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上)
/名^書
一夜心傷,我竟不知覺倚於這房內錦榻旁,昏沉睡去,直至晨起時分,天光大亮,隻聽得滄浪驛內人聲喧嘩,錦鯉破門而入,此際樞密使大人滿麵急色,直將我怒聲喚起,“陛下,大典辰時即始,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為他一吼心驚,反應過來忙起身問道,“錦卿,現在什麽時辰了?”
錦鯉氣急,當下沒好氣道,“現在離辰時隻差半刻,陛下你快些回錦瀾殿梳洗更衣!”
聽他此言,我亦不及再多作他話,當即催靈,疾步行往錦瀾殿,碧螺青玳及一眾司禮官殿內等候,一見我出現,立時上前,青玳手捧華服冠帶,直嗔道,“陛下,你去哪了?”
尚不及我答話,碧螺卻一步而前,徑來解我外袍,她將那喜服直往我身上套,口中還不住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我見此直是苦笑,按說禮前我本該於汲月潭沐浴,現時這般手忙腳亂,哪還來得及再去汲月潭,我當下扯開那喜服,推門而去,化為龍身,隻在錦瀾殿外萬頃碧波中匆匆遊弋,片刻複作人形,發梢衣角卻還是水痕淋漓,我一時接過青玳手中絳紗袞服,披覆於身,又將腰間玉帶係起,而碧螺忙取來絲絹,將我發梢水漬擦去,又替我束起赤水流珠冠,好容易大大小小佩飾俱整束完畢,尚不及我有何表示,碧螺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卻長舒一口氣道,“好了,陛下玉樹臨風,豐姿俊朗,新娘子該等急啦。”
我見她打趣,不覺搖首笑笑,尚未及答話,那門外錦鯉又來催請,我當下疾步而出,正欲隨樞密使大人一路前往欽天監祭天祭神,不想錦鯉一見得我,當即麵上一愣,竟仿似不識一般,而我見他神色有異,不覺開口問道,“錦卿,怎麽了?莫非是朕臉上有什麽東西,你故此死死盯著看?”
我話音落,錦鯉方才回過神來,他一時垂首,慌忙答道,“不是不是,隻是陛下平素不喜華服,衣飾從簡,如此盛裝禮服,除卻當日登基大典,唯有今天。。。”,他說著抬首看我,卻又不敢直視,隻低聲道,“彼時微臣官階尚低,於萬民之中仰望陛下,早已心生傾慕,而今陛下大喜,改青絲袍作絳紗衣,平素青絲袍清雅尊貴,今時絳紗衣。。。”
他話未及完,我好笑之餘忙揮袖打斷,隻道,“好了好了,錦鯉大人莫再拍馬屁了,你方才不是說時辰不早麽,如何有心閑話,還不快往欽天監去。”
而錦鯉言未及畢,為我打斷,竟又是一愣,他慌忙低首領命,口中不住道,“微臣逾越了,微臣逾越了。。。”
錦鯉平素伶俐,不知為何,總有些時候呆頭呆腦,我當下並未與他計較,隻暗自慶幸欽天監一行,總算不誤吉時,而祭天祭神過後,尚要去宗廟祭祖,好容易祭典俱畢,我回抵碧泱宮,已近未時三刻。
此際迎親使已出發白沙驛迎娶鴻鳥入宮,而天水閣外群臣拜服,我立於高位,接受四方來賀,靈獸族,幽魔族甚至有翼族使臣俱至,靈獸長身著七色雲紋袍,重禮相贈,此際他隨我水族親衛而入,遠遠行來,目光灼灼,不曾離我半分,而禮前我並未與他見麵,隻道今時他既是遠來道賀,我便權當他是一片好意,再說大典上不宜計較恩怨情仇,當下我隻朝他頷首微笑,示意一旁落座。
不想靈獸長方至,幽魔君主卻也到了,且道幽無邪不比麒麟,這廝行事乖張,從不計較臉麵,我一聽他到來,心下不由一沉,遠目看去,隻見幽魔君主依舊緇衣墨袍,卻是難得束冠,這廝仰首見我立於高位,麵上先是一愣,片刻卻笑得古怪,竟不知又起了什麽惡心思,我不覺眉間陰沉,奈何眾人麵前不便發作,隻一揚手,亦叫他落座一旁。
