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君舍命

沈默之後,兩人發足狂奔。

閘門落下,四人都被困死此處,加上洪水一灌,姬任好可以準備回家上香。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第四道閘門下隻剩一尺空間,上官談笑飛身一撲,貼地滑出門下!瑄分塵隨之撲來,但慢了一步!

上官猛回身,伸手在下一撐。那門花崗石所做,重量何止千斤。上官全力上托,聽他手骨喀啦一聲,石門落勢稍稍一緩。瑄分塵雙腿已滑出門外。

驚心動魄的一聲,門與地麵完全吻合。

瑄分塵掙紮兩下,竟沒爬起來,上官嚇出一身冷汗,想,不是腳被壓碎了吧!

又想,壓碎了怎麽不叫?

瑄分塵撐著額,道:“快幫我割斷!”

上官談笑仔細一看,原來他的鞋尖被壓在門下,難怪爬不起來。

抬和光劃過,布帛應聲而斷,瑄分塵總算站起來,雙腳一翹,全露出大腳指。上官沒忍住,噗的笑出聲,被瑄分塵直扯出去,道:“不想淹死就快走!”

兩人按著畢雲生的地圖,一路狂奔,雖然出口和原定不同,但島就這麽大,也差不了多少。光明忽如其來,如此美好。

奔到約定地點,萬丈懸崖下一團濃霧,一條粗繩掩映其中,直直垂下。兩人迅速攀爬到底,一隻小船飄悠在亂石間,食水羅盤都有,但沒有人。

“他們還沒來?”

瑄分塵撈起纜繩,皺眉道:“怕是來不了了……”

一個大浪打來,上官談笑踉蹌一下,差點摔倒。頭上隱隱傳來呼喝聲,瑄分塵當機立斷,道:“去最近的據點,你和畢雲生都知道的那個!他們有畢雲生帶著,肯定還有一隻船,一定能逃走!”

畢雲生的特點,就是狡兔三窟,神出鬼沒,這樣的大事,他不可能不多準備幾個地方,不可能不多弄幾條船。

船槳劃動,瑄分塵極目四望,忽見一條拱首翹尾的大船,船頭掛著黑白梅花旗幟,漸漸露了出來。

砰砰幾聲,炮彈落入水裏,炸開衝天白花。小船四處搖晃,姬任好和蕭史一人扳一邊,勉強維持平衡。畢雲生伏在船尾鼓搗,隻要他一抬頭,就能看見一艘大船遮天蔽日。

雪紗的帳子飄揚起來,人坐在軟**,深黑的衣袂很長,繡著雪線的梅,像巫師的袍子。他本該很漂亮,多年卻瘦了,下巴尖尖的,太瘦了。他完好的眼睛剔透的像冰,另一隻黑洞眼眶,白天看少了份yin森,卻多了份凶殘。

喀吧一聲,梅袖手捏破了一個從盤中拿出的指節骨,露出了血髓,放入口中,像磕瓜子。

“姬任好……今天就要你死!”

一顆炮彈直落在船邊,轟的一聲,半個船翻起來!蕭史拿千斤墜猛一壓,船豎了一會,!的落了回去。這還是梅袖手科技意識不強,用的火炮已經配備了幾十年了。他出了一背冷汗,心中大怒,見船邊有漁qiang,拿在手中,猛的投了出去!

空中劃出一道銀線,直逼梅袖手。

梅袖手峓然不動,船後忽然竄出一人,一劍將qiang劈為兩半。不過蕭史留有後勁,斷qiang急轉,刷刷囧囧兩名侍衛胸口!這飛來橫禍,兩人慘呼一聲,跌出了舷邊──也是他們不該站在船邊。

撲通撲通兩聲,水麵泛起嫣紅,又打著旋兒漂開。

畢雲生臉色微變,道:“他們倒沒關係……我們船太小,媽的。”

姬任好一麵劃,一麵又開始暈,沒聽明白他的意思。蕭史見qiang破,直指梅袖手,厲喝道:“梅袖手!今日是在水上,待我到平地,出手就要你的命!”

梅袖手睫毛微垂,道:“嗯,我竟一直忽略你,蕭史,這姓我沒聽過啊。”

全船都知道他在調侃,或者說,開玩笑。但一想到對姬任好的剝皮玩笑,對瑄分塵的油鍋玩笑,也就可以聯想下蕭史的。

他總是開著惡毒的玩笑,最可怕的,往往這玩笑是真的。

蕭史幾乎要獰笑了。

梅袖手悠長的道:“我記得,我和你爹有恩怨。”

“是啊,你把他殺了,頭砍下來,片去肉屑,剩骷髏放在臥室裏把玩。身體用鹽醃了,風幹了喂狗。”

旁聽的麵色都有點不善。

“你記得真清楚。”

“你以為我來幹什麽!”

