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有些焦急了。她們的身後就是東方郡威居住的百寧殿。蓬萊閣那麽聲勢浩大的一群人一路招搖而來,恨不得全劍城的人都知道有那麽一群九色鹿馱著仙子而來,東方郡威自然不會什麽都不知道。他要是反應過來了,這個時候衝過來打斷,那就真的會讓人翻白眼的。

朱悠嵐和敏兒知道翡翠的擔心,隻不過她們的心裏卻各有思量。

敏兒以及蓬萊閣所有人的眼裏,都有著與裳兒眼中一模一樣的絕望。這裏濃鬱的冤魂的氣息,被封印了的不詳氣味,裳兒眉心耀眼的藍色水晶,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現身的青龍,還有那汪有著弗蘭大人本性的泉水,都確確實實地告訴她們,弗蘭大人也許已經不在了。敏兒抓住寶劍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然後用力地閉上眼,睜開,再閉上,再睜開。歐陽弗蘭也始終沒有出現在眼前。站在九色鹿旁邊的青衣少年和女子都帶著一臉的疲倦與哀痛。他們真的沒有料到啊,匆匆趕來,卻連弗蘭大人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朱悠嵐在地下室中被敏兒喚醒,腦海中回憶起自己受傷的經過,想起東方郡威,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一口淤血噴了出來,她的心中幾乎是萬念俱灰。——東方郡威對朱悠紅的情畢竟沒有那麽深,麵對著與朱悠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他竟然也嚇得了如此重的手。再次來到祝山本就不是她的意願,她不想再參與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之中。她的師父無山道人早就說過,她六根未淨,隻要她還姓朱,家裏仍然有父親母親和同胞姐姐,她就永遠也放不下心結。無山道人說的很對,朱悠嵐自己也感覺到了心裏的憤恨,這樣的情緒是不應該出現在修道人腦中的。隻要珊瑚能醒來,事情應該就能告一個段落了吧?隻希望東方郡威不要再出現了,真的……已經不想再看到他了。

可是玉離剛才隻是跳下去,沒多久就無功而返,這讓岸上的人非常失望。就連敏兒都高高抬起頭在眺望宮殿的那邊了,生怕有些什麽差池。

可水裏的玉離卻這樣靜靜地凝視著那越來越多的光球。從四個到五個,然後變成了足足九個。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哭。

泉水汩汩冒出很大的波浪。墓地磷蛇、斑紋豹、三頭黑鶴、百足蠱蟲、秋牡丹、千須龍、四齒鮫人、紅海蛙還有中三界皇帝的心都已經被泉水淨化,然後越縮越小,附在了九孔珊瑚的表麵。就在紅光乍起的前一刻,一顆嫣紅的心已經在水中誕生。

於是劍城接下來的二十年中都流傳著這麽一個傳說:當天上出現兩輪一樣耀眼的紅日,賢明的君主就會誕生在美麗的霞光之中。

百姓們的傳言終究與事實是有差別的。首先,天上的確是又一輪初升的旭日,但是另外一道令人不敢直視的紅光卻來自於冒出水麵的玉離的手。

他雙手護住能讓珊瑚重新站立起來的“九之心”,踏著波浪,飄飄然來到翡翠的麵前。

“謝謝……”翡翠伸出顫抖的雙手,可玉離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想親手將這顆耀眼的交給珊瑚,他想那個女子一睜開眼,就看到自己守護在一旁。也許自己已經忘了很多前塵的往事,可隻要看到她,自己心底就會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湧上來。是親人還是愛人已經不重要了,玉離無論如何也知道,隻有呆在她的身邊自己才會得到安寧。同時他也大膽地揣測,珊瑚也應該是這樣覺得的吧?

“讓珊瑚把這東西吞下去。”敏兒說。她已經看到不遠處的宮殿裏塵土飛揚,一抹血紅的身影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朝她們逼來。

玉離來到樸素的小車前,珊瑚躺在那裏,胸膛有節奏地一上一下微微鼓動。玉離死死地盯著珊瑚消瘦下來的白皙臉龐,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他幾乎不能控製自己的想要接近她的情緒!

“快!”敏兒尖叫起來。手中寶劍上鑲嵌著的寶石刺痛了她的手,她回過神來了,然後想起了自己手中另外的東西:流光劍,它另外一個名字是,靖河國開國神劍“寒銀”!隻要這件東西在這裏,東方郡威就有足夠的理由將這裏所有的人都打入下三獄!

玉離被敏兒的尖叫驚起,手中的紅珠子落到了珊瑚的臉上。玉離急了,將珠子撿起塞到珊瑚的嘴邊。可珊瑚哪裏能咽得下去?朱悠嵐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她也看到東方郡威的儀仗隊了。且不論他過來是什麽目的,如果不趕快,也許還真的就會除了差錯!

