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房亮也真是運氣不錯,朝廷每逢大比之後,都會在滯留京城的落第舉子當中進行考核,挑選一些其中的佼佼者,授予七品以下的低層官吏,算是給基層補充一些新鮮血液,也是解決舉人就業的一大問題。免得這些書呆子都一門心思留在京城,不斷應試,弄得老大無成,反不如做點實際工作,有益於國家,也給他們自己添個進益。
當年錢文仲是這麽求得的官職,而今見到一個跟他同樣經曆的後輩,自然生出一種親近感。
“雖說朝廷有這樣的製度,但要授官還是要有點門路的,你這麽年輕就得到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很不容易。”
房亮笑得有些靦腆,“這是我遠房族叔幫忙求的路子,他雖然已經致仕,但朝中還有幾個在職的好友,特意去信拜托了一番。也幸好皇上今年要向各個邊關輸送一批官員,許多有本事的都不願意來爭,這才給我謀到此處。實不相瞞,我也是看伯父在這邊做得有聲有色,連太上皇都親自來巡察,才決心來這裏的。我年輕,沒什麽經驗,往後有什麽事,還得靠您多多提點。”
雖是是奉承話,但房亮眼神真誠,態度謙遜,聽起來並不讓人反感。他雖是托關係謀求的官職,但錢文仲也不以為丟臉,官場中要是沒有一些幫係關係,那才無法立足。反見房亮實話實話,並不假裝清高,生出不少好感。又細問他朝中動向,和一些官員升遷變動,兩人談得大是投機。
趙庚生在旁邊越看越不是滋味,他來錢家多少回了,什麽時候和錢文仲這麽聊過?怎麽這小子一來,待遇就直線上升呢?
可是數次想插進他們的話裏,卻偏偏怎麽也插不進去,文臣武將之間的差別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可是要走。趙庚生更不甘心。他就算插不進話,起碼也能聽聽他倆聊什麽吧,萬一姓房的那小子不安好心,提到些不該提的。那他得趕緊出來掐掉才行。
於是乎,丫鬟紫薇和軟軟就隔著門簾偷瞧著屋內詭異的氣息。那邊一老一小聊得投機,這邊卻有一個大高個虎視眈眈。回房去說給兩位小姐聽,錢敏君掩嘴偷笑,慫恿錢靈犀也去瞧瞧,可錢小妞餘怒未消,才不搭理。
“沒見過那樣的德性。還好意思留下來,沒大棒子趕他出去,算是給麵子了!”
錢敏君忍笑,“那人家不也是心急麽?忘了是塊熱豆腐,不能吃的。”
見她拿自己打趣,錢靈犀白過去一眼,“你這塊豆腐倒是溫度正好,放不上幾個月就得給人啊唔一口吞掉了。到了有了新歡,別忘了咱們這些老相好就成。”
錢敏君羞紅了臉,嗔了她一眼。“這話真該讓娘來聽聽,看你這丫頭是怎樣的一腦子齷齪。”
嘁!錢靈犀嗤之以鼻,自錢敏君來了癸水之後,石氏已經開始對她進行啟蒙方麵的教育了,這時候還裝什麽甲醇?壓低了聲音反唇相譏,“有本事你成了親就不去做那齷齪事,幹幹淨淨一輩子,我才服你。”
錢敏君說不過她,臉皮也厚不過她,隻得甘拜下風。飲恨敗北了。
錢靈犀心裏惱火,不甘心趙庚生又在這裏白吃白喝,此時趕他走做不到了,便叫丫頭去通知廚房,不許上那家夥喜歡的菜式,在他麵前擺些青菜豆腐氣死他最好。
於是到了晚飯的時候。趙庚生瞪大眼睛瞅著自己綠油油白花花的一片,再瞅瞅房亮眼前的大魚大肉,嘴角耷拉得象被壓彎的扁擔。
錢文仲覺得這可不象是待客之道了,給石氏遞了個眼色,但素來待客極為殷勤有禮的石氏這回卻是裝聾作啞,臉上笑得一派殷勤,卻半天不支使丫鬟行動。錢文仲暗覺蹊蹺,夫人從不是這等無禮之人,她既做如此行徑,必然有她的道理。於是錢文仲也裝起了糊塗,隻作看不見。
至於房亮,他本就是來作客的,主人家要如此行事,他要多嘴多舌,那成什麽了?於是隻埋頭吃飯,更不多管閑事。
趙庚生眼巴巴的左顧右盼了半天,也沒人搭理自己,可憐一個肉食動物,隻能挑著青菜豆腐,食不知味的咽了一碗白飯,心裏那個憂傷啊,簡直無法言說。不過這小子倒也不笨,吃完飯立即就意識到,自己錯了,還是大錯特錯。
飯畢,送走了二人,錢文仲對房亮是讚不絕口,“有禮貌,性子又沉穩,少年得誌卻不好高騖遠,將來定有一番作為。”
石氏卻在歎息,“可惜隻是個舉人,比進士還是差了點。”
“那不一定。”錢文仲自己是文官,自然要偏向房亮一些,可正要替他說幾句好話,卻忽地想了起來,“噯,對了,你們今天這是怎麽回事?淨給人吃素,那孩子做錯什麽了?”
