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蕊推著三輪看到我圍著圍腰出現在天氣書店門外時,露出了白日見鬼的表情。
我將寫著各種打折信息的小黑板放到地上,問她在這裏做什麽。
孫蕊:“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將手插、進圍腰的兩個小兜裏,道:“打工呀。”
“打工?”孫蕊一聽,踮腳就朝店裏張望,作勢還要往裏走,“你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小少爺都能打工?老板還招人嗎?我也想在這裏打工。”
孫蕊總覺得城裏人都是少爺小姐,住在高聳入雲的大樓裏,天天都有管家服務。
我按住她肩膀,擋住她去路,道:“你不是還要幫你爸看果園嗎?打什麽工。”
孫蕊家在山上有好幾畝果林,分別種著蘋果和青梅。一到節假日,孫蕊就要加入到看守果園的隊伍中,采摘季甚至還要被安排晚上輪值巡邏。
小時候有一年暑假我因為好奇跟著去過一次,每個人都會發一頂頭戴式的強光燈,跟著孫爸爸一路小跑到山頂,還要喊口號——不問自取,牢底坐穿。
邊跑邊喊,響徹山林,這麽多年了我都記得。
“人家也想和文應做同事嘛。”孫蕊噘著嘴,很是不甘,“然後在狹小的倉庫,在堆滿雜物的儲物間,在臭烘烘的廁所,盡情這樣那樣…”
我都不用問她,隻是看她腦袋上的一片黃,就能猜出這樣那樣到底是哪樣了。
“別說傻話了,你先把你水果賣完再考慮其它吧。”看到她一三輪的蘋果,車頭還掛著塑料袋和電子秤,我就知道她一定又被她爸趕出來賣水果了。
孫蕊頃刻間麵容有點猙獰。
“今年蘋果豐收,我水果西施的名號都不管用了,吆喝一上午都沒賣出去幾斤。”她手肘撞了撞我,“餘棉,是姐妹就全包了。”
誰跟你姐妹啊。
“不要,我家又沒養豬,吃不了會浪費的。”不過看在朋友的份上,能幫總要幫一下的,“給我稱六個吧。”
“好嘞!”孫蕊愉快地給我挑了六個大個的蘋果,裝進塑料袋後稱好分量給到我。
“你別忘了給我在文應麵前說說好話呀,特別是多誇誇我善良淳樸的品質。”
“知道啦。”我付了錢,與她揮手告別,轉身回了店裏。
“賣蘋果了!新鮮的,又大又甜的蘋果!”孫蕊推著三輪逐漸走遠,“由本水果西施親自采摘的蘋果,不甜包退了!”
天氣書店上午九點開店,下午五點關門,雁空山佛係的好似曾經中了五百萬,根本不在乎晚上那點生意。
阿公知道我白天有事做後,倒是舉雙手雙腳讚成,還讓我送了一碗茶葉蛋給隔壁當謝禮,謝謝雁空山將墮落的我從房間裏解放出來,可以到外麵曬曬太陽。
“怎麽出去一會兒還帶回來一袋蘋果?”
剛剛開店的關係,店裏還沒什麽人。在書店工作兩天,雖然不能說和文應一見如故,但也在慢慢熟悉起來了,休息的時候還會聊兩句家常。
“要吃嗎?我去洗一下。”我給他看袋子裏的蘋果,“孫蕊家裏自己種的,特別甜。”
“她剛剛來了嗎?”文應看了眼外麵,“她要的書我找到了,還在想她什麽時候再來呢。”
“已經走了,去賣蘋果了。”我有些好奇,“她讓你找什麽書呀?”
文應拉開抽屜,取出一本外封古樸的線裝本,藍色的封麵上赫然寫著蒼勁有力的《金X梅》三個字。
我:“…”
孫蕊,你一開始就暴露了啊。
書店後麵有個大房間,平時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充作倉庫,還專門隔出空間做了休息室,供員工吃飯儲物用。
洗好蘋果,用碗裝了放到桌上,我在圍腰上擦了擦手,開始搜尋雁空山的身影。
店裏掃了一圈沒找著他,我猜他應該是在隔壁倉庫,過去一看,果然在。
雁空山正在倉庫清點庫存,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些堆得亂七八糟的書要怎麽清點,但於情於理,我也要上去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的。
“店長,要幫忙嗎?”
雁空山正將地上一個紙箱搬上貨架,聞言看了我一眼,沒有拒絕,抬抬下巴,讓我去點另一排貨架的書。
書都是二手書,本來就有一定年頭了,在倉庫放久了就有股味兒。從上層貨架依次拿下書籍記錄,打了好幾個噴嚏,突然眼尾好像瞥到地上有個小小的、灰灰的東西慢慢靠近。
我握著書驚疑地看過去,與一隻巴掌大的老鼠四目相對。
倉庫這種地方,陰暗密閉,有老鼠也正常。但作為一個從小長在城市,連倉鼠都沒有養過,唯一接觸過的鼠類還是遊樂園米老鼠的都市人來說,這不是老鼠,這是長著貞子臉的哥斯拉。我頭頂要是顯示san值,這會兒應該已經跌穿地心了。
條件反射地,我將手裏唯一的道具——書,朝那隻老鼠扔了過去,試圖趕跑它。
但沒想到,扔是扔中了,隻是書頁從中展開,掉落時在老鼠身上形成一個完美的三角,將它罩在其中,完全沒有形成任何傷害。
它甩了甩腦袋,從書裏鑽出來,抬頭看向我。
我:“…”
雖然看不到動物頭頂的心情值,但從它那雙泛著猩紅的雙眼中,我感受到了它的怒氣。
我:“…對不起。哥,我錯了。”
它並不買賬,開始伏低身子,做出有些危險的姿勢。
“店長?”我也不敢太大聲,隻能用仿佛中氣不足的音量呼喚雁空山。
所幸他聽到了。
“嗯?”
