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下一個鎮子,容疏華又開始對沈幹夕選擇的客棧表示不滿了:“你好歹是個樓主,隻帶十幾個人出行,我就不說你了,可你不能住得如此寒酸吧?”

“這間客棧幹淨整潔,有何不好?”沈幹夕反問,“別說我帶的人少,你這回可是一個人都沒帶。”

“我……我那是嫌他們礙事,和你不一樣。”容疏華不服氣道,“總之,這裏太簡陋了,不符合你的身份,換個地方住。”

“不換,這家店的山茶蒸最好吃。”

“那麽,這裏太簡陋了,不符合我的身份,換個地方住。”

“你這兩句話,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嗎?”沈幹夕哭笑不得,“你吃一碗山茶蒸,就會明白我要住在這裏,是多麽英明了。”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嗎?”容疏華雙手叉腰,瞪圓了眼睛,“快換地方,我出錢。”

“不換。”沈幹夕忽然抬眉,搖開扇子,跨進客棧門檻,“老板,給我們四間房。”

“沈幹夕!你怎能如此無賴!”容疏華在身後大聲叫嚷,但他雖然一直抱怨,神色卻沒有惱怒之意。他轉了轉眼睛,就也笑起來,“那我要跟你睡一間。”

“本來就是這樣安排的。”沈幹夕由小二引路,舒泠跟在他身後,羅長老安排隨行弟子各自去安置車馬行李,“先去看看屋子,再專心享用美食。這幾天在郊外,什麽好東西都沒有,我已經餓得望眼欲穿了。”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容疏華輕哼一聲,一起向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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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停當,天色已暗,沈幹夕一連叫了四碗山茶蒸,叫小二送到房中。舒泠已回房休息,屋內隻有沈幹夕和容疏華二人,沈幹夕滿臉陶醉地吃山茶蒸,容疏華則在一旁無奈地托著腮,看著他。

“我說,這東西有這麽好吃嗎?”容疏華也嚐了一碗,可實在覺得味道平常。

“當然,香甜軟糯,入口即化,更有山茶清香四溢,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沈幹夕讚歎道,“淩恒不在真是太好了,否則我吃到第二碗,他就開始在我耳邊嘮叨了。”

“哈哈,聽你一說,我怎麽覺得淩恒有些可憐?”容疏華笑了半晌,眼中露出幾分懷念,“我也很久沒見淩恒了,上次去織鳳樓找你,他也不在。不過聽起來,他還是和原先一樣。”

“不不,他比原先更加嘮叨了。”沈幹夕直搖頭,一臉心有餘悸狀,“他原本隻是護衛,現在,已經完全成為我的管家了。”

“這樣不是挺好?反正,你也沒有其他信得過的管家。”容疏華笑道,舀起山茶蒸,又吃了一口,“說起來,你和舒姑娘究竟是什麽關係?”

“不是說過了?臨時護衛。”

“真的?可我看你對她,和對其他人完全不同。”容疏華一挑眉毛,“不過,她的確有些意思,雖然容貌平常,也不愛說話,但周身氣質確實和尋常人不同。幹夕,你說,怎樣才能讓她臉上的表情多一些?”

沈幹夕頓了頓,趕緊苦口婆心地勸他:“要我說,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為好,我早就問過也試過,她根本沒有感興趣的事物。”

“你試過?你居然有這種閑情逸致?”容疏華一愣,繼而卻笑得促狹,上身前傾,湊近沈幹夕,“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意?”

“好奇心,人總有一些。”沈幹夕無奈地搖搖頭,“但她千真萬確隻是護衛,我從未動過其他心思。”

一邊說著,他一邊腹誹,青寂刀舒泠,他是萬萬沒資格“對她有意”。他不配。

容疏華卻不以為意:“你不必著急否認,是也無妨,雖然她可能身份不如你,但你又不一定非得隻娶一個人。”

然而,沈幹夕頓了頓,卻正色道:“我和你不一樣,我隻想娶一個人。”

他說完這句話,屋子裏猛地沉寂下來。

“當然不一樣。”隨後,容疏華輕輕開口,目光漸漸安靜,“我一個人也不想娶。”他的聲音染了傷感,“可惜這不可能,我也隻能拖得一天是一天罷了。”

沈幹夕的手不由得頓住,正想開口安慰幾句,容疏華卻又笑起來,嘴角微揚,眼中燭光躍動,“幹夕,等你有空,陪我去花樓玩吧?你去過飛春閣吧?飛春閣的花娘當真色藝雙絕,天下第一花樓,確然當之無愧。尤其那個關娘,真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當然,我家綺娘也一點不差。”

“……”

“怎麽,你難道沒去過?”

“去是去過,但隻是去談生意。”

“你簡直太無趣了吧?你那麽有錢,都花在什麽地方?”

“……買吃的。”

“吃的?那能花幾個錢?”容疏華皺起眉頭,“往南不遠,永嘉縣裏,有一處雲錦樓,雖然不比飛春閣,但也算小有名氣,要不要去看看?”

