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疏華與沈幹夕一同走回, 告訴眾人更改了行程。他的決定,自然無人提出異議,然而舒泠的眸色卻略微沉了沉。

未及她細想, 容疏華就笑眯眯地湊上前, 眉眼都彎成了月牙:“舒姑娘, 我還要再和你們同行幾日,不知你是哪裏人,是否乘過江船。我跟你說, 泯江江浪, 可不是一般凶猛,若遇上風暴, 說不定……哎,你別走啊, 我還沒說完呢!”

舒泠根本不想理他, 徑自轉開身子, 走到一旁。過了江,向南不遠, 就是織鳳樓,容疏華如果仍然寸步不離沈幹夕,她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下手的時機?

雖說,她大可連礙手礙腳的容疏華一並殺了, 可是……不遠處有暗衛跟著他們,分辨氣息,與先前織鳳樓暗衛不同,大約是容疏華的暗衛。

倒並非擔心不敵, 隻是, 距離織鳳樓, 終究還有些時日,動靜鬧大,於她無益,或許,現在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既然如此,就,再等等吧。

“容大人,沈樓主。”幾個侍衛遠遠走來,向沈幹夕和容疏華稟報,“因為容大人要過江,隨行眾多,一時難以找到合適船隻。如果您二位不想與其他人共乘,恐怕要再等幾日。”

“幾日?”容疏華問。

“至少,也要三日。”

“那,”容疏華沉吟片刻,又問,“如果共乘一船,同乘者是誰?”

“是一些運貨商人,屬下原本想與他們商量,多出些錢,讓我們先渡江,但是,他們的貨物都已運至艙內,而且一些魚蝦蔬果,不好擱置太久,那些商人不願意將船讓出。”一個侍衛恭敬地躬身稟報,“所以屬下就先回來請示,或者,要出示大人您的令牌,讓他們另選他路?”

“我可不想再等三日了。”容疏華想了想,轉頭問沈幹夕,“我也不想仗勢欺人,毀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不如,就和那些人一起走吧?”

“你哪裏有什麽好名聲。”沈幹夕笑著展開折扇,“我一向平易近人,自然沒有意見。”

“哼。”容疏華瞪了沈幹夕一眼,“江風猛烈,你就別再搖你那把破扇子了。”轉頭吩咐侍衛,“你們去安排吧,就說可以同乘,價錢無所謂,不過,要給我們留幾間房。”

“是。”眾侍衛頷首應道。

“希望不要遇上更大的風浪。”侍衛離去後,容疏華抬頭看著天,目光隱有憂色,“我看天色不是太好。”

“雖離入海口很近,但畢竟是江浪,應該不會有大問題。”沈幹夕卻樂觀許多,笑著盤算道,“與人共乘也不錯,不知能否買一些魚蝦,做幾道好吃的菜。江水月夜,也別有一番風景。”

“算了吧,這種風浪,桌子不翻就是萬幸。”容疏華沒好氣地白了沈幹夕一眼,目光掃過不遠處望著江水的舒泠,靜了靜,又悄聲歎息,“不過,是啊,與人共乘也好,人多一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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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果然猛烈,江浪果然洶湧,船隻未行一裏,已有不少人吐得東倒西歪。沈幹夕擔心舒泠不習慣水路,敲開她的房門,語帶關切地慰問:“舒姑娘,風浪凶猛,你是否有……”

話未說完,他就自覺地閉了嘴。

他本想問一問舒泠可有不適,然而她淡然望向他,神色平靜,腳下站得比他更穩——是啊,他如何能忘了,她可是舒泠啊,這區區風浪於她而言,算得了什麽?

他訕訕地收住口,卻不想就此離開,於是又問道:“你餓不餓?你晚上吃得不多,船身搖晃,十分耗人體力。現在入睡尚早,要不要一起去廚房找些吃的?”

“……好。”舒泠想了想,就答應下來,踏出屋子,關好屋門。狂風呼嘯,江浪滔天,雖然不至令她站立不穩,但在屋子裏溫習心法,也確實勉強。既然如此,倒不如和沈幹夕四處走走,說不定能找到機會……

想到這裏,她猛然發現,門外隻站著沈幹夕一人,那個日日如鬼影隨行的容疏華,此刻卻不見了蹤影。

這——不正是她等待許久的時機嗎?

不正是,出刀,殺死走在她身前這個人,最好的時機嗎?

定了定神,穩住腳下步子,舒泠將右手按上腰側的青寂刀。

她的刀足夠快,殺人,隻要一瞬間就夠了。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卻忽然聽見,沈幹夕溫和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前麵地板有些凹陷,舒姑娘小心腳下。船身晃得厲害,不妨扶著牆,能走得穩當一些。”

她怔了怔,目光下意識地向地上看去,果然有一處木板,可能是被重物砸過,向下凹陷些許。她一時停住腳,忘了要抽出身側的刀。

“怎麽了?”沈幹夕走出幾步,不聞身後腳步聲,忙回頭看去,“哪裏不舒服嗎?”

