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身為家長代表,也算半個丈母娘的石氏,對鄧恒的話說得很實在,“不管我們靈犀跟你到了什麽地步,她隻要再嫁,總歸得頂著個不怎麽好聽的頭銜了。這樁婚事說實在的,並不是我們家中意的。齊大非偶,公子總該明白是個什麽道理。若是你執意要娶我們家靈犀,就得簽了這個,如若不然,我們家是怎麽也不敢把女兒放心交付給你的。”

鄧恒很為難,錢家開出條件看似簡單,但要做到卻很不容易。

他們不要錢,也不管鄧恒納多少妾室,隻有一條,就是讓鄧恒在九原開門立府,讓錢靈犀單獨在這裏過日子。

他們家的理由也很充分啊,說是錢家一大家子都準備在九原安家落戶了,舍不得和女兒分別。當然,如果鄧瑾老邁要他們夫妻服侍,或者有其他大事發生,還是允許錢靈犀回去盡孝的,隻是錢家父母兄多半也會跟了去。

鄧恒很快就讀懂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錢家人這是不願意錢靈犀去他們家去勾心鬥角,所以想讓她分出來單過。

有洛笙年那個榜樣在前,錢家人昨晚一夜沒睡,都在核計這事。

當初洛笙年來向錢敏君求娶時說過什麽?

婚後願意與嶽父母一起居住,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一樣孝敬;若是納妾將會先征求嶽父母及妻子的同意;錢敏君,將是王府裏唯一的女主人,所有的家計由她掌管。

白紙黑字可是寫得明明白白,可能落到實處嗎?

跟他一起住?錢文仲和石氏早不作那個指望了,說實在的,他們覺得跟錢文佑這一大家子住著都比那個女婿強。

再說納妾,紫薇的事經過錢敏君和他們同意了嗎?等到肚子大了,你能這麽不厚道的硬讓人把孩子打掉?

再說家計,錢敏君現在是掌管家計。可洛笙年外頭留著小金庫是明擺的事實,他不拿回來。難道還讓女兒天天去跟他鬧?還是當真和離去?

這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到了錢靈犀這兒,錢家人思來想去,也唯有這一條能轄製鄧恒了。

永泰公主早逝,錢靈犀沒有正經婆婆要侍奉,完全可以單獨開府出來居住。至於公公,因為他還兼著二叔那一房,跟著方氏過日子是肯定的。隻要他不到病得起不來,也沒必要讓這個大兒媳回去照顧。

再說到薛老太君。那首先應該是鄧瑾和方氏的事,所以給錢靈犀在九原另安個家,開府居住並不違背孝道,於情理上也說得過去。

九原苦寒,想必養尊處優慣了的鄧家人也沒幾個願意來的,將來能塞過來的花花草草就有限得很了。不怕說句難聽點的話,就算他們是把人塞來了,難道那些長輩也能跟過來?到時錢靈犀是大婦,不怕收拾不了這些小妖精們。

可九原離吳江府如此遙遠,如果鄧恒將來有什麽事回去。那一來一往的就得跟錢靈犀分開至少半年光陰了。更別提跟家中的聯係一淡,那些本就不厚的人情就更要淡了。

見鄧恒猶豫。石氏歎息一聲,拿出慈母情懷道,“大公子既然瞧得起我們靈犀,執意要立她為正妻,自然是瞧見了她的好處,可也請你體諒一下我們為人父母的心。我們靈犀再好,再機靈。但於你們鄧家來說,也是個沒有根基的媳婦,就算皇上承認了你們的婚事。你覺得那滿京城的貴婦千金們就當真能看得起她了?哪怕她再守規矩,可出去交際應酬就不會給人背地裏笑話了?”

鄧恒心中一哽,就見石氏搖了搖頭,明白無誤的道,“不可能的。我們娘家幫不上什麽,甚至都不敢指望她將來能跟你白頭偕老……”

“不!”

鄧恒才要解釋,卻給石氏擺手打斷了,“你們剛成親家裏就送了五個人來,這是願意讓我們靈犀跟你白頭到老的意思麽?大公子,我們真不是信不過你,而是信不過你家裏。你若不是長子嫡孫,興許靈犀的日子還好過點,但你既是那樣的身份,靈犀就少不得陪你去捱那些明槍暗箭。我們不是成心為難你們小夫妻,隻是我們也不願自家的女兒成天去跟人算計,甚至於在自己家吃口飯喝口茶都得格外小心。”

她格外頓了一頓,“大公子應該不會不懂這些。”

這番話說得鄧恒默默無語了,大宅門裏有多少齷齪,他一個自幼喪母的孩子比誰都清楚,石氏說出這樣的大實話,實在叫他無言以對。

“所以這事,我們不逼你,你也可以回去好好想清楚。若是實在做不到,也不要勉強了,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們靈犀一條生路吧。”

