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魅寵? 第一部 念君心 第叁拾叁卷 水葬合歡

天都大軍在夕州城內休養生息,淩子歸讓恩聿將城外逃散隱匿的百姓逐漸遷回城內,供糧安撫,幾個月下來,城內基本恢複如初,百姓安居。

已是入冬,北方的天氣寒冷幹燥,好在傍晚時飛飛揚揚灑下雪花,為這單調的冬日增添了一絲情趣生氣。

入夜,亓官昭到處尋不到蘊卿,隻得出門披了一件織錦邊鑲裘毛披風,深藍色的袍子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沉穩安定,烏黑的發以帶束起披於身後,腰間墜了塊藕色香包。

他尋著地上整齊的足印,來到後院落的花園亭台。正是淩冬,百花凋殘,唯有一簇香花迎風盛放。

隻見蘊卿藏身花團之中,伸手探著樹上的合歡花,出神地思索著。微顫的睫上飄了幾朵紛揚而下的雪花,一頭淡褐色長發自然地束起,大半長發垂在身後,也沾了不少純白,一身大紅色襖子長袍袖口領口都綴上了白狐狸毛,阻擋寒氣侵入,那是亓官昭前不久特意入得林中打獵所得。豔麗的紅色更襯得他如雪似畫的肌膚,仿佛要消融進這冰天雪地中一般。

亓官昭解下身後的披風,悄悄搭在佳人肩上柔聲道:“夜涼,又下了雪,怎麽出來了?”

“出來看看這合歡花……”蘊卿這才驚覺身旁的亓官昭,淒迷溢出一笑,惹人心疼,“以前我最喜歡冬日裏的合歡花,這花每年隻有冬日初雪之時才開,傲然淩冬,不屈不撓,就算身旁的花兒都萎了,也驕傲地綻放到最後一刻,待到明日太陽升起之時,片片凋零……”蘊卿說著,眼角忽然熱淚盈眶。

想來,他竟沒有一朵花來得瀟灑,沒有放手一搏、背水一戰的勇氣,沒有在淩冬寒風之中盛放的驕傲和銳氣。

隻一見他那副模樣,亓官昭就知道他必定心中有事,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在準備進軍爵次,拿下武使,但是這樣便是從側麵幫助了天都解決爵次。原本蘊卿以為淩子歸已死,他隻有向亓官昭求助,現下知道了淩子歸有生還的可能,他是否應該投奔原主,同淩子歸一起商議平亂大事?可現如今淩子歸便尋不著,天都的軍隊又蓄勢待發,已是劍在弦上,蘊卿隻有進退兩難的餘地,難免心情苦悶。

亓官昭自是知他心思,略顯霸道地扯過蘊卿已凍得冰涼的柔荑,握在溫熱的手心中取暖:“樹上花開,是哪個動情,數難盡星星點點;庭中雪飛,有幾多思念,望不穿紛紛揚揚。花不過是花,雪不過是雪,隻是人妄自加了感情進去,就改變了其中的意味罷了。我便不喜歡這合歡花,一年一開,才開便敗,縱然妖豔美麗,卻稍縱即逝,淒美何止。再美的景象沒有生命的堅持也毫無意義,如此不顧後果任意妄為,不過是匹夫之勇,愚人之慮,可悲可歎,可笑可憐。”他仔細替蘊卿搓搓冰涼的手,抬頭望著那淡褐色絕美的妖豔眸子,“蘊卿,莫怪我這番話不近人情太過現實,你我並非活在詩畫之中,世間凶險,生命可貴,在我而言你是最特別最寶貴的存在,我永遠不許你妄自菲薄,心生涼意。很多事並非我們看到的那樣簡單美好,就如這合歡花,雪落花開之時,美豔群芳,沁人心脾,而其慘敗飄落的花瓣則劇毒無比,可製成藥xing極烈的‘離愁散’,中毒之人會夜夜病發,急於同心愛之人**,直至力截而亡,如若沒有尋到**之人,則會生生經脈爆裂而死。如此美花,如斯毒名,你怎麽替它傷心感懷?”他以合歡花映射淩子歸,不曉得蘊卿能否頓悟。這些毒藥製法也是他從索陽桀那裏學來的,很少有用的上的地方,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樂於一鞭了事,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場,說的蘊卿驚詫不已。

佳人緩緩點頭,任由亓官昭抹去他臉頰冰涼的淚水,輕聲歎道:“我隻知如斯美花,卻不知如彼毒名,想這世間萬物,除了你可以讓我全心相信之外,又有何物亙古不變,永誌不移呢?”