石氏臉現慍色,此事錢靈犀心裏不痛快,回去就告訴錢敏君了,錢敏君自然立即回稟了母親,此時石氏再把事情說給錢文仲一聽,他也勃然大怒,“那小子是缺心眼麽?這樣的東西也好意思管人要?人家不給他還發起脾氣來,這是怎麽著?考個進士了不起了?我們錢家的女兒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受這口氣!你們還留他吃的什麽飯?早該趕出去才是!”
“那不是正好趕上房家那孩子來了麽?既是同鄉,又是自小長大的鄰居,沒個留一個趕一個的。”石氏提起此事也有些餘怒未消,“不過也好,橫豎那傻小子明天就要走了,等他回了京城,得有一段日子見不著,先晾一晾,等他想明白了再說。”
錢文仲點頭,“此言甚是有理。原先瞧他性情率真,還以為是個赤誠之人。可眼下看來,這孩子的想法還是太不成熟了,相形之下,倒是房亮更好些。不過眼下隻是一麵之緣,具體如何,還得觀察觀察。”
石氏也是這個意思,“橫豎靈犀現在還小,他倆也沒定性,不如再等等,萬一選不好,可是耽誤一輩子的大事,咱們可得仔細著些。”
錢文仲連連點頭,原先隻有趙庚生一個,他們想著和錢靈犀青梅竹馬,彼此又熟悉,便沒有太多想法,但如今趙庚生自挖牆角,把弱點暴露出來,夫妻倆就有點猶豫了,更加上又來了一個房亮,他們自然要好好的選一選。
趙庚生在錢家沒吃飽,看著房亮油光滿麵的樣子是越發來氣,也不跟他打招呼,就一人就近找間飯館進去,坐下就管小二要燒肉米飯,再墊補墊補。
房亮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見他如此行徑便知自己最好不要跟上。隻沒想到時隔幾年,趙庚生還是如此不長進,搖搖頭,先回衙門處理他的事情去了。
今天隻是來報探望,過兩天還有得往錢家跑的呢。如此一想,似乎趙庚生不長進也是件好事了。隻是想想他的進士頭銜,房亮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的。趙庚生在太上皇跟前得寵之事,他在京城之時就知道了。方才這小子又故意在他麵前顯擺禦賜的馬和劍,那嘴臉更是可惡之極。
不過房亮卻也暗暗堅定信心,一定要做出點成績來,別被這小子比了下去。
小二很快送上飯菜,趙庚生正端起碗來吃得正香,忽地一人從樓梯上下來,提著隻酒壺和酒杯,在他麵前站定,略帶譏諷的問,“怎麽上人家家裏做客也沒飽,還得過來再吃的?”
趙庚生抬頭一瞧,什麽胃口都沒了。眼前之人,除了鄧恒,還有誰?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連吃個飯也遇上他呢?
可他卻不知,鄧恒最近長期在仙客來據點蹲守,要遇著他,實在不是什麽巧合。
“不介意我坐下吧?”鄧恒嘴裏說得客氣,但已經老實不客氣的在他麵前坐下了。瞧著他碼在碗裏,堆得老高的紅燒肉,不屑的輕哼,“果然是沒長大的孩子,不管心情如何,隻知道吃。真正的男人,就該懂得在酒中解憂。怎麽樣?要不要我請你喝兩杯?”
再沒胃口,也得嚼巴嚼巴先把嘴裏的飯菜咽下去,趙庚生這才騰出空來回話,“你有這麽好心?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鄧恒忽地一笑,自顧自的放下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卻端到嘴邊也不喝,隻是用鼻聞了聞,“新人進了門,你這舊人就失了意?”
趙庚生吃不下去了,把碗砰地重重一放,“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鄧恒瞟著他淺淺一笑,將酒杯往上一舉,“隻不過在那上麵看得清楚些而已。”
趙庚生歪著腦袋往上瞅了一眼,“你監視我?”
鄧恒失笑,“你有什麽值錢物件,值得我來監視的?”
趙庚生指著他恍然,“你來監視靈丫?”
鄧恒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管我是來幹什麽的,明天總要與你一起離開九原了。而那個人,應該可以留下吧?有句老話說得好,叫近水樓台先得月。某些人,可有福囉。”
一句話,正正的戳在趙庚生的心窩子上了,他現在無比憂心的就是房亮突然來到,而自己卻必須離開。這該死的白孔雀,是來看他出糗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