石氏說著,竟然起身深深拜下,這可把鄧恒驚得不輕。趕緊跪下把她托住,“嬸娘若是如此,可是折煞小婿了。我知娘子雖是您侄女,但您和錢大人卻是真心疼她的,所以才處處為她籌謀打算。此事……”

鄧恒下了決心,“此事不必再想,我現就簽了,立即就尋塊地方另辟新居。”

他這一同意,石氏反倒詫異了,“你當真同意?大公子,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你若是同意了,那往後……”

“我都明白。”鄧恒知道,自己如果同意在九原立府,那往後從鄧家能夠得到的助力也更少,想要爭取家主的位置就更難了。

扶著石氏的胳膊,他坦然表明心跡,“恒雖不才,但素昔也瞧不上那些依附家族的子弟,眼下橫豎也遭到貶斥,莫若就聽嬸娘一言,在此開府立戶,自己也學著過日子,又有何不可?要當真說起來,這樣於我也是個激勵,想我鄧家先祖,不也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番天地,難道於我如今卻不行了麽?”

聽他這麽一說,石氏刮目相看了,“可你得記住,這不是你創下一番基業,三年五載就能離開的。我們家昨晚可是決定了,若是靈犀不走,我們都不離開。就算老爺致了仕,我們一家子還是要留在九原過日子的。到時你可別想又扯出什麽由頭,把靈犀拐回你們吳江府去。”

鄧恒笑了,“嬸娘放心,我再不才,也不至於做那背信棄義的之人。除非是宗族大事,否則我會和娘子在此地安心過日子,就算將來要回去,也可以請全家同行,一解思鄉之苦。”

這話說得石氏很舒坦,看鄧恒爽快之極的簽了文契,看他的神色也緩和了幾分,“那你就回去準備準備吧,下個月初七就是好日子,咱們在家裏擺幾桌酒,讓你把人接回去。”

鄧恒心中大喜,知道錢家人還是通情達理的,現在離下個月初七不過十來日工夫,正好給他們時間準備酒席,並調養調養這一路以來疲倦不堪的身子,到時再圓房就是最合適不過了。

謝過石氏,鄧恒喜氣洋洋的回去忙活開了。石氏拿著他簽好的文契,回了後宅。家裏人全坐著呢,一看這白紙黑字,都沒了脾氣。

錢文佐捋須點頭道,“若是如此,靈犀就算嫁了他,也沒甚至可擔心的了。”

可錢老太太有點小意見,“可要是這樣,那咱們一家不就回不去了?”

“這有什麽?”錢老太爺為人豁達,看得很開,“蓮村那邊祖宗的基業也是人創下的,後來去了榮陽的一支,不也成了赫赫有名的國公府?眼下孩子們在九原隻要過得好,咱們這一支往後也未必就不能在此地闖出名堂來。若是能興旺發達,在哪裏又有何妨?你要實在舍不得,將來無非老了,讓兒孫把咱們這把老骨頭送回祖墳安葬也就是了。想想來時的路,你還願意再折騰一回?”

錢老太太心生畏懼了,那一個多月,簡直是要了老命,再跑一趟,她真怕自己這把老骨頭受不住。

錢彩鳳道,“奶奶別擔心,這九原眼看是要興盛起來了,做生意的人一多,遲早會把路給修好,到時說不定回去就不那麽難了。”

“對啊,其實還有一條海路可以走的。”錢揚武年輕,於這些雜學旁收上最是厲害,“你們還記得上回二嫂沒過門時,她家送來的海貨嗎?我後來問了人,原來在離九原不算太遠的地方就是海呢。隻是那邊還沒有怎樣發展起來,漁民也少。若是將來修個碼頭,向三姐夫家借幾艘大海船,說不定就能直接開到咱們老家了。”

“這個主意不錯,說不定還能掙大錢。你快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一直躲外頭偷聽的錢靈犀忍不住掀簾子進來了,可立即就遭到群起而攻之。

“誰讓你進來的?”錢彩鳳叉腰罵道,“記著,鄧家再有錢,也不關你的事。你就老實呆在九原,做你的鄧大夫人吧!還有你揚武,什麽三姐夫啊,叫得這麽親熱,他給你紅包了嗎?”

林氏也嘮叨,“靈犀你這樣可真不行,人還沒嫁過去,就成天想著替你婆家賺錢了。他們家還不夠有錢的,還要你去賣命?”

連素來老實的錢揚威也忍不住叮囑妹妹,“大公子已經很厲害了,三妹你可別傻乎乎的,多少也得留兩個心眼。”

他還留有餘地,可錢彩鳳嘴快的頓時接了句,“當心給人賣了也不知道!”

好吧好吧,錢靈犀知道錯了。作為即將出嫁的女兒,她就得忍受家裏人的叮嚀嘮叨。尤其是不能偏向鄧家,否則可就是眾叛親離啊。

一家人正說得熱鬧,忽地丫鬟進來回稟,“平原侯夫人來訪。”

錢靈犀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是郭淑蘭,趙庚生的幹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