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大醉(下)

正月十五賞燈,走百病的人極多,徐老太爺帶著幾個孩子生怕出了閃失就直接領著浩浩****的隊伍去了蜀香酒樓。

酒樓的大掌櫃知道東家來了,連忙準備了一個雅間,親自將徐老太爺一行請了進去,殷勤備至。

“新來了一個大廚,燒得一手好乳鴿。聽聞是祖傳的秘方燒製,看家的本事。不知老太爺可要嚐嚐,順道也給小姐,小少爺們嚐嚐鮮?”掌櫃笑著道。

“好,端來幾隻嚐嚐,再弄幾個小菜來。”徐老太爺拈著胡子點頭。

看車的婆子把從白記買來的湯圓送到酒樓時,麗姐兒正帶著幾個弟弟開了窗戶從高處向外看。蘇州的燈會規模自然不能與京都相比,隻因著水城中的燈光倒影比京都的燈會華貴幾分罷了。

“小姐,吃湯圓。”綠萼遞了一碗湯圓與麗姐兒。

麗姐兒本不喜湯圓,又對乳鴿的興趣要遠遠大過湯圓,因此她就著綠萼的手吃了一個就直接賞給丫鬟們了。

“一會兒還有乳鴿吃,仔細積食,這湯圓吃幾顆就是了。”在麗姐兒的勸說下,幾個弟弟也對攤子上的湯圓沒什麽食欲,果然都象征性地吃了一兩顆就放下了。

早膳就用了園子裏精心製作的湯圓,攤子上的這種簡單粗糙的湯圓顯然是不那麽美味了。

待乳鴿和小菜上桌,麗姐兒就親自淨手撕鴿子肉給徐老太爺和幾個弟弟,幾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這鴿子肉應是浸了蜂蜜再燒製的,果真好味道。”麗姐兒嚐了一口,細細品味道。

“估計你母親也會喜歡,臨走前讓掌櫃的備下些帶回去。”徐老太爺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麵一陣喧嘩,連帶著杯盤碗碟砸碎的聲音,還有眾人的驚呼和女子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徐老太爺和麗姐兒麵麵相覷,都怔愣了片刻。

“這是怎麽了?”麗姐兒問道。

“老太爺,小的出去瞧瞧。”說話的是鳴琴,他躬下身子,樣子很謙卑,可一雙眼睛卻亮的很。鳴琴十五歲的年紀,正在變嗓音的公鴨嗓也低沉悅耳,讓人聽著安心。

“那就去瞧瞧,且小心些。”徐老太爺呷了一口茶道。

“是。”鳴琴悄沒聲息地出了房門,在燭光的映襯下,麗姐兒分明看見了鳴琴袖中的亮光,那是一柄袖劍。

不同於幾年前鳴琴討喜的孩童樣貌,現在的鳴琴已經是一個俊俏的少年了。隻是他的性情不同於園子裏其他的小廝,活潑健談;他則獨來獨往,愈發的沉默。自然,這幾年下來,鳴琴的功夫也越來越好,小小年紀,赤手空拳對打十幾個彪形大漢已不費絲毫力氣了。因為他一身真本事,徐老太爺就一直帶著他,有時也讓他在徐熹身邊擔任護衛的職責。

自鳴琴出去,酒樓就陷入寧靜,麗姐兒豎著耳朵聽不到什麽,轉頭看著幾個弟弟躍躍欲試地樣子,佯怒瞪了幾個淘氣包好幾眼,弟弟們這才安寧下來。

又過了一刻鍾,鳴琴帶著掌櫃的進來了。

掌櫃的哭喪著臉,對著徐老太爺道:“實不知這些個讀書人今兒是怎麽了,竟吵鬧打了起來!那起子平時看著舞文弄墨都弱不禁風的白麵書生,今兒竟掄圓了膀子,砸起店來!小的著實勸慰了一番,可不管用啊!幸好老太爺身邊能人多,這位小哥隻三五個招式,那些個讀書人都動彈不得了,小的已經派人去了衙門,想來捕快能給個說法。”

“既然是讀書人,想必是有功名的人,捕快能鎮的住他們嗎?”麗姐兒問道。

“還好,還好,這些個讀書人中沒一個有功名的。他們平時經常來這裏吃飯喝酒,小的有所熟悉,他們隻做個酸詩陰曲,徒有虛名而已。”掌櫃的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道。

“損失了多少銀子?”老太爺問道。

“零零總總加起來,起碼有二百兩銀子。”掌櫃的差點跪下給徐老太爺磕頭。你說這幫子窮酸什麽時候鬧事不好,偏偏是東家來酒樓的日子鬧事,這不是打他的臉,讓他下不來台嘛!