賓客陸續抵達,天水閣高朋滿座,直近日暮,宮門外鼓樂喧天,那水鴻儀駕終是到達,我當下揮袖,碧泱宮內華燈俱明,亮如白晝,而鴻鳥綾紗覆麵,喜服華裳,她隨羽帝自車攆而下,本該在司禮官指引下,步步向我而來,未料此際羽帝一步而前,他竟叱去司禮官,一把執起鴻鳥衣上紅羅帶,久久立於宮門邊。
我一時大驚,實未料時至今日,鳳百鳴怎會又出狀況,眾目睽睽下,高聲斥責不是,疾步上前亦不是,焦急下卻隻能對他怒目相視,而一旁麒麟與幽無邪不是傻瓜,片刻內他二人已察覺異狀,麒麟一時看向我,似要起身相助,而幽無邪好整以暇,卻笑得愈加得色,我腹內焦急,正欲要自高台而下,而鳳百鳴麵上表情複雜,最終他一咬牙,竟是自己引那水鴻,步步朝我而來。
我不覺長舒一口氣,而四圍我水族眾臣亦是長舒一口氣,奈何這之後,宮門至天水閣區區數百餘步,鳳百鳴走得卻如同刀山火海,我高位注目於他,幾至於被這廝磨光所有耐性,好容易鴻鳥隨他踏上天水閣廊橋,我隻怕再生變化,當即走下高台,腹內焦急,卻也隻能緩步而前,親自相迎自己新娘。
少時,羽帝將鴻鳥交付於我手,然而這一路而來,他目光膠著於我身,下一刻竟仿似要抬手扣於我腕上,而我心下緊張,竟至於額上薄汗,就怕在這大典上,鳳百鳴無狀,會鬧出什麽荒唐不堪,我不覺側身避開他去,一把執起鴻鳥衣上紅羅帶,直往高台。。。
且道鴻鳥真容隱於綾紗之下,不辨心意,然而我能感覺到她此際步履躊躇,似有懼意,我一時緩下腳步,待她同行,不覺傾身於她耳邊輕道,“莫怕。。。”
待我二人同登上高台,司禮長老引導下拜天祭地,禮成之際,天水閣外浪花迭起,泱都上空煙火四散,群臣拜伏於地,莫不山呼萬歲,而我一把執起鴻鳥之手,示意諸臣免禮,直至天水閣大宴賓客,我一顆心方才放下,回首隻對身側水鴻道,“今日勞煩,宴會畢,朕自會遣人送你去別苑休寢。。。”
昔日羽族玄天護法,如今我之鴻妃,宴會上她落座於我身旁,蓋頭未啟,直至酒過三巡,這水鴻依舊是一語不發,而席間不論鳳百鳴,麒麟,抑或是幽無邪,無人麵帶喜色,好好一場婚宴,總仿似暗潮洶湧,劍拔弩張。
前時幽無邪於我麵前提起,他曾助鴻鳥擺脫鳳百鳴,想必此番羽帝送親途中,應與幽魔君主有過爭端,此際他二人俱是麵色陰沉,似要發作,果不其然,一語不合,竟至於在我麵前動起手來,鳳百鳴當即起身,摔杯落地,而幽無邪又豈是省油燈,我見他二人拆不過幾招,天水閣內已是雞飛狗跳,當下皺眉,欲上前勸阻,奈何不及我插手其間,麒麟竟一把拉過我去,卻道,“龍兄大喜之日,何故插手這般瑣事,他們要打便打好了,打死也與你無幹。”
麒麟心機深沉,從來喜怒不形於色,此際他雖說不如鳳百鳴、幽無邪滿麵鬱色,我卻知他心情也十分不佳,一時聽得這般賭氣之語,無奈之餘不住苦笑,隻道他說得瀟灑,要知道這不是在莽原淩雲宮,這可是在泱都碧泱宮,天水閣若打壞了,豈非還是我遭殃?
我當下愈往前去,奈何麒麟竟拽住我手不放,我正是腹中奇怪,不想此際鳳百鳴倒不打了,他忽而回首看我,一步上前,直將我從麒麟手中拉開,張口竟道,“怎麽,龍帝陛下新娘還在那邊坐著呢,這就急著和靈獸長拉拉扯扯?”
什麽話?
此際天水閣內一片混亂,諸多賓客因羽帝幽魔君主相爭已麵露懼色,今時又聽他一番胡亂言語,更是疑雲繚繞,我不覺麵上燒燙,一時挑眉看向鳳百鳴,胸中怒潮洶湧,真恨不得凝起青芒,好好教訓他一番,奈何此際聯姻未畢,我若與他動起手來,實在難堪,我好容易平複胸中怒潮,一時咬牙隻道,“羽帝陛下可是喝多了,喝多了就給朕滾!”