他清俊的臉龐帶著溫暖和關切,逼仄走廊兩側燃燒的燭火跳躍在他眼中,好似盛了永世經年的流光。

她忽然僵住,不知所措。

“舒姑娘,你還好吧?”沈幹夕走回幾步,疑惑地問她。

他的衣袍帶起一陣微涼的風,舒泠這才猛地清醒。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然而,她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於是她垂下眼睫,淡聲問:“沒什麽,容公子呢?”

“咦,我沒聽錯吧?舒姑娘是在擔心我嗎?”話音甫落,身後就響起一個大呼小叫的聲音,“放心,本公子神功蓋世,天下無敵,這點小風浪,算不了什麽!”

說著,容疏華已經笑眯眯地扶著牆,一步兩晃地來到了兩人身邊。

果然,舒泠睨了他一眼,就麵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

容疏華一愣,正要開口抱怨,沈幹夕連忙上前打圓場:“什麽神功蓋世,瞧你走路都不穩了,小心一點,你去做什麽了?”

“這浪實在太大,我不放心,就去問了下船夥計。不過,他們說已在江上往來十餘年,見過好幾次比今夜還大的風浪,咱們隻要待在船艙裏,就不會有危險。”容疏華仍然扶著牆壁,一邊連聲抱怨,“我真怕這船翻在江水裏,江水湍急,說不定還有暗石,再大的本事也無濟於事。”

“更況且,你水性不好。”沈幹夕笑著接口,“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在船艙休息?”

“誰說我水性不好?我是擔心你們!”容疏華不服氣道,他打量著沈幹夕和舒泠,眼裏冒出懷疑,“說起來,你們神神秘秘的,是去做什麽?”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沈幹夕笑著解釋道,“我有點餓,想去廚房找些吃的,順便叫上了舒姑娘一起。你要一起去嗎?”

“就知道你腦子裏除了吃,再沒其他事了。”容疏華撇撇嘴,“我當然要去,看看你在這鬼地方,究竟能翻出什麽好東西來。”

容疏華說著就往前走,舒泠卻忽然淡聲開口道:“我不去了。”

“怎麽了?”沈幹夕一怔,“你身體不舒服嗎?”

舒泠沒有抬頭,沉默著。

“那,也行。”沈幹夕又說,語氣有些擔心,“既然身體不適,就先回房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舒泠輕輕搖頭,見沈幹夕再次將她的沉默當作了默認,她也仍然沒有反駁。她沒有再說,轉過身,沿低矮狹窄的走廊向艙內走去。

她必須更加平靜,冷靜。

剛才那樣的錯誤,絕不能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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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泠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容疏華才轉過頭,沉眉望著沈幹夕:“剛才究竟發生何事?你們為何會在一起?”

“不是才說過?”沈幹夕收回視線,“咱們繼續走吧,我真的很餓,”他繼續往廚房走,一邊說,“所以我是真的想去找點食物,你不在,我就邀上舒姑娘一起了。”

“還有呢?”容疏華窮追不舍,“你們為什麽在半路停下?”

“不知道,她忽然停下,我於是去問她,然後她就問起你,你也聽見了。”沈幹夕無奈道,“你也知道,舒姑娘根本不會多說,我不清楚她在想什麽,你如果要一探究竟,恐怕隻好去問她本人了。”

“隻有這樣?”容疏華對沈幹夕的話不置可否,“如此絕佳時機,她竟未動手?”

他特意離開沈幹夕身邊,引/誘她出手,船艙狹窄,他還可以同沈幹夕前後夾擊。不過這船實在晃得厲害,艙外風聲不絕於耳,他難以辨明空氣裏流動的殺意,隻好在暗中觀察舒泠的動靜。

——但,她竟然沒有動手?

為什麽?他已經拉開了足夠距離,也盡力收斂了氣息,難道,她依然有所察覺嗎?

“你能不能不在認定她要殺我的基礎上考慮事情?”沈幹夕失笑道,打斷他的思緒,“你整天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好不容易離開那裏,這除了我,沒人知道你的身份,就稍微放鬆幾天吧。”

“我不是為了你好嗎,怎麽還吃力不討好呢。”容疏華不滿道,越過沈幹夕,走到前麵去了,“反正我不信她,你也多留心些吧。唉,深更半夜,非要去廚房,但如果有酒,倒可以喝上幾口。”

沈幹夕頓了頓,連忙追上他:“你本就走不穩,再喝幾盞酒,莫非想讓我背你回房?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他的眉間都是笑意,流動著燭火熒熒光暈,將眼底的歎息盡數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