“把單子列出來,好讓他們賠。我們打開門做生意,要是被人欺負了還不喊一聲,那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我們酒樓怕事嘛。這麽一來,那些個幫閑混混恐怕都要來撈一筆,酒樓就等著關門大吉吧。”徐老太爺根本不看掌櫃的臉色,直接吩咐道。

“老太爺,領頭鬧事的書生看樣子並不是有意而為之,到像是酒後失禮,撒酒瘋。而且,此人是熟人,老太爺也認識。”鳴琴連忙道。

“誰這麽無禮?”徐老太爺轉頭看著鳴琴道。

“是沈公子。”鳴琴抱拳道。

“哪個沈公子?”徐老太爺疑惑。

“可是與杜家四姑娘訂親的沈公子?”麗姐兒一聽姓沈,心下了然,卻還是確認了一番。

“正是。”鳴琴道。

徐老太爺一臉的不屑道:“哼!都訂親了,居然還如此不檢點,被杜家知道了,恐怕臉上不好看。”又道,“去,把沈公子悄悄地抬回去,再把單子給沈老爺看,即便是為了聲名麵子,他也會掏銀子的。”

若不是因為沈家曾想求娶麗姐兒,又因為沈周是在徐家的產業中喝醉大鬧的,徐老太爺怕傳出去話不好聽,才懶得管呢。他心裏明鏡似的,即便如此處置周全,那沈家也不會領徐家的情,恐怕還會忌恨徐家,認為出了這樣的事,都是因為徐家假清高,沒應承婚事。況且隻要今天的事傳出去一點風聲,恐怕沈家都會以為是徐家傳的。

“這疙瘩是解不開了,可該辦的還要處置周全,鳴琴你跑一趟吧。”徐老太爺歎了口氣,再沒了興致。

麗姐兒看的分明,笑著對掌櫃的道:“這乳鴿味道不錯,勞煩備下一些,我要帶回去與父母親嚐嚐。”

“哪裏敢當得起小姐如此客氣,隻吩咐小的就是!”掌櫃的臉笑的如**一般與鳴琴一起出去張羅了。

那邊麗姐兒遞了個眼色給綠萼,綠萼會意出去了。

“您老人家也別為這些不相幹的人生氣,氣壞了身子,卻還是我們做兒孫的心疼。”麗姐兒勸慰徐老太爺。

徐老太爺臉色和緩了些許,又有綠萼帶著一個大食盒回來。老太爺這才帶著麗姐兒和三個曾孫,在掌櫃的殷勤備至地陪伴下,在酒樓外上馬登車,回了晨園。

到了晨園,麗姐兒帶著三個弟弟去給徐熹和林氏請安,眼看著幾個淘氣包累了,就讓冰兒和雪兒服侍幾個孩子安置。

“這是酒樓新請的大廚拿手的絕活,燒乳鴿,爹爹娘親先嚐個鮮再睡。”麗姐兒笑著道。

林氏的肚子已經鼓了起來,因為安心養胎而麵色紅潤,神情柔和,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瑩瑩光芒來。

“出去玩還想著我,沒玩的盡興吧?”林氏笑著道。

“花燈都很精致,女兒玩的很痛快。”麗姐兒笑著道。

“這乳鴿不錯。”徐熹先嚐了一口,連連點頭。

林氏笑笑,也跟著吃乳鴿,連連點頭。

夜色漸深,待徐熹和林氏都麵露倦色,麗姐兒才回了涵珍館。

“小姐,奴婢都打聽到了。”麗姐兒梳洗完畢,正躺在**,聽值夜的綠萼說話。

“好像是幾個書生請沈公子去酒樓吃酒,沈公子本就心情憋悶,猛勁的吃酒,偏偏還有人拿杜四姑娘的婚事打趣沈公子。沈公子一怒,就借著酒勁,掀了桌子,砸了椅子。挑事的書生也不是省油的燈,看沈公子動手了,就拉著親近的幾個友人與沈公子打了起來。待鳴琴把兩撥人給分開,看見沈公子臉上鼻青臉腫的,還爛醉如泥,滿身汙垢,哪裏還有一點文質彬彬的樣子。總之,沈公子丟臉丟大發了,恐怕這事不能善了。”綠萼道。

