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吳長老和錢長老離開,院門關上,就連先前那些弟子也隻剩了一半,沈幹夕一直緊繃的神經這才略略放鬆下來,緊握繩韁的雙手,早已出了一層汗。身後羅長老引馬上前,走到沈幹夕身旁,低聲開口:“樓主,您為何讓他們回去了?您真的跟他們……那兩個長老,真的有一個是內應?”
“怎麽可能,這兩年織鳳樓就夠我忙的,哪有時間去安插內應。”沈幹夕笑笑,側頭小聲道,“隻是隨口一說,他們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那,那太子殿下的口諭,又是……”
“當然也是我瞎說的。”沈幹夕隨意道,仿佛假傳諭令,根本就像昨晚吃了烙餅一樣平常,“如果他們能就此投降,自然是最好的結果。橘井壇終究根基穩固,織鳳樓弟子又一路奔波,兵刃相見,我們未必能贏。”
“這……”羅長老臉色一白,“您不怕太子殿下日後怪罪嗎?”
“太子那頭倒是無妨。”沈幹夕歎了口氣,“我隻是怕這一道口諭,終究無憑無據,無法令他們信服,最後,說不定難免一場惡戰。唉,如果能拿到書麵諭令就好了。”
他眉頭微鎖,腦子卻在飛速運轉,吳長老謹慎一些,倒不成問題,但錢長老衝動易怒,說不準逼急了,便要與織鳳樓拚個魚死網破。幸好借了赤月組織的刀,洛壇主已經不在了,若真動起手,至少,對方無人能夠牽製住他吧。
沈幹夕正在思索,忽然聽到內院傳來了打鬥聲。他抬起頭,微微一怔,身側羅長老疑惑的聲音亦在耳邊響起:“樓主,裏麵這是?”
沈幹夕側耳細聽片刻,輕輕笑了:“看來,我的反間計成功了,這一次,咱們贏定了。”
“那,樓主,咱們繼續等著?”羅長老又問,門邊橘井壇弟子不知院內發生何事,又不敢擅自回去,不由得相互對視,眼中均露出擔憂疑慮之色。
“當然,還不到一個時辰,先讓他們鷸蚌相爭吧。”沈幹夕雙眼眯起,仿佛透過院牆,一直將整座橘井壇看了個通透,“織鳳樓,做漁翁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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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橘井壇內,一處偏僻小院中。
小院安寧靜謐,仿佛與正在內鬥的橘井壇和圍在院外的人馬,都沒有半分關係。小院裏彌漫著中藥苦澀的香氣,一個灰衣短衫的男子正從爐上將煎藥的藥罐小心取下,放在石桌上,又自碗櫥裏拿了碗,將濃黑的藥汁倒於碗中。
他端起碗,離開藥房,走入旁邊一間居室中。室內**臥著一個容色憔悴的病人,聽見門口動靜,他睜開眼,微微笑了笑:“無淵,你來了。”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陸無淵見狀,忙將手中藥碗放在床邊小桌上,伸手扶住病人:“師父,您別著急,等我來扶您。”
“無淵,今日壇中,出了什麽事?”莫君亦借陸無淵的手臂起身,靠在床柱上,隻這樣稍稍一動,他便出了一身薄汗,又喘息了好一會兒。
“您先喝藥。”陸無淵端起藥碗,輕輕吹了幾口氣,送到莫君亦嘴邊,“我一早起來就在煎藥,不知外麵發生何事。他們的爭鬥,您難道還想管?”
“他們爭什麽,早已與我無關。”莫君亦搖搖頭,輕歎道,“隻是我昨夜就睡得不踏實,總覺得,橘井壇啊,要出大事了。”
“師父……”陸無淵的手頓了頓,繼而神色堅定地保證,“您放心,不論發生何事,我都在這裏守著您,一定不會讓他們傷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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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之隔的織鳳樓中,卻有另一場陰謀,正在悄然醞釀。
淩恒奉命留守織鳳樓,和他一並留下的,還有沈幹夕的叔叔、白長老以及樓中大部分弟子。淩恒正在書房整理書籍,沈幹夕平時懶散隨意,東西很少按規矩擺放,趁他不在,淩恒幹脆把整個書房都收拾了一通。
樓主離開已有數日,按照計劃,他現在已經圍困住橘井壇了吧?淩恒一邊收拾,一邊想,不知樓主那邊是否順利,這邊,倒是依舊風平浪靜。不過……沈長老若要動手,大概就在今明兩日了。
他踩著椅子,把一摞書放到書架上層,門外忽然響起匆忙的腳步聲:“淩總管,淩總管!”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淩恒走下椅子,看見一個弟子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
“沈長老,還有,還有白長老……叛變了!”
