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更好的主母

夜深沉。

從鄧家出來,房東來避開錢家派出送他們的家丁,低聲問媳婦,“咱們還要不要去客棧跟人打個招呼?”

吳氏可沒了這份心情,“算啦,都這麽晚了,人家肯定也睡了,咱們快些回去吧。”她還憂心忡忡的不知怎麽跟兒子開口,哪裏還有心情把這些細枝末節放在心上?

房東來想想也是,不再多說什麽。他雖不擅言詞,但心裏的愁苦和吳氏是一樣的。為人父母,總是希望子女平安康樂,可眼下族裏出這麽大的事情,要是兒子不幫忙可怎麽辦?想想老大一向懂事明理,隻希望他能諒解才好。

隻是就算兒子諒解了,並接受了,真的就好麽?房東來沒念過書,說不出自己是怎麽感受,隻覺得這烏壓壓的天,黑得人心裏沉甸甸的,著實難受。

可也有人喜歡這樣的黑夜,並借著這樣的黑夜,辦白日裏不方便辦的事情。

挑著燈籠來到指定的地方,來人呼地一聲低頭吹滅了手中的燈籠,站在憧憧夜色裏,那胖得看不出脖子的身形更顯鬼魅。

時候不長,聽來傳來兩聲鳥叫,來人也回了三聲,很快又鑽出來一個黑影。低低的問,“東西都準備好了沒?”

“準備好了。這是地圖,這是鑰匙。記得小心行事,不要露出破綻,事成之後,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知道,走了。”

“等等!大人最後還有一句話,千萬記住,能不傷人命就別傷人命,否則事情鬧大,可沒你們好果子吃。”

“大人也太小心了,就憑我們兄弟的本事。對付監事院那幾個老弱病殘還怕壞事?”

“這不是就提醒你們小心些嗎?瞧瞧,多說兩句就不高興了。”

“行啦,薑大管事,我先走了,回頭事情完了,兄弟們一起喝酒去。”

“你們這幫兔崽子,又惦記著要老子請客了,滾!”

夜色中,笑罵漸遠,一切重又歸於平靜。但這平靜也隻是暗流上的水。表麵平和而已。

夜半三更,房家卻還透著燈火點點。

該說的全都已經說完了,吳氏疲倦的看一眼呆呆坐在對麵的兒子。連掉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了,“孩兒呀,眼下事情已經這樣了。盧家那邊,爹娘已經替你做主答應了,錢家那邊。也已經同意不再追究了。對了,你看。”

她似是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紅布包,解開之後,就見裏麵露出一對有些年頭的龍鳳老銀鐲。想當年送出去的時候,是想當聘禮來著。可誰曾想著,居然會是這樣的情形退回來?

吳氏不禁重重歎一口氣,“錢家的事。咱們就當沒緣份吧,你就別再多想了。那盧家小姐娘打聽過了,實在是個好的。模樣兒標致不說,性情也好。況且人家那樣的官家小姐,肯嫁過來。也實在是委屈她了。”

她看著兒子,眼神閃爍了幾下。把在錢家還沒說的話,一次性說完了,“自咱們走後,那盧家小姐也往京城來了,隻等你堂叔打點齊東西,就送來完婚。算算,也沒多少日子就要到了。”

至此,房亮一直僵直的眼珠子終於動了動,從嗓子眼裏擠出話來,“您這是說,她馬上就要嫁過來了?”

吳氏深深的埋著頭,不敢看兒子的表情,“聽說九原冬天會封山,一封就是半年時間,你在任上又走不開,這要一耽誤就不知是什麽時候,想想你們都老大不小的了,所以就想著下雪前讓你們完婚,爹娘也好放心離開。到時你們小兩口就自己好好過日子,爹娘沒本事幫襯你們什麽,能做的也就隻是不拖累你們了。”

房東來就見兒子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得人心裏刺疼刺疼的,“既然你們都什麽決定了,什麽都做了,現在還來問我做甚麽?”

“亮兒!”房東來雖然也不好受,但隻能這麽勸兒子,“爹知道你心裏不願意,可眼下這不是沒法子麽?等你跟盧家小姐成了親,生了娃娃,再過上幾年慢慢就能把錢家丫頭忘了的。她也要嫁人的,對不?”

“是啊,她也要嫁人的……可她原本要嫁的,是我啊!”房亮忽地霍地站了起來,雙目瑩亮,已然含著淚光了。

看爹娘似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他又撲通一聲跪下,“爹、娘,你們就當可憐可憐兒子,把此事推了吧!那小姐既這麽好,怎麽能讓她跟我過苦日子?啊,是了。我才剛受了上司的責罰,興許這芝麻綠豆官兒就快保不住了!勞煩你們再去一趟京城,趁她還沒來,快把她勸回去吧!”

這話一說,可把兩口子嚇壞了。吳氏當即追問,“你怎麽就官兒保不住了?你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又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才做上的官,難道說沒就能沒了?這事兒你告訴你堂叔沒有?快讓他想想辦法呀!”

