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的羽衣穿上不容易,脫掉也不容易。
等我去掉假發,卸完臉上的妝,已經又過去半個小時。楚童留下收拾善後,要我們不用等他,孫蕊說自己約了文應逛夜市,一早走得沒影。
我摸著癟到底的肚子走出簡陋的更衣室,一眼就看到了阿公和雁晚秋他們。
剛剛在遊行時找不見人,我還以為今晚要錯過了,沒想到他們自己找了過來。
“大哥哥!”雁晚秋看到我,張開手臂朝我這邊跑過來。
我怕她摔倒,忙將她接住,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看到你和阿山啦,但我叫你們你們都不理我。”她雖然這麽說,數值並沒有跌,應該也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人太多了,抱歉呀。”我掃了圈周圍,沒見雁空山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又去哪裏抽煙了。
“棉棉你真棒,阿公以你為榮!”阿公笑著靠過來,衝我豎起兩個大拇指,“我跟其他人說你是我孫子,他們都說我有福氣嘿嘿。”
阿公說話時頭上數值飆到86,一副很認同別人說法的樣子。
無論我做什麽,他總是無條件支持,從來不會對我失望,也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哪怕四年未見,我突然說要搬來跟他住,他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是我的福氣才對。
“阿山也好厲害的,你們經過的時候,我邊上兩個妹妹尖叫聲大到我都聽到了,說阿山身材也太好了,要他看過來!”阿公說著手舞足蹈比劃起來。
他因為耳背,說話聲音會不自覺變大,平時在室內都很注意音量,今天可能太興奮了,一時沒收住,聲音大到整個屋子的人都看向了他。
但大家眼裏都沒有嫌惡,也沒人因為阿公的大嗓門不高興。人人臉上帶著笑意,為能成功完成大遊行而充滿喜悅。
“是哇,我也覺得阿山的身材太誇張了,我年輕時候連他一半的腹肌都沒有耶,我們家那小子就更是連我都不如了…”劉叔還沒走,在做最後的收尾,這會兒也跑過來加入了我們的談話。
“你家小子有個地方比你強。”阿公手肘擠擠劉叔,笑得眼都眯縫起來,“比你早育。”
“嗐!”劉叔聞言大為喪氣地擼了把自己的地中海,道,“我可能上輩子十惡不赦,閻王爺才派下這個小混蛋來折磨我。”
老哥倆因為小一輩有了很多共同話題,劉叔吐槽自家兒子,阿公也吐槽自己兒子,完了又安慰劉叔等肚子裏的那個生出來會好的,一個可愛的小孫孫能讓人很大程度忘記自己還有個煩人的兒子。
雁空山是在阿公和劉叔聊到給小孩子取名字的時候回來的,身上果然又有新煙味。
“阿山你身上好臭。”他本來想伸手接過雁晚秋,可小女孩嫌他味道難聞,反而更往我懷裏撲了過來。
“我來吧。”五歲的小孩子,我還是能抱得動的,而且雁晚秋也不重。
雁空山收回手,客氣地說了聲:“麻煩你了。”
可能是嫌聊的不盡興,阿公打算等劉叔他們收工了一起去喝酒。
我怕他醉酒駕車,執意要開走了他的小龜王,又讓他喝完給我打電話,好去接他。張叔知道了讓我不用擔心,說他等會兒也去,不喝酒,會負責一個個把人安全送回家。
有他這句話我也放心了,揮別眾人,準備與雁空山和雁晚秋一道離去。
“別走前麵。”雁空山一把攥住我胳膊,拉著我往後門走,“你那個同學還在。”
付惟還沒走?
他到底要做什麽啊,我是不是自己都忘了其實有欠過他錢?不然他做什麽這麽陰魂不散的?
門麵房的後門是一條幽暗的小巷,空氣悶熱,煙味混合下水道的臭氣形成一股難言的味道,在狹窄的空間內經久不散。
“好黑…”雁晚秋在怕黑這方麵還是很小孩子的,說話時環著我脖子的力道都更緊了幾分。
南普街與這條小巷呈現截然相反的兩種氛圍,一個熱鬧繁華,一個荒僻死寂,而兩者分明也就隔了一排商鋪的距離。
光線不足,我又抱著孩子,走起路來就有些吃力,一時都難以落腳。
雁空山回頭看了眼我,不由分說從我懷裏抱過雁晚秋。
“當心腳下。”他十分自然地走在前頭,不忘出聲叮囑。
我跟在他後麵,每一腳都跟隨他的步伐,亦步亦趨,緩緩朝巷口走去。
今天交通管製,非機動車實行集中停放,臨時開辟出一塊空地做停車場,阿公的小龜王就停得有點遠。從小巷出來,要穿過兩條小吃街才到。
夜市有著它獨特的魅力,同樣的攤位,放白天不一定有晚上那樣多的人流。
往日青梅嶼的夜市人就很多,今天“止雨祭”更是如此,街上摩肩接踵,每個小吃攤前都坐滿了人。
“阿山,我要吃那個蛋,看起來好好吃哦!”雁晚秋路過一個烤蛋攤,抓著雁空山衣領像勒韁繩一樣要他停下。
烤蛋相對來說沒什麽技術含量,就是蛋的品類很多,雞蛋鴨蛋鴿子蛋,還有鵪鶉蛋和鵝蛋。雁晚秋要吃的是鴿子蛋,正好有兩位顧客吃完起身了,我們就坐了過去。
點了六個鴿子蛋,一份鵪鶉蛋,我和雁晚秋兩雙眼緊緊盯著烤爐,等待中口水都要滴下來。
雁空山當中走開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又去抽煙,心裏還嘀咕他這煙癮也太大了,結果他再回來時,手裏拿著兩份炒麵和一份口水雞。
“吃嗎?”他將其中一份炒麵推到我麵前。
“吃吃吃!”我點頭如搗蒜,迫不及待打開炒麵蓋子狼吞虎咽吃起來。
我還在長身體,中午那塊巧克力實在有點不夠。
吃著炒麵,雁空山又將口水雞打開推到我麵前。我謝過他,嘴裏的還沒咽下又去夾麵前的口水雞。
“吼吼吃。”食物落到胃裏的滿足感簡直要讓我熱淚盈眶。
這時蛋也烤好了,雁空山將筷子插到炒麵裏,去剝鴿子蛋。
雁晚秋一個,我一個,到後來鴿子蛋都被我和雁晚秋分走了,他自己一個不留。
鴿子蛋超好吃,半透明的蛋白,口感軟糯,帶著些微黏牙感,吃完口齒留香,與雞蛋很不一樣。
我盯著快餐盒裏剩下的最後一顆鴿子蛋,那樣誘人,咽了口口水,夾起了丟進雁空山的炒麵裏。
“我吃飽了,你吃吧。”
雁空山低頭看了眼那顆鴿子蛋,默默夾起來吃掉了。
他雖然沒說話,頭上心情值卻替他說了——他很喜歡這顆鴿子蛋。
果然,鴿子蛋超好吃的,沒人會不愛吃!