淩恒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袍子,向門外走去:“嗯,我知道了,他們在哪?我這就去見他們。”
“他們帶人,圍住了這座塔樓,沈長老等在一樓,說是要您……交出樓主掌印。”那個弟子憂心如焚地說,“淩,淩總管,樓主也不在,您,您說該怎麽辦?”
“不用擔心,樓主早知今日變數,已有萬全對策。”淩恒笑了笑,安慰那個弟子,目光卻漸漸沉寂,“和我一起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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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過去了。
橘井壇的爭鬥聲漸漸歸於平息,院子內外都安靜下來。然而這安靜十分短暫,很快,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大門猛地打開,錢長老衣袍遍染鮮血,手握長鞭,走出橘井壇。
“一個時辰已至,錢長老可是前來告知,你們商議的結果?”沈幹夕緊盯著錢長老的眼睛,“吳長老在何處?”
“叛賊已除,橘井壇如今聽我一人之令。”錢長老滿臉怒色,長鞭一指沈幹夕,“沈幹夕,我和姓吳的不同,斷不會聽信你胡言亂語!”
“我給了你們一個時辰,這就是你們的答案?”沈幹夕心底暗道不好,鷸蚌相爭,留下來的是棘手那一方。但他麵色依然冷峻,“錢長老手執兵刃,看來,是打算違抗太子殿下之令了?”
“那一道口諭,誰知是真是假!”錢長老咬了咬牙,雖然心中也沒把握,但仍斬釘截鐵道,“除非有太子璽印,否則,我不會相信!”
“哦?”沈幹夕掃視過去,橘井壇弟子正魚貫而出,看來錢長老,是真的要背水一戰了,“假傳太子諭令,錢長老實在看得起我,你們其他人,也這樣認為嗎?我好心奉勸一句,不要助紂為虐,枉自送了性命,配合朝廷,不要負隅頑抗,才是上策。”
沈幹夕聲線從容,語氣肯定,橘井壇眾弟子聽了,不免心生動搖。就在錢長老身側的一個弟子,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長老,您看……萬一,真是太子諭令,咱們豈不是罪加一等?還是……嗚……”
話未說完,錢長老長鞭已卷上那個弟子脖頸,鞭子一緊,他瞬間便沒了氣息。
“誰還有疑問?”錢長老冷聲問。
無人敢應。
“那就好,欲降者,下場如同此人!”錢長老語氣狠戾,雙眼通紅。他心裏明白,不論諭令是真是假,他都難逃一死。太子曆來心狠手辣,得知橘井壇的事,他不可能還有活路。如今唯一的生機,就隻有拒不承認那道口諭,帶壇中弟子,在此地殺出一條血路,然後,逃得越遠越好。
心中主意已定,他上前一步,高聲道,“橘井壇興亡,在此一舉,沈樓主,動手吧!”
沈幹夕不由得在心中歎息,雖然他利用反間計,折損了橘井壇約三成兵力,然而餘下弟子恐懼於錢長老血腥手段,竟抱了必死的決心,齊刷刷地舉起了手中兵器。兵不血刃,果真不易,今日這場爭戰,已經不可避免了。
他抬起右手,凝定心神,就要下達攻擊之令,就在這時,忽然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塵埃飛揚,一隊侍衛身著甲胄,策馬揚鞭,直直闖入兩方之間,而後迅速整齊散開,持槍肅立,將橘井壇和織鳳樓弟子分隔在兩邊。
隨後,一個身著絳紫色長衣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他手中握著一個黃絹卷軸,上麵繡滿金線龍紋,反射著陽光,璀璨而奪目。他在錢長老身前停住馬,聲音冰冷,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傳太子手諭,橘井壇走私藥材,私相售賣,濫製毒藥,危害社稷,罪行深重,令即刻伏法,暫交由織鳳樓處置,後押往王都聽審。現在,立即放下武器!”
那人說完,將手中卷軸擲到錢長老腳下,卷軸散開,黃絹黑字,朱色印章帶著如血的寒意。錢長老不由得雙腿一軟,長鞭從手中掉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橘井壇弟子見錢長老跪下,紛紛扔掉手中兵器,同錢長老一並跪了滿地。那道手諭上的龍紋,他們都看得一清二楚,橘井壇是真的大勢已去了。
另一邊,沈幹夕緩緩放下右手,看著來人的背影,不禁長舒了一口氣。繼而他眉心微蹙,苦笑起來:“疏華,這次,你實在來得太及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