鳳百鳴見我怒色,大約也念起而今婚宴未畢,他自己言行多有不妥,當下皺眉,憤憤落座於原位,不想幽無邪沒完沒了,竟又挑釁,這廝輕笑不止,卻朝我道,“鳳百鳴這是生悶氣呢,他巴不得你和他拉拉扯扯才好,依本尊看來,方才羽帝陛下差點就要一步躍上高台,同你拜天祭地,也好結成夫妻。。。”
他話音未落,鳳百鳴又是怒起,羽帝立時凝起炎火劍,炎芒直往幽魔君主而去,而幽無邪閃身錯開,冷笑不止,卻朝鳳百鳴道,“人說丹鳳帝無德無能,果真不假,今時你有本事,就別將自己姐姐嫁給他啊!”
簡直是一團糟糕,我頭大如鬥,當即凝起青芒,一劍橫於他二人之間,青芒化作水靈壁,一時阻隔,我心下怒火中燒,忍不住暴喝道,“今日朕大婚之喜,不願見青芒染血,羽帝陛下與幽魔君主若有私仇,請他日他處解決!”
鳳百鳴性躁,起了殺心必不會善罷甘休,他當下提劍步出天水閣外,隻朝幽無邪喝道,“幽無邪,你有膽不跑,今時天水閣外,孤王就在此將你斬於劍下!”
眾目之下,幽無邪居然應聲而出,可恨他二人實在是會挑時間,挑地點,我見此不覺胸悶頭疼,當下亦跟隨而出,卻見羽帝與幽魔君主已戰作一團,竟仿似真要拚個你死我活,卻說泱都納妃之禮未盡,我自不願見二族之首閃失於此,不想勸阻亦要勸阻,奈何正欲往前,竟又被麒麟拉住,此際靈獸長麵有不屑,隻朝我道,“龍衍,鳳百鳴與幽無邪屢屢汙蔑於你,羽族幽魔族於你水族是敵非友,你何苦前去相勸?”
麒麟有他立場,他自是巴不得鳳百鳴與幽無邪都死了才好,當然,死在泱都更是妙,我一時皺眉掙開他去,不由冷聲道,“靈獸長這是什麽話,今時水羽聯姻,如何算得上是敵非友?”
不想我話音落,麒麟麵色不佳,他卻又道,“好啊,龍帝陛下這是要幫鳳百鳴殺了幽無邪了?好,不勞你新郎官動手,本座替你去。”他說著真往前去,而我實在是氣急無奈,一縱身趕上麒麟,阻於鳳百鳴與幽無邪之間,尚不及開口,鳳百鳴竟一把攬過我去,熾熱吻倏忽落於我唇上,我當下呆愣無措,不知其旁麒麟與幽無邪是何表情,而羽帝做出這般荒唐舉動後,一吻畢,他竟朝我怒吼道,“龍衍,你為什麽不掙脫,到現在你還在勾引我,孤王早晚都要被你逼瘋了!”
尚好天水閣內一眾賓客無膽跟隨其外,錦鯉與一眾親衛應該能穩住局麵,隻是此際天水閣外一陣沉默,我震驚之餘,竟至於無話可說,而鳳百鳴轉身欲走,麒麟一語不發,幽無邪滿麵陰沉,片刻,卻又是幽魔君主先開口無狀,他竟朝我道,“龍衍,本尊不管你與旁人亂七八糟,早在九幽境我就說過,要你一生一世居於幽魔殿,此生你隻能作我新娘!”
這算什麽?
亂七八糟?我到底同誰亂七八糟了,是我要被逼瘋了,不是要逼瘋誰,此際夜風陣陣起,愈吹我頭愈疼,眼看麒麟又要張口說些什麽,我心下不妙,忙搶先朝他喝道,“你住口!”
我頭重如裹,方提起精神欲要撇清一切,驀然抬首,卻發覺天水閣旁金羽一閃,瞬及無蹤,莫非竟是如歌?
我心念如歌,一時顧不上這該死糾纏,當下催靈前去追趕,不想幾番追尋,竟至於踏出碧泱宮外,一路行去,滄浪驛赫然麵前,我踏足其內,但見金衣背影寥落,驀然心下一緊,出聲竟略略發抖,一時隻問道,“如歌,是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