“鵪鶉蛋!鵪鶉蛋!”雁晚秋雙手握拳,不斷敲擊桌麵,呐喊著心儀蛋蛋的名字。
“好啦,給你剝。”我拖過那碗鵪鶉蛋,接過了雁空山之前的活兒。
鵪鶉蛋有六七個,雁晚秋吃了兩個就吃不下了,剩下我就都剝給了雁空山。他照單全收,和著麵全都吃掉了。
結完帳走人,沒幾步我們又被一個算命攤的攤主叫住。
“等等!”
對方身著異域風情的紗衣,臉上戴著紅色的麵紗,身前擺著一隻透明的水晶球。
“要算算愛情嗎?”她眨了眨濃密的睫毛,對雁空山做了個wink。
雁空山看她一眼,道:“我不信這種東西。”說著轉身離開,似乎極為不屑。
我其實還挺好奇,但他走了,我也隻好快步跟上。
女攤主帶著笑的聲音從身後隱約傳來:“不信愛情的人,最後會被愛神狠狠報複哦!”
我去看雁空山的表情,他完全不為所動,數值卻有些不悅的成了紅色。
他剛剛的話也不是很分明。他到底是不信愛情,還是這種算命方式呢?
離開夜市前,雁晚秋看上一支七彩風車,吵著要買。雁空山買了兩支,一支給她,一支遞到我麵前。
我瞪大眼,意外道:“我也有?”
他勾了勾唇,心情很快恢複過來:“小朋友都有。”
我接過風車,輕輕撥弄葉片,非常喜歡這個禮物,也就沒有介意他又叫我“小朋友”。
雁空山先陪我找到了阿公的小龜王,然後再與我分別,去旁邊另一個機動車停車場找自己的車。
我將七彩風車插在車頭,擰動把手駛出停車場。
回家的路並非每條道都有路燈照明,有時候鑽進一條黑洞洞的小路,除了驚出一兩隻夜貓,還會驚起地上不知道存在多久的積水,讓人發自心底地想加快速度駛離。
快到家時,遠處天空忽然爆出一叢一叢璀璨的煙火,像斑斕的花朵點綴著春天那樣點綴著夜空。
應該是十點了,聽孫蕊說,海灘那裏十點有煙火表演看的。
腳下這條路已經有些年頭,路燈也是跟老爺爺的牙齒一樣,隔幾步就要缺一個,我將小龜王的燈開到最亮,照到的範圍也十分有限。
我隻能放慢速度,更謹慎地架勢。
這時,身後傳來汽車引擎聲,對方應該是打了遠光燈,一下子照到好遠,眼前立馬就豁然開朗了。
路並不是很寬,堪堪隻夠一輛卡車通過,我騎到邊邊,想讓後麵的車先走,對方卻隻是慢慢贅在後頭,並不超過我。
我奇怪地回頭一看,因為燈光晃眼,差點把車開到溝裏去。
汽車喇叭聲急急響起,像是怪我太不小心。隨後響起的,還有雁空山在夜色裏顯得格外磁性的嗓音。
“別回頭,往前開。”
我不自覺手下油門加得有點多,小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你,你怎麽會往這裏走?”
這條路因為窄,雖然更近卻不太有車開,我以為雁空山早就從另一條路走了。
“因為想看煙火。”雁空山語氣淡淡的。
這麽浪漫的嗎?
遠處海灘上的煙火表演還沒結束,不時會在夜空中炸出一兩朵炫麗的花火。這條路的確能更好欣賞到煙火表演,光從聲音判斷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但沒關係,我心裏已經認定他是特意為我繞道的了。
長按兩下喇叭,我舉起一隻手臂大力揮舞,迎著風笑道:“看煙火的觀眾,不要掉隊哦,跟緊餘導遊,下一站您溫馨可愛的家就要到啦!”
雁空山的車就這樣在後頭給我打著燈,一路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