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陷入沉睡的林若光被閣樓後院一陣劈柴與鍋油“滋滋”聲驚醒,和衣坐於榻上的他聽到聲音,不禁疑惑此時竟還有下廚,便起身下了樓梯往聲源走去。

跨過半月石門,隻見一處小巧精致的食堂裏有三個夥夫忙裏忙外,兩位廚娘擇菜洗碗,那夥夫正在鐵鍋裏炒著菜。頓時,飯菜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

林若光心中讚許怡紅院雖是青樓勾欄,但這家主人品味不錯,兩邊過道種植著茂密、幽靜的白玉蘭林和香樟林,清香的帶著濕木的氣息,使人心曠神怡。

“喲,道長早上好!”

那幾個夥夫熱情地向林若光打著招呼,鄉下人心地純樸,即使生活淒苦,見到來人也熱情招待。

“叨擾各位了,隻是……”林若光客氣點點頭,問道,“幾位怎麽還沒離開怡紅院?這裏前日發了大火,這家店不是已經開不下去了嗎?”

死去的老鴇許姨娘和那些失蹤幾日未歸的伶妓,沒了這些人那這勾欄店又如何開得下去呢。恐怕也隻能轉給官府調查。在這裏幹活的幾個夥夫和廚娘,自然是要拿錢走人的。

“道長,咱們在這兒做的好好的,怎麽會想著要走呢?”那其中一夥夫看著林若光,又搖頭笑著道:“這怡紅院的老板昨晚說了,咱們還是可以繼續做下去,現在為道長們準備飯菜,也是老板吩咐的,老板還說要好好招待道長你們。”

“那你們老板是誰?我怎從未見過他?”林若光來了興趣,便繼續問下去。

“這個……道長,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一位廚娘邊刷著碗筷邊對他說,“平常老板都很少出現,要是出什麽新的菜色或是招待客人,老板一般會在晚上到這裏,囑咐我們。”

“不過你要是問我們老板長什麽樣,姓甚名誰?那你就問錯人了。”另一個擇白菜的廚娘,忙著手裏的活兒插嘴道,“這怡紅院的老板也奇怪,每次來都是穿一身黑鬥篷,聲音不男不女的,聽起來還蠻嚇人的。”

掌勺的夥夫怒斥她一聲:“好好幹你的活兒,插什麽嘴!”

林若光見狀,也不好再繼續呆下去,便朝他們禮貌的拱手作揖,帶著一身的飯菜香味兒離開了後院。走在路上,他便打算到怡紅院頂樓去詢問林彥知該如何處理接下來的瑣事。

他還未走幾步,遠遠瞧見一群身著藍紋雲水厚袖口衣袍的正陽嫡傳弟子正團團圍著怡紅院朱紅色的大門,每個人麵色凝重,都指著朱紅色的大門竊竊私語。

林若光走過去,見他們皆六神無主的看著大門,皺著眉頭問道:“何事竟在這裏喧嘩?”

“三師兄!”眾多正陽弟子齊聲叫道,“我們都被困在這裏,出不去了!”

“打開大門或是禦劍飛行,隨你們選擇怎麽離開,這點小事竟也如此慌張,成何體統。”林若光冷聲道,“現在師尊不管你們,你們就無法無天啦?”

“不是的!三師兄!這裏好像被人下了極其厲害的禁製,門打不開禦劍也使不出咒法,隻覺得渾身的靈力仿佛被這裏吸了進去,怎麽念咒都不起作用。”林楠驚恐的看著他,“就算我們試著爬牆爬出去,但是翻過來又是怡紅院的內院,現在這現象,就好像傳說中的鬼打牆。三師兄,我們被人困死這裏了!”

“真是笑話。”林若光嗤之以鼻,自己就來到了大門前,雙手使訣念出咒語,最後急聲道:“破!”

林若光左右掃視了他們一眼,兀自靠近朱色的大門,眾多正陽弟子屏氣凝神的望著雙手放在木門上的林若光,心裏總是忐忑不安的。

使勁把木門向外一推,朱紅的大門紋絲不動。林若光默念法決又把門往外推,結果林若光耗多了靈力累得大汗淋漓,可這木門就跟使了千斤頂,用盡了方法,怎麽推都推不開。

“三師兄,你不說這是笑話嗎?你推開了嗎?嗬……”林楠最後這聲音意味萬千,嘲諷之意皆是在人心裏,但是對這個林若光,膽小不敢得罪他人的林楠,很聰明的沒把話全部說完。

大話已經放出去,結果門還是沒推開,事已至此,在眾多正陽弟子麵前,作為他們的三師兄,林若光也隻好掩飾的訕訕笑道:“呃……看來還真是下了很厲害的咒法……我渾身的靈力像被全部抽幹,現在隻得到樓上去請師尊下來。”