“要回你爹的頭骨?也是,誰知道那墳墓裏空空的,居然隻有衣服!”

梅袖手笑著,猙獰道:“三十年後,你就代替他躺進去吧!”

姬任好望大船上,那飛躍而出的,竟是銅麵!後麵似乎還有1.女子。

初見梅袖手,他們已上了小船逃跑,沒有見到這兩人。而且看情況,是四大護法之二。他們隻可能去追瑄分塵了!現在他們回來了,瑄分塵呢?

銅麵一身半濕,對梅袖手低語。他們關在房間中後,由於親眼見上官扳動機關,就試了一試,將其全部還原。這時洪水淹進來,兩人還算跑的快,水淋淋的也逃了出來!

梅袖手臉色一變再變,厲聲道:“什麽!”

所有人一齊回頭。

島上無論是正門側門,人群嘩嘩湧出,全是從洪水裏揀了半條命回來,哭爹喊娘。

“快去!”

銅麵知其意,一鞠躬,轉眼躍上島去,維持秩序。無數銀錢心血付諸東流,梅袖手大約氣到語無倫次了,忽然道:“把他給我帶出來!”

折扇一揮,打落侍衛的手。青衫一轉,伏青主從床帳後現出。

梅袖手看了他,眼有意味。

姬任好臉如沈水:“伏青主!”

伏青主一鞠躬,道:“姬閣主。”

“伏青主,你投入我麾下,反叛卻是何意?”

伏青主淡淡道:“哪裏,我在幾年之前就歸屬梅門主。”

伏青主當年攪亂江湖,做出憑一人之力所達不到的事,更有毒藥牽雨飛花不知來源,現在想,居然是梅袖手在其後?

姬任好冷笑道:“你知道紅葉山莊,碧水塚?梅袖手悄悄請來他們,或禮遇,或威脅,控製他們攪亂武林,自己卻毫不出麵,等到被人追索或人已無用,就殺人滅口……你確定,你和他們不同?”

伏青主開扇遮麵,道:“自然不同,我是自願,難道門主會無緣無故殺人?”

笑意從扇後透出:“懷天閣六部,各有行動,我已經全部稟告門主,姬任好,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懷天神話,即在一天內破碎!”

梅袖手很滿意,忽然道:“崢嶸,你沒有話要說麽?”

他身側帳子慢慢掀開。

楚崢嶸坐在軟床一側,白衣白襪,唇也蒼的像雪,道:“伏公子言之有理,但崢嶸有一疑問,姬任好詭計多端,怎麽會輕易收伏公子為屬下,又怎麽會輕易中計?崢嶸以為門主別事可疏,細作卻一定要防備。當然,崢嶸隻是隨便一說,一切憑門主安排。”

他腰間囊裏,藥丸不多了。

方才姬任好抱他跑出洞,卻恰好碰上梅袖手,雙雙交手。梅袖手以為他被擄,怕他透露出生死門內情。姬任好幾人雖然敵住,卻保不住梅袖手迅捷滅口。情急下楚崢嶸投入梅袖手懷中,呈說自己被擒拿。反正金巧巧金雙雙已經身死,大水淹的屍身都不知去向,毫無證據。而且他懷疑,一路顛出大海後,還有沒有命回去。

梅袖手表示清楚了,心裏的想法,無人可以得知。

楚崢嶸默默思索,並無破綻,便坐在一邊,仍舊充當島主。

伏青主折扇微合,道:“不中聽。”

楚崢嶸淡淡道:“我隻是說給門主。”

伏青主暗暗咬牙冷笑,扇子一招,身後一人走上,捧著一物。

說是一條魚,卻又不是一條魚。

流線型的身軀長達半丈,滑溜溜的青灰皮活生生,魚嘴張成一個圓,沒有動靜。

伏青主起手一撕,魚皮應聲而破,裏麵竟然是木頭!打破木頭,從空心內掏出一卷帛書,道:“楚公子,這是什麽?”

楚崢嶸真的毫無血色了。

這是他準備好的情報,交給姬任好的。本來準備二更時將魚放出,遊到姬任好窗下。姬任好的房間是他安排的,是唯一靠海而且不在懸崖邊的房子。

他眼神微移,對上梅袖手的,梅袖手的眼神直戳進來!