房亮真是覺得左右為難,他隻想替自己尋一個可以推托婚事的借口,怎麽想得到會把爹娘嚇成這樣?若是將錯就錯,那也不是實在為人子女應該做的事情。

他隻得含糊解釋了句,“也不算大事,但我就怕日後考評起來,上司會不高興。不過若說起房氏一族,應該還有不少青年子弟,那盧家小姐為何非要嫁我呢?”

此事若說起來,連房東來夫妻也不知道。隻聽說是盧家那邊點名挑的房亮,具體原因如何,卻是誰也不清楚的。

麵對兒子的祈求,吳氏明白過來了,他應該不是犯了大錯,隻是小錯而已。但現在想要拒娶盧家小姐,談何容易?

“亮兒,你當知道,爹娘雖然都沒讀過書,可也明白一個道理。這人活在世上,最要緊的就是一個信字。此事本就是房家對不起盧家,除非他家變卦,否則哪有咱家再變卦的道理?我知道這錯不是你犯的,也完全不關你的事。可誰叫咱們欠了房家的情呢?如果你不娶她,讓那姑娘怎麽辦?難道大老遠的回去?那可真是生生的把人往死裏逼啊!你就隻當是行行好,可憐可憐那姑娘,娶了她,行麽?”

話已至此,還讓房亮能說什麽?頹然坐地,麵色悲愴,喃喃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語,“我可憐她,可誰又來可憐我?”

吳氏瞧著不忍,可房亮卻忽地淒然長笑起來,“報應!這一定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句話,他就轉身出去了。

留下房家二老,莫名其妙又心驚膽戰,才要追出來看看,卻見一個美貌丫鬟閃身進來,柔聲微笑,“請老爺太太不必擔心,大爺沒出門,隻是回房了,且讓他先靜一靜吧。讓奴婢來服侍你們安歇,回頭奴婢自會再去伺候大爺的。”

房家二老聽著安心不少,他們都是在田間勞作慣了的人,哪裏習慣要人服侍?等這丫鬟給他們下兩碗麵條吃過,打來熱水自己收拾幹淨就歇下了。不過瞧這丫頭給他們準備的床單被褥,一應俱是整齊幹淨,覺得這叫采藍的丫頭是個能幹的。兒子身邊有這麽個人服侍,心裏也歡喜。隻是那丫頭想問兩句關於盧家小姐的事情,二老也沒見過人,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們長途勞頓,極是疲倦,幾乎是沾著枕頭就睡著了。采藍吹了燈,悄悄給他們帶上房門,這才提了桶熱水送到房亮房中。

自大水退去,他們又從府衙搬了出來,借著重新修整的機會,也重新收拾了下房間。因屋舍窄小,房亮這間臥室進門就擺了張書桌,旁邊壘著書架書箱,拿一個屏風和裏麵臥室隔開,也算是分了個區。

眼下房亮並沒有坐在外麵,而是半歪在裏間的**,背靠著床頭,怔怔的看著帳頂,不知在想些什麽。

采藍進去,把熱水在房亮腳邊放下。也不多話,就半跪在地下替他脫起鞋襪。房亮似是一驚,隨即又恢複了常態,配合的坐了起來,將雙足放進熱水中,閉上了眼睛。

采藍偷瞧一眼他的神色,著實鬆了口氣,拿了個小杌子在他麵前坐下,在裙上鋪塊幹淨布巾,開始給他揉捏起腳底。

房亮眉頭緊皺,說不清是痛苦還是享受。直等兩隻腳都按揉完了,采藍要提水出去收拾,房亮忽地沒頭沒腦說了句,“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當心。”

采藍一怔,隨即笑得謙卑又柔順,“請爺放心,奴婢記著自己的身份,斷不會在新夫人過門前鬧出岔子的。”

見房亮不語,她又大著膽子多說了兩句,“岱少爺一向在家中受寵,給他訂的親事必然錯不了。那盧家小姐奴婢雖不認得,但從前在府裏時便聽說過一些,她是盧家唯一的嫡女,盧家幾位做官的大爺都是她嫡親的兄弟。”

房亮擺了擺手,顯然不想再聽了。采藍恭順的退了出去,心裏卻暗暗有些歡喜。比起一位能占住房亮全部心思的主母,她當然更想要一位房亮並不喜歡的。

所以,就算是她從心眼裏瞧不起土裏土氣的房東來夫婦,但還是會畢恭畢敬的侍候他們。說來他們也算知趣,不會在這裏擺公婆的款,和兒媳婦相處。那麽就這幾天的工夫,她更要好好表現,不僅是給他們,也給房亮一個好印象。

房亮覺得,今兒這夜,不僅深沉,還格外漫長。眼睜睜數到三更的梆子敲過兩遍,就聽遠遠的一聲慘叫,劃破了九原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