“這裏…”我話才說一半,那隻老鼠猛地衝刺過來,嚇得我屁滾尿流,轉身就往雁空山那邊逃,“救命啊!!!”
這種時候,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我隻記得雁空山看過來時有些錯愕的目光,等回過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跳到了他身上。
雙手摟住他脖子,雙腳環住他的腰,像樹袋熊那樣…掛在了他身上。
因為衝力,他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為了穩住身形,隻好用一隻手托住我的大腿。
“餘棉?”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聽他的聲音,甫入耳,每根細小的茸毛都好像在快樂的搖擺,形成令人愉悅的A**R。
我更緊地摟住雁空山的脖子,用著微弱的聲音道:“有老鼠。”
心髒激烈的跳動著,卻不再是因為恐懼。
“老鼠?”雁空山似乎是四處查看了一下,“應該已經逃走了。”
我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嗯。”
安逸地又趴了會兒,雁空山大概一直等我自己下地,左等右等沒等到,實在是忍不下去,隻得提醒我:“餘棉,你能下去了嗎?”
哎,還想多占會兒便宜的。
“哦。”我鬆開夾住他腰的腿,落到地上,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麵皮,“不好意思,我有點怕這些東西。”
雁空山彎腰撿起剛剛掉落地上的書脊,道:“你到外麵去吧,這裏有我就好。”
雖然有些失落,但我還是聽話地去了外麵。
如孫蕊所說,店裏女性顧客比例要比男性多很多,不少是慕名而來的遊客,年紀不比我大多數,一進來就四處張望,交頭接耳。
“小帥哥,今天你們店長在嗎?”一位女性顧客拉住我,小聲詢問。
因為老板太帥而成為島上景點之一,這書店也是絕無僅有了。
我抱著書,如實告知:“在倉庫呢。”
女客人似乎有點失望:“好不容易來一次的…”她打量我片刻,像是突然發現新大陸般,“小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我有個妹妹,和你很登對哦。”
“我不打算交女朋友…”
“你幾歲呀?我妹妹今年大一,可能大你一些,不過不要緊嘛,女大三抱金磚…”
我:“…”
這位女士,你聽下我說話呀。
我心裏暗歎口氣,出了殺手鐧:“我不喜歡女孩子的。”
女客人話音一滯,半張著口,頭頂數字迅速變作尷尬的綠色,一臉短路的表情:“哦…哦哦…這樣啊。”
我見她應該沒事問我了,讓她有需要可以再找我,隨後轉身去了另外一邊書架。
將客人隨手擺放的書一本本放回書架,這時門外又進來一撥人,聽動靜人還挺多,嬉笑著也不控製音量,引得店裏看書的客人頻頻皺眉看向那裏。
放好最後一本書,我朝聲源處走去,打算稍微提醒下他們注意音量。
“付惟,你幹嘛沒事要來這邊啊,這島有什麽意思,又破又土…”
“就是,連個遊樂場都沒有,不如回市裏吧?我們去遊戲城打電玩啊!”
“附議附議!”
“你們要回去自己回去,我還想再逛逛。”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一下止住腳步,不愉快的記憶浮上心頭,頭皮都陣陣發麻。
是付惟和班裏那群人,他們怎麽會來青梅嶼?
聲音越來越近,我不想與他們正麵交鋒,隻好沒用地做個逃兵,轉身往倉庫快步走去。
我還沒推門,門自己就打開了,雁空山出現在門後,應該是清點好庫存正準備離開。
背後的聲音還在靠近,我來不及解釋,推著雁空山重新進到倉庫,回身牢牢關上了門。
阻絕了和老同學重逢的可能,我對著緊閉的倉庫門長長呼出口氣,緊繃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
“遇到熟人了?”
聽到雁空山的聲音,我這才想起還有他的存在。
尷尬地轉身,我抵著倉庫門,一時不知怎麽跟他解釋當下的情況。
“是我高中的同學。”我低著頭道。
雁空山沒有讓我開門,反而退後幾步,靠到了身後架子上。
“不喜歡他們嗎?”
我撅了撅嘴:“是他們不喜歡我。我高中時不太惹人喜歡…”
“哪裏不惹人喜歡?”
這種事,遲早也是要說的,與其以後被他討厭,不如現在就坦白。他如果接受不了,我也好及時止損,不要繼續陷下去。
抿了抿唇,我抬頭看向他,雙手緊張地在身後絞緊了。
“我…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