待林若光扭扭捏捏的跑到大堂裏上了樓梯,眾多正陽弟子和林楠,捂著嘴巴偷偷譏笑了起來。

睡了迷迷糊糊之間,顧小汐感覺自己仿佛身處一潭溫柔的湖水之中,身子的觸感隨水流變換飄澪,仿佛一株浮沉幻化成風,不知年歲何出。

忽覺額頭上有冰冰涼涼的軟巾擦拭著她的肌膚,一種舒服到骨子裏的服帖感,令顧小汐忘卻了身上那股火燒繚繞的痛楚。

她輕顫眼睫,好似要醒過來。

顧小汐緩緩的睜開眼,醒來第一眼便看見林彥知正拿著溫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動作十分輕柔,小心翼翼的將毛巾攤開,將她的雙手用水滋潤著。

“怎麽又是你……”顧小汐啞著嗓子虛弱的問他道,聲音有氣無力,顯然那噬魂咒對她身體的傷害很大,整個人的臉色很是蒼白。

“少說話,養著神。”林彥知端起椅子上的一碗白粥,用勺子挑了幾口粥放在唇邊吹著,將微燙的熱氣散卻後,慢慢的送到顧小汐的嘴邊。

“我不想吃……我師父呢?”麵對送到嘴邊的白粥,顧小汐搖搖頭。

“我已將你納入我們正陽派門下,從現在開始,你要像他們一樣叫我師尊。”見顧小汐不吃,林彥知皺眉看著她,問道:“你確定你不吃?”

顧小汐難得老實的點了點頭,可是為什麽她看他的臉色越來越黑,顧小汐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應該表示不要。她正考慮著要不就嚐一口,林彥知卻不由分說的十分霸道的,將勺子裏的粥全部硬塞進她的嘴裏,躺在**本就不易吃流食的顧小汐,頓時被這口粥嗆得漲紅了臉,不停的作嘔、咳嗽。

“該死的麵癱鬼!你要是嗆死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顧小汐怒視滿臉裝作無辜的林彥知,覺得這人忒小家子氣了,他中盅的時候她也沒這麽對待過他。

“你要是再不喚師尊,三天不許說話。”林彥知冷聲道。

他一提到不能說話,剛才還十分強勢的顧小汐,立馬就慫了:“好好好,我怕你了行吧,師尊!”

“嗯。”林彥知麵無表情的看向窗戶,聲音輕得猶如飄渺道,“我是你的師尊,自然會對你負責的。”

顧小汐耳朵突然敏感的聽到一陣腳步聲,立即身子一震,對林彥知說:“門外有人。”

林彥知斜眼瞧向緊閉的木門,道:“是誰!”

“嗬嗬,師尊,是我……”林若光推開門,瞅著他們訕訕道。

“你上來作什麽?”林彥知冷聲道。

“弟子們說我們被困死在這了,我來請師尊去破那困咒。”林若光惴惴不安的望著他,見躺在榻上的顧小汐一臉虛弱,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啊啊啊!”突然一道慘叫聲從樓下響起,屋內三人俱是一驚。

“不好,樓下那些嫡傳弟子肯定出事了!”

驚恐的林若光飛似得跑出房間,想使出傳送陣,可無論他怎麽屏息提升法力,身體裏的修為好像被什麽陣法,而大量消耗殆盡。他急出一身冷汗,心說若是這些林家幼苗讓他不小心弄得夭折,那些長老可不是給他上酷刑這麽簡單。

見林若光趕下去救人,林彥知卻坐在榻前一動不動。顧小汐心裏一顫,催促他急道:“你怎麽還不下去幫忙!他們有危險啊……”

“我若走了,你遇到危險怎麽辦?”林彥知又端起白粥,舀了一勺湊近她的嘴邊。

“他們可是你的弟子!”顧小汐怒道,“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你快去救人啊!”

由於情緒太過激動,顧小汐猛得咳嗽好幾聲,仿佛要把五髒六腑給咳出來。

等她抬起頭來看向榻邊,已經沒了林彥知的身影,卻瞧見屋內的窗戶被人破開,窗扇一搖一擺的震動著,顧小汐見此才舒了口氣。

麵癱鬼有門不走,偏要跳窗戶,以他的身手,他若是當飛賊,隻怕世間再沒人能攔住他。

顧小汐又從懷中掏出那二寸戒尺,見它通體發亮,散發柔和的光芒,心裏感到一陣溫暖。這把戒尺已前後救了她兩次,仿佛已有靈性,認定那人便會無嚐的幫助她,這把戒尺定然是療毒祛咒除邪的好寶貝。身為主人的陳榮竟使用不了,她真是走運了!