“……崢嶸不知道這是何物。”

伏青主大笑,回手一擲,魚飛落進水裏,隨之活靈活現的遊了起來!除了那半剝的皮分外詭異,竟看不出絲毫滯澀。

“除了楚崢嶸,誰有這本事?”

“伏青主,現在起,我提你為四大護法之一!”

伏青主俯身稱謝。

“誰有這本事?”

梅袖手伸過手來,掐住他頸項,拖到麵前,微笑道:“怪乎我多年打探不到,懷天器部之主,小崢嶸,你騙的我好狠哪。”

他手上加力,楚崢嶸呼吸不暢,臉色青紫,極力掙紮。梅袖手冷冷看他瞳孔放大,抽搐起來,是心悸發作了!

姬任好遙望,船隔十數丈,實在太遠。就算過去了,也敵不過梅袖手,更勿論搶回人來,心中氣急,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眼看楚崢嶸剩最後一口氣,梅袖手慢條斯理摸出那腰間錦囊,倒了倒,一股腦塞進他嘴裏。楚崢嶸臥在他懷裏,半晌才回過氣來。

梅袖手輕撫他的頭發,嘴唇挨到耳邊:“看在服侍多年的份上,我不殺你,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生死門的人,答應否!”

是看在他技藝高超的份上!

楚崢嶸微微轉動,向姬任好望去,眼裏尚有被掐時溢出的淚水,竟看不清。

“遵門主令。”

楚崢嶸垂頭,並無話說。

梅袖手長笑道:“好,很好!不過空口無憑,立字也是放屁!我知道你身上機關暗器無數,即使現在,那筒‘九天十地,十九神魔’仍在你身上,是不是?”

“是。”

梅袖手向前一指,雪白紗帳揚起!

“把它拿出來,殺了姬任好!”

楚崢嶸低頭道:“隨新主殺舊主,不是道義所為。”

梅袖手摸著他臉,硬把頭抬起來,道:“說的頭頭是道,但我也要確定,誰是新主,誰是舊主啊。”

楚崢嶸仍不答,隻把手放到身後。梅袖手等了一盞茶,把他的手握起來。

楚崢嶸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已經夠白了,梅袖手的更有種青色。

“機括器巧,都是這雙手做出來的,好漂亮的手……如果一根根吃下去,別有風味吧。”

手被一把抓緊。

“究竟殺不殺!”

楚崢嶸一抖,看著自己手指被梅袖手送到唇邊。

“我動手就是。”

姬任好的瞳孔中,映出楚崢嶸。那人緩緩從袖中摸出一鐵筒,筒是綠色的,在陽光下變幻十分。綠筒一轉,對準了他。

梅袖手忽然道:“慢著!”

他一把抓住楚崢嶸,楚崢嶸抬眼,麵色惶然。梅袖手仔仔細細看著,確定發射飛針一頭對著外麵,才道:“動吧。”

手指扳下,機括啟動,這一瞬間,誰也無法阻擋。

一塊玉牌從鐵筒裏射出,直衝姬任好!

玉是好玉,在空翻滾的時刻,眾人都能看見中間封的帛書。

血腥味翻滾,早引來不少鯊魚,在水中穿波鼓浪。而兩具屍體怎麽夠分?鯊魚們擠在大船小船邊,擠在兩船之間,巴巴的盼望來一大頓美食。

一條鯊魚忽然暴起,一個翻滾,把玉牌兜進了嘴!

它落入水中前,畢雲生抓叉,投擲,套繩三個動作須彌之間,將它紮了個對穿。鮮血湧出,無數鯊魚擁擠過來,你一口,我一口,轉眼去了小半身肉。畢雲生收繩迅速,及時把它扯到船邊,伸匕首一劃,左手進去又出來,已經抓了那玉牌。

大船上,楚崢嶸慘呼一聲。

梅袖手又栽了一次,怒極下一掌從他背後直插前胸,鮮血泉湧噴出。楚崢嶸抓著胸口,卻抓到梅袖手的指尖。他還是看不清姬任好的表情,隻盯著他,格格道:“閣主……我姓楚,我姓楚……”

書部掌主也姓楚。

梅袖手一揮手,將人直抓起來,從船上丟了下去!鯊魚早等的不耐煩,一窩蜂湧上,水麵都沸騰起來,不要半盞茶,又恢複了平靜。

姬任好定定的站著,耳邊回響著楚崢嶸淒厲的聲音。他想到了楚宣,他心口的血液沸滾!

“姬任好,是你逼我忍無可忍!”

他直站起來,手一揮,所有火炮轉了個向。三人向那邊望去,卻見一葉小船漂浮在亂石間,是瑄分塵和上官談笑。離火炮最近的,正是上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