“……再說吧。”沈幹夕幹脆低下頭,繼續吃那碗山茶蒸。

“到時也叫上舒姑娘如何?她如此冷淡無趣,和花娘同處一室,說不定很有意思。”容疏華捏著下巴,不知想到什麽,臉上露出一抹壞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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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路,容疏華沒事就圍著舒泠打轉,他的熱情勁頭,簡直比沈幹夕和舒泠初遇那段日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與那時相比,舒泠始終麵無表情,一個字的回應也沒給。

可能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對沈幹夕的回應,也再沒超過一個字。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再加上冬盡春來,草木萌芽,一路風和景明,隻有舒泠的神情,越來越單調冷漠。

一日眾人夜宿郊外,群星熠熠,清風無聲,一行人在郊外樹林中停好馬車,除了幾個守夜弟子,其他人都各自鑽進車廂,準備睡覺。容疏華去車外方便,車裏隻有沈幹夕和舒泠兩個人相對而坐,沈幹夕略有歉意地打破了沉默,對舒泠說:“舒姑娘,實在抱歉。”

舒泠正裹著毯子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聞言抬頭看向沈幹夕。

“是說疏華的事情,他確實太囉嗦了,簡直比淩恒還要命。他和我自小相熟,玩鬧慣了,但沒有惡意。你想必看得出,他生於富貴人家,今年也及弱冠,卻未曾娶妻,也未有一妾。他看著沒個正形,其實,我知道,是因為他心裏……”說到此處,沈幹夕忽然頓了頓,似乎意識到說得太遠了,忙抱歉地笑笑,“所以,我代他向你陪個不是,他說的話,你不用往心裏去。”

“嗯。”雖然沈幹夕十分誠懇地解釋了許多,但舒泠依舊隻淡淡應了一個字。

“此外,你其實不必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別看疏華整日不幹正事,可有不少暗衛跟在後麵,你也能感覺到吧?所以,大可放鬆一些。”沈幹夕又說,“往南走,天氣漸漸暖和,不要錯過了好風景。”

“好。”

容疏華和淩恒不同,淩恒是沈幹夕下屬,說話做事都有分寸,可這個容疏華,身份應該與沈幹夕相當,甚至還要略尊貴一些,根本沒有半分規矩。這一路,舒泠的耳邊一刻安靜都沒有。

但她也知道,容疏華身份不簡單,百步距離之外,始終有暗衛隨行,武功都不弱。如果真的動手,她以寡敵眾,並非上策。她畢竟不是出來閑逛,任務為重,還是盡量少生事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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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落腳時,沈幹夕和容疏華時常為住所和飲食爭執,常常以沈幹夕不予理會,自作主張地選擇客棧作為結束。但是到下一個鎮子,沈幹夕仍打算投宿普通客棧,卻被容疏華斬釘截鐵地否決了。

“不行,其他鎮子就罷了,永嘉縣絕對不行。”

“永嘉縣有什麽不妥?”

“你就是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容疏華忿忿然歎了口氣,幫沈幹夕回憶道,“雲錦樓,雲錦樓,我要住那裏。我出錢如何?請大家都住雲錦樓。”

“……疏華,關鍵的問題不是錢。”沈幹夕忍不住用玉骨扇撐著額頭,“同行有三個女子,羅長老也不方便,我陪你胡鬧倒沒什麽,但是,你好歹考慮一下她們。”

“嗯?哈哈,幹夕,你果真誤會了。”容疏華一怔,繼而卻大笑起來,“雲錦樓不是你心裏所想的‘那種地方’,樓中大多客人都是吃酒的,也有不少人住店,和平常酒樓相比,隻是裝飾豪華些許。你若想看歌舞,雲錦樓確實有陪酒獻藝的歌女,其他的,隻怕你會被老板趕出門外。”

“你沒騙我?”沈幹夕皺起眉頭,雲錦樓去年年中才建,那時織鳳樓也正忙碌,永嘉縣又離得遠,他的確不清楚。

“我看上去像在騙人嗎?”容疏華笑得一臉人畜無害,慫恿道,“既然不了解,不如一起去看看,說不定有你未吃過的美食,更說不定有生意可做呢。”

“你簡直非常像在騙人。”沈幹夕扔給他一個白眼,但終究還是轉身,招呼等在客棧門前的眾人,“今天容公子請客,請大家去住好地方。”

“是,樓主。”眾人應道。

“你還真不客氣。”容疏華嘟囔了一句,“那,晚上咱倆,嗯,也帶上舒姑娘,一起去附近花船上玩吧,住店的客人,能免去酒水錢。”

沈幹夕頓時警惕:“你不是才說,雲錦樓隻是喝酒住店的酒樓嗎?”

容疏華嘿嘿一笑:“雲錦樓自然是,但旁邊成江上,有一間花船。”

“我不去。”沈幹夕想也不想地拒絕,“我寧願把那時間花在吃飯上。”

“你答應我了,不許賴賬。”

“我幾時答應你了?”

“就剛才,你不是說,你陪我胡鬧沒什麽嗎?”容疏華雙眼彎彎,一臉計謀得逞的笑意,“沈樓主一向言而有信,珍饈美食,花船上也有,喚幾位花容月貌的姑娘作陪,說不定更美味呢。當然,如果你寧死不從,我肯定不會勉強你,我自己去玩也不要緊。”

“……”沈幹夕無語半晌,重重歎了口氣,“好好,我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