“用嘴。”朱悠嵐壓低了聲音說。玉離臉上一片潮紅,手指停在珊瑚蒼白的唇上,用力地往下按那顆紅珠子。

“快點。”朱悠嵐的聲音更低了,說完她順手拍了拍她身邊一人多高的九色鹿。鹿有靈性,明白了朱悠嵐想要離開的意思,於是低下頭犄角抵住了地麵,蹄子在地上快速地搔扒著。塵土飛揚,腳步聲陣陣。如果不能及時離開,這裏也許真的會成為另一個戰場!

玉離再也沒有借口猶豫了,低下頭與珊瑚雙唇相接。珊瑚的唇很冰,給他一絲異樣的感覺,像是在親吻一塊沒有靈魂的石頭一般。可他也來不及細細去品味了,笨拙地撬開珊瑚的牙關,將那顆紅色的珠子渡入珊瑚的喉中。

“她咽下去了。”玉離喃喃地向周圍的人解釋。

“上車。”翡翠手一揮,將玉離推到了車子上。玉離猛地摔倒還沒回過神來,車子就向前被用力地一扯,就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玉離才是剛剛能抬起頭,朱悠嵐已經駕著鹿車飛到了雲間。

“還有裳兒!”玉離驚叫起來。

“不用理她。”翡翠冷冷地撇他一眼,心裏直犯嘀咕:“現在是逃命要緊啊!隻要跑掉了,你小子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就能跟珊瑚雙宿雙飛了,你還想怎麽樣?收那個裳兒做二房啊?”

“不行!”玉離驚慌地看著地上越來越小的裳兒,她仍舊是跪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剛才要不是裳兒護著我,我早就死了!難道你們沒看到這裏的天塌地陷嗎!”玉離驚慌失措地回頭,卻不期然對上了翡翠那雙冷冷的眼睛。

“你要去便去,我不會留你。”翡翠語調變得比冰塊還冷,她真是萬萬沒想到啊,玉離竟然真的如此“重感情”!與裳兒才相處那麽短的時間,他就已經會設身處地的為裳兒著想了!他真的太“知恩圖報”了!難道他不知道現在珊瑚的險境嗎?

“不!”玉離驚呼起來。

翡翠也被他的驚呼嚇起,於是習慣性地沿著他的眼神向下看去……

一列紅如楓葉的士兵騎著棗紅色的馬朝銀白色的泉水奔去,跑在最前麵的是東方郡威,他拿著一柄兩丈多長的長矛,雖然還離得很遠,但是那閃著寒光的矛尖卻直直地對準了裳兒的胸口!

“你們快走,珊瑚還沒有醒來,現在最重要的是她!如果她能睜開眼睛了,代我說一聲,我有事,立刻就會回來!”玉離匆匆地說,然後留戀地回首,手輕輕地撫過珊瑚的臉龐,沒有猶豫地向下縱身一躍!他的背影消失在層層雲朵之下。

而翡翠還沒來得及反應,隊伍最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豁口,裏麵有彩虹般的光芒繞成環狀,前放的九色鹿打著響鼻毫不猶豫地奔向前去,隨即消失在光的那邊。

直到這時翡翠才意識到隊伍已經不能回頭,於是放聲尖叫起來:“玉離!”話音未落,手卻突然被握住了。她的身後,珊瑚坐了起來,雙頰蒼白、手指虛弱無力,雖然神情有些恍惚卻平和而淡定地說:“不要忘了,鳳凰都是以慈悲為懷的。”

翡翠一下驚喜地回頭,珊瑚醒了!

駕馭著九色鹿的朱悠嵐聽到了一個雖然非常陌生的、但卻似曾相識的聲音,欣慰地低下了頭淡淡笑了出來。她的前方,九色鹿的犄角已經抵住了光環的邊緣。她雙手一鬆扔掉韁繩,初冬天空中的寒氣凝結成冰形成一條蜿蜒的路,讓她接著風勢向下飄去。

“我與東方郡威還有未了結的事情。”朱悠嵐的聲音彌散開來,九色鹿已經帶著一行人穿過了彩色的光環,消失在藍天白雲之間。不遠處,劍城深秋最後一張楓葉被風吹落。

那散落在寒風中的愛,像楓葉一般由盛夏生機勃勃的綠變成深秋熾熱燃燒的紅。楓在用紅色向秋表達著毫不遮掩的愛,因為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當野草開始蕭瑟,土地開始荒涼的時候,如果秋天還是沒能了解它的情,它便隻能片片墜落。

楓落,斷秋,風雪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