麗姐兒心下歎了口氣,覺得這事想瞞下去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被卷進去。好巧不巧,偏她去酒樓的時候,沈周也在,若有人胡亂編排,也不是不能扯到一起去。

“杜四姑娘果真豁的出去,若不是她做的太過,就不會有這事了。”綠萼所說的正是杜四姑娘在沈家正月宴請上,與沈周私會被眾人看見,隨後沈家為了家聲不得不與杜家結親的事。

“聽說杜四姑娘緊緊地抱著沈公子,任沈公子怎麽掙脫都掙不開。事後才發現,杜四姑娘的手指甲都折斷了,有的還滲著血,著實可怖。幸好沈家願意三書六禮地迎娶杜四姑娘,否則杜四姑娘就隻有進尼姑庵一條路了。”綠萼絮叨著。

麗姐兒聽了心下一轉。若沈太太咬牙不鬆口,恐怕杜四姑娘寧願做妾也不會放棄沈周。即便杜家不許,杜四姑娘也不會進尼姑庵,她是個決絕的女子,定會一死了之,不會苟活。杜四姑娘這一輩子好像就為了沈周一般,麗姐兒理解不了,卻在某方麵對杜四姑娘欽佩不已。人活一世,又有幾個能如此執著的?

“人家的事,我們聽聽就是了,別絮叨了,睡吧。”麗姐兒翻了個身睡下了。

第二天,果然城中就風言風語起來,不過內容卻沒有徐家什麽事,這讓麗姐兒鬆了口氣。

香茗草堂中,徐老太爺悠悠地喝著茶,對徐熹道:“查查這家商戶吧,我總覺得他們家總盯著我們家,不是一兩次了。”

“這家原本就與韓家交好,卻因為生意中與鹽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了。可如今看來,這家沒那麽簡單不說,恐怕韓家也不是表麵上的簡單。”徐熹皺著眉頭道。

“你可還記得幾個月前聖駕南巡時鬧出來的謀逆案來?”徐老太爺接著道。

“祖父的意思是說韓家與逆黨有關?”徐熹這回被驚著了。

“此事可大可小,祖父也不敢妄下結論。畢竟謀逆一事,牽連的人多,到時候血流成河也未可知。可你不能不防,也不能不查。在你任期的兩淮,有逃脫的逆黨就在你的治下,到時候你難逃責任,一家子性命也恐怕被逆黨給牽連了。”徐老太爺神色淡然,可雙眸寒光令人心顫。

“孫兒明白了,這就去查。”徐熹起身欲走。

“記住,這次是因為提前有了防範,才保住了麗姐兒的名聲。下次,恐怕一家子的性命就要丟了,你再不能婦人之仁,優柔寡斷。”徐老太爺眼皮子都沒抬,好像自言自語一般。

徐熹聽了徐老太爺的話,隻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更加堅定地走了出去。

待出了正月,江南已然被綠色點染,風都柔和起來,一派生機勃勃。

“丹桂疼了一夜,可算是在天亮的時候生下一個閨女,母女平安。因為生在春天裏,小名就叫春丫。至於大名麽,那還得夫人恩典,給奴才那丫頭起個名。”屏風那頭,徐福樂嗬嗬地道。

“兒女雙全,你和丹桂可是好福氣!”林氏聽了也樂嗬嗬地。

“都是主子們的福,奴才和丹桂不過是借了主子們的福氣。”徐福笑著道。

林氏笑眯眯地道:“至於這名字麽,我得好好想想,現在也沒個想頭,等想好了我再告訴你!”又道,“這是二十兩銀子,還有一些補品和棉布,綢緞,你拿回去,就當是我送的洗三禮!”

“這怎麽使得,丹桂懷孩子這陣子,夫人就時常賞賜,不是補品就是匹料,奴才當不起啊!”徐福很不好意思。

“我這是給春丫的,又不是給你們兩口子的,你們當不起什麽!”林氏雙眼一瞪,接著道,“行了,快去瞧孩子吧,我乏的很,要歇會!”

林氏打發了徐福之後,就靠在美人榻上歇息。這陣子她著實累的慌,才七個月的肚子,大的如同快臨盆似的。這種現象讓她想起了懷雙胎那會,連忙請了郎中來瞧。那郎中臉色到平靜,也隻說了這胎格外大些,並不是雙胎。林氏聽了安心了些,想著是不是自己進補太過,連忙減了些飯食。

可那邊徐老太爺和徐熹聽著郎中所說,卻是臉色一片灰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