亓官昭不曾想蘊卿這般感慨,曾幾何時,他已是他最為堅定的信仰和依靠,再大的風浪,都有二人一起同扛,這讓蘊卿有了麵對一切困難的勇氣。一股暖流淌過亓官昭心底,他很幸運,蘊卿心中的那人,是他。

其實很多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如果蘊卿愛的不是他,他又是否能夠控製自己不去想念,不去抑製為將他據為己有而不擇手段的邪惡念頭。

蘊卿神情望了眼他,伸手替亓官昭撣掉身上飛落的雪花道:“回去吧,外麵冷得很,你穿得單薄。”

柔柔的飛雪之中,兩抹人影相依緩緩消失在夜色之中,唯留那一樹合歡,在白雪紛飛之中低回婉轉,淺吟低唱……

次日清晨,亓官昭睜開雙眼,身旁床榻空空如也,不見蘊卿倩影,心中焦急,難道昨晚的事蘊卿仍然耿耿於懷放心不下?遂慌忙起身,外出尋他。

一身藏藍綿袍垂墜的質感襯托出亓官昭威嚴的氣質,雪後初晴,陽光竟出奇地有些溫暖的味道,院落之中的牆角已依稀有些雪水化開,漸漸匯成淡淡小流,向院落之外的低窪處順勢留去。亓官昭心中已有主意,舉步向後院而去。

不出所料,蘊卿正跪在雪白的地麵,小心謹慎地撿起地麵一片片已經殘落的合歡花花瓣,捧了一懷,殷紅色的綢緞綿袍在雪地裏分外惹眼,褐色的長發還沒來得及梳理,懶散地攤了些在雪地之上。

眉頭微蹙的亓官昭快步上前去,扶起身子羸弱的蘊卿,替他將膝蓋上的碎雪彈去,輕柔嗔怪他:“這袍子弄濕了,冬日裏可是刺骨的冰冷,怎麽就跪到了地上。”

蘊卿隻眉開一笑,明眸皓齒:“這花開得太短,明媚過得太快,我心裏舍不得,想撿了去。”透薄的唇邊嗬出清晨氤氳般的嗬氣,原本無暇雪肌因在雪地裏凍久了而生出些紅暈。

亓官昭伸手拍拍蘊卿的小臉,看來氣色不錯,才放下心來,自袖中拿出一根白玉簪子,兀自替蘊卿束起發來:“終究不能不顧身體,清早寒氣逼人,連頭發都不曾梳理,急到這種地步。”

“我想看合歡花剛剛慘敗的景像……”是的,他想體會一下那種徹底的悲痛欲絕,一年一次,才開便敗,就如世間種種,似水無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這絕美的花瓣,驕傲得一身生疼,和風雪爭鬥終不肯低頭,卻在如出風暖之後慘敗,想來令人憐憫疼惜,還是收集起來順水而去吧。你不是曾說,‘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不如今日便成全這合歡落花,也襯得上這‘合歡’二字的花名。”

亓官昭淺淺一笑,攜了他緩步向院落腳一娟細流處,蘊卿伸手將花瓣一片片放入小流之中,輕輕道:“亓官,謝謝你。”

一旁也蹲身下來的亓官昭隻揉揉他額前的碎發,寵溺地說他傻瓜,同他一起水葬合歡。

花瓣一片片隨流而下,雪水叮咚,罕見的冬日暖陽似的涓涓悄然匯成一泓細流,攜了花瓣奔向遙遠天涯,再覓不到蹤跡。

“世人皆道不清昨夜風雨合歡,卻不知剪不斷今日水葬離愁,人非花,花似人。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活在自己編織的網裏,殊死掙紮,不敢相信所謂的殘酷,所以懦弱地不敢向前一步。那些以為美好的人或事,卻在意料之外一夜之間訇然變得醜陋。”蘊卿忽然沒來由地道出這樣一番話,聽在亓官昭耳裏,卻已一切了然。

聰明如他,終於還是想明白了淩子歸暗中的利用,一直以來都太過柔弱的他這一次,卻堅定地選擇了堅強麵對,不再需要亓官昭的庇佑,獨自承擔起所有他肩上的重量。

亓官昭以花喻人,蘊卿借花鑒心,二人相通,終究至此,問世間,還有什麽能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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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心至此,我心裏的感覺,特別特別難受……

——難受的惑惑敬上。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