本算的時間是夠的,但錢文仲臨時得到通知。要南下送信的官兵打算明日就提前啟程了,如果等下一撥的話,未免又要耽誤時日。是以這才讓錢靈犀忙忙碌碌的趕工不停。這不是因為她做得慢,而是因為她臨時起意要趕製一對特別的禮物給姐姐做賀儀,這才顯得著急了。

見她不再答話,專心做手上的活,錢敏君麵上故作不屑的模樣,可心裏卻又羨又妒。

那對布偶娃娃可真好看,一個小新郎,一個小新娘,共同牽著個大紅花綢,上繡天作之合。白頭偕老八個小字,喜氣洋洋的。錢靈犀在新郎新娘的衣襟裏麵還專門設計了一個空處,讓錢彩鳳自己繡上他們的名字,這就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新婚娃娃了。

因是給人家成親用的東西,錢敏君沒好意思跟風來學,但心裏癢癢的。已經打定了主意,往後自己成親一定也要做一對這樣的娃娃,比這個還要好看還要漂亮!

熬了半夜,終於把這對新婚娃娃做好了。錢靈犀特意拿錦盒裝了,和其他的禮物一起分門別類的裝得漂漂亮亮的,拿紅綢包上,裝箱托運出去。

這回派出去送信的兵是有車的,不知拖了多少隻箱籠,寄托了多少份殷殷思念。直踮著腳尖瞧著那支小小的隊伍走得再也看不見了,送行的人群才肯陸續散去。

連接做了好些天的繡活,錢靈犀也著實在家宅了好些天,今日把東西送走,她也算無事一身輕了,既然送到城郊,難得今日風和日麗,天高雲淡,就想在外頭逛逛再回。

錢敏君別的事情總愛跟她爭執,不過這回卻是出奇的配合,搖著石氏的胳膊道,“娘,咱們也好久沒出來走走了,你看這天藍汪汪的多漂亮,不如逛逛再回吧。”

石氏一笑,“你們倆倒是姐妹同心了,行吧,橫豎你爹晚上才回,咱們晚些回去也沒事。”

不出門,隻能從轟隆隆的破冰之聲裏感受春的氣息。真正走到曠野之中,看到那破土而生的淡綠小草,天空枝頭的活潑雀鳥,才知道春天是真的來了。

遠處田間,已經有『性』急的農夫開始準備春耕事宜了,挑得如小山般的柴垛經過的鄉下漢子更是熱得脫下厚厚皮襖,高高挽著單衣的袖子『露』出紅活圓實的臂膀。

大自然的景『色』雖美,但人才是萬物之靈。隻有有了人類的存在,這天地之美方才有人感受,也隻有人類才能給大自然帶來巧奪天工的美。

可欣賞風景的這份詩意卻終究沒能蓋過現實,錢靈犀換了換腦子,頓時就把一事記上心頭了。

春天到了,他們家的地也該還了。陳晗來不了的消息她已經知道了,可不是說錢揚威要來麽,這怎麽還沒到?

真是急死人了!這九原城的人都是有數的,錢靈犀她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拜托人幫她們做籠子。從前她是打算著讓人去大楚和北燕雇傭幾人來幫忙,但趙福私下一打聽,卻是不敢。

因為三方的百姓雖可通商貿易,但官府卻是明令禁止異國人來此耕種開鋪的。這不僅是南明一家『政府』,三家全是一樣。畢竟是邊陲軍事重地,做做買賣也就罷了,若是開放了通商貿易,萬一給混進『奸』細來怎麽辦?

錢靈犀能理解官府的顧慮,但若是此計也不成,那她上哪兒抓人頂缸去?要不,就讓長貴想想辦法?

胡姨娘的弟妹來錢家已經有一時了,二姑娘叫蝶兒,老三就是他家唯一的男丁,胡三壇。鄉下人名字起得隨意,不過是指著家裏碗碟壇子來取。他們雖不賣身,但石氏恐傳到高傑耳朵裏不好,還是給他們換了個名字。蝶兒從了桐香的名字,叫柏香,三壇便從了長生的名字,改叫長貴。

為了方便他們照顧瞎眼老娘,石氏找賀家房東幫他們在附近民間裏租了兩間房住下,不僅能三餐送飯回去,晚上也讓他們回自家去過夜。

胡家母子原本都過得揭不開鍋了,又逢著青黃不接的春天,乍然來到錢家,不僅頓頓吃得飽,還有魚有肉,就已經覺得到了天堂。更兼石氏一家子待人寬厚,並不會一味苛責,他們一家心存感激,幹起活來那是真下力氣。

成日裏砍柴挑水,漿洗晾曬幹個不停。原本柏香還很自告奮勇的要做飯,可她炒的菜舍不得放油,舍不得放肉,錢靈犀隻見她炒一個清湯寡水的幹煸大白菜,就堅決不許她上灶台了。柏香無法,隻好生生火,打打下手了。不過讓她象二姑娘那樣整勺的油潑下去炒份青菜,柏香自問也實在下不了那樣的狠手,就此遠離了廚房。吃的時候也再不敢去想這是放了多少油,有多麽的罪過。

不過有了她,其他幾個丫頭的手就騰出來不少,石氏便命她們開始幫錢敏君繡一些大幅的嫁妝,也省得出去花錢。

而長貴除了幫忙幹些粗活,就負責照料家中的馬匹。胡姨娘沒吹牛,她家是真點子手藝,也許算不得多好,但自從有了長貴照料牲口,錢文仲感覺代步的馬匹都溫馴多了。石氏見狀,便讓長貴跟著錢文仲做了個親隨,隻是囑咐他千萬別在軍中說漏嘴。

長貴早得了大姐的告誡,自己也知道利害,從不跟人談及家事,隻說是家貧過不下去,給錢家好心收留的。因錢文仲慣愛濟弱扶貧,倒也沒人疑心,隻說他心地良善,反倒給他更添了筆好名聲。

錢靈犀琢磨著,如果錢揚威趕不及來此,隻好讓胡三壇幫忙去尋個老鄉來作戲了。隻是這樣的話,她們家作偽的消息便又要多些人知道,錢靈犀在心中權衡得失,委實有些下不了決心。

忽地,家丁鄭祥跑步出城來尋,“夫人,老爺回來了,請您和姑娘們快回去呢!”

石氏再也無心欣賞風景,帶著一家人急急趕回去。

錢文仲臉『色』不善的告訴他們一個消息,“軍裏已經議定,十日後開始春耕,咱們家的地必須退回去。不過大帥說,可以按照市價補償我們的廠房和暖窖。”

他不無歉疚的看了錢靈犀一眼,『露』出一絲無能為力的苦笑,“我想,那個糖廠還是關了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沒有強有力的保障,咱們那糖廠就算是躲過了這一劫,也未必能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