林若光剛到庭園,就見地上倒下一堆正陽弟子,在他們上空飄浮著一團金霧,他仔細一看,這竟都是黃蜂!這些黃蜂長著大大的眼睛,薄而透明的翅膀,在耀眼的陽光下,宛如金星飛濺,令人歎為觀止。

可這些黃蜂竟是從那名正陽弟子脖頸處破出血肉,鑽了出來,黃蜂一離開宿主的體內,而那名正陽弟子的額骨生生凹了進去,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原本是二十歲的光景,此刻竟像是瞬間老去了幾十年,一副清秀的骨骸披著一層皮肉,仿佛被吸食了血肉,隻剩下一身皮囊。

“這究竟是怎麽回聲?”林若光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師尊,現在該怎麽辦?”

“救人。”林彥知冷著臉,狠戾的望著那團金霧。瞬間運用體內的修為,在手中運起一團強烈的藍光,淩空甩向那團金霧。

“師父?你怎麽過來了?”

顧小汐一臉驚喜的看著走進來的陳若沐,勉強坐起了身子,笑著看著她:“剛才我還問他,嗯,問師尊你在何處,現在你就來看我了,真是太好了。”

“小汐,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裏!”陳若沐一臉恐色,衝過來背起渾身虛軟的顧小汐,就要往房外跑。

顧小汐頭一次見她師父臉色如此緊張,便不禁擔憂的問她:“師父,你到底怎麽了?有師父你在,那些走屍不是已經被製住了嗎?為什麽我們還要離開這裏?”

“昨晚我總算看見,這家怡紅院背後的真正的主人。我們惹不起他的,還是趕緊離開為好!”陳若沐背著顧小汐已經跑下了樓梯,力氣極大的她將顧小汐背的穩穩當當的,一口氣跑到了大廳。

“可是那些正陽弟子和林彥知怎麽辦?”顧小汐遲疑地看著她的師傅,“我們總不能拋下他們見死不救吧?話說這家怡紅院真正的主人有那麽厲害嗎?連師父你都要這樣怕他,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少那麽多廢話,我們能跑出去再說!”陳若沐冷冷道,“此人絕非善善之輩,他所駕馭的殺人蜂,殺人於無形,連我的化形修階都不敢輕易招惹他。至於那些正陽的人,就任他們自生自滅吧!”

她們正要接近漆紅的木門時,從另一邊慌慌張張地跑出一個人影,正巧與顧小汐她們相撞。那人驚恐的抬起頭來,顧小汐一眼便認出了她是誰,這人臉是畸形的,模樣十分恐怖,正是餘牡。

“餘杜!你怎麽在這?其他人呢?”顧小汐問道。

見顧小汐看著她,她也吃驚的看著顧小汐:“……”

此時也顧不了那麽多,陳沐若急不可耐的對餘杜說著:“你這怪物若是想活命,就趕緊跟我們一起走吧!”

餘牡和她們正要離去的時候,陳沐若卻突然身體抽搐了一下,翻著白眼瞬間軟倒在地上,連帶著顧小汐也摔在地上,她捂著頭感覺兩眼冒著金星。

“師父!你怎麽了?師父,你不要嚇我,你不會有事的對吧?”顧小汐看著躺在地上毫無意識的陳沐若,聲音幾乎帶著哭腔的,她拚命搖動陳沐若,想將她搖醒,但卻毫無作用。

“顧小汐是吧?”

聽到這熟悉的男聲,顧小汐轉頭一看,竟是餘杜開了口。顧小汐幾乎不可置信的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麽會說話?你究竟是誰?你到底把我師父怎麽樣了!”

忽然,餘牡畸形的臉皮像是有生命的蠕動起來,從她的皮膚裏竟然穿出有如潮水般的黃蜂,仿佛她的臉幾乎是黃蜂所撐起來的,畸形恐怖的臉瞬間被掏空的似的癟了下去。然而最後,這些黃蜂飛散開來露出她本來的麵目。

這人身著一身布衣,襯上現在的這張臉,卻穿出了一股魅惑的意味。額前幾縷紫色的長發隨微風逸動,淡紫色的眼眸裏藏著無比的魅惑,眼角輕佻,仿佛一不留神就被“她”吸引了過去。

居然是她夢中看到的那個名喚李修士的狠毒男子!這家怡紅院明明是青樓,為何成了人妖的聚集地了?這一個一個的全是男扮女裝,她顧小汐真是流年不利,自從碰到林彥知他們開始,她的運氣就沒好過,每天都會碰到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

顧小汐正要爬起來帶著師父逃跑,就見他揮袖散發出一股沁鼻的幽香。顧小汐隻覺得聞到這股幽香,身子立馬不聽使喚地軟了下來,最後倆眼皮開始打戰,即使心裏很不想就此暈過去,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