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時,鬧市內人滿為患。
督主府的馬車走走停停,好半晌也走不出一個坊口。
謝南梔鬱鬱寡歡,推開窗牖伏在窗邊,打量來來往往的過客。
一名推著車賣酥酪的攤販經過,停在了前麵的巷子口,他打開食桶的蓋子來,裏麵的凝脂乳白香醇。
顧危難得興致頗高,順著謝南梔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她盯著酥酪看了許久。
今早,似乎聽說她喜歡酥酪?
他遞給雁回一個視線。
雁回又示意小滿。
小滿困惑,但依舊照做。
她雲裏霧裏地上前找到攤主,第一次做女使,也不知道買幾份合適。
轉頭數了一下,督主一份;
雁回一份;
她家女娘一份;
她也要一份。
統共四份,她衝著攤主伸出四根手指。
奶香濃鬱的酥酪點綴上幾顆葡萄果幹,小滿咽了咽口水。
從小到大,她從未吃過這麽精致的食物。
等四碗全部打包好,她拎著就走。
鬧市之中,紛擾嘈雜,攤主的叫喚淹沒在人海裏。
“喂——還沒付錢呢——”
恰逢前麵的攤販收車回家,道路通暢起來,售賣酥酪的攤主推著車跟在後麵追了好一路。
終於追上小滿時,她滿臉淳樸,眼神一片清明,清明得單純呆滯。
要錢?
雁回隻叫她去買,又沒給她錢,她哪來的錢?
一雙豆大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盯著雁回,沒有怪罪的意思,也沒有求助的意思,隻有要他付錢的意思。
不少行人路過,少許駐足觀望,少許經過後再回頭指指點點。
雁回無語。
今天一天天的都是什麽事兒啊!
他掏出錢袋遞給攤主幾個銅板,暗自決定撤回早上對小滿的大拇指。
揣著陰鬱一路回府。
溫皖被人另行帶了下去。
四人到了正廳,顧危於高位就坐,謝南梔坐在他身旁,倆人之間隔著一張茶台。
雁回混不吝地站在對麵,小滿端著食盒過去,打開蓋子端出裏麵四碗酥酪。
一股馥鬱的奶香縈在鼻尖。
不喜甜食的顧危側過身子,略微揪眉,“給你買的。”
謝南梔有點詫異,他知道自己喜歡酥酪?
但......四碗會不會太多?
“我......我吃不完四碗。”
顧危的眼神掃射在雁回身上。
雁回擺擺手,指著罪魁禍首。
小滿再度困惑,不是一人一碗嗎?她還想嚐個味呢。
眼看著她家女娘已經開吃,她吧唧兩下嘴巴不再奢望。
“好甜。”
齁甜。
謝南梔才吃兩口,放下小碗,神色愈發悶悶不樂。
“我......我不喜歡吃了......”
以前喜歡吃酥酪,是因為生活在無憂無慮的欺騙之中。
而現在,回望過往。
十幾載的人生苦不堪言,不是一碗甜酥酪就能解決的。
況且心尖苦澀,一口軟滑下肚,膩在心頭。
順帶泛著酸的記憶久揮不散。
顧危未惱,命人收拾。
“不喜歡就不吃了。”
丟了個眼神到對麵,雁回立時晃手,將燙手山芋又丟了出去。
丟給小滿,小滿樂道,規規矩矩吃完四碗。
末了,打了個飽嗝。
吃過午膳,謝南梔領著小滿回梅園休息。
直到傍晚才坐在院子裏打發時間。
謝南梔靠著院牆坐在小板凳上,一根一根拔去磚縫間的雜草,心中思索究竟怎樣才能得知國公府的秘密。
思索未果,越來越愁眉不展。
小滿替她倒了杯茶水,蹲在她身邊問道:“女娘有心事?”
謝南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心中思緒萬千,卻也不能同小滿說道。
小滿識趣,挪著碎步靠近了些許。
“那小滿陪女娘聊會天吧。”
她嘟著嘴,揪著眉,歪著頭問:“女娘為什麽給我取名叫小滿呢?”
小滿小滿,無需大滿。
謝南梔喝了口茶說:“何須多慮盈虧事,終歸小滿勝萬全。”
“希望你餘生幸福美滿,但是大滿則溢,所以小滿就行。”
她的生活曆經苦澀,所以餘生幸福美滿是她覺得最好的祝福。
抬眸間,小滿紅了眼眶。
還想再說些什麽,忽而聽見牆的另一邊傳來灑掃女使的小聲交談。
“你昨晚有沒有聽見什麽異常?”
“異常?在督主府再經常不過了。”
那道嬌細的聲音明顯被嚇到,聲線顫抖,“怎......怎麽說?”
“督主手上人命太多,罪孽深重,所以督主府常年鬧鬼。”
“真的假的?我來督主府有半載了,好幾次都在深夜聽見女人的嚎叫,我還以為是我夢魘。”
“噓!告訴你一個秘密。”
“督主可能不是常人。”
“不是常人?!那還能是什麽?”
“是地獄的閻王,來人間索命的!”
嬌細的聲音一愣,有些惘然,“閻王還能是閹人?”
“這你就不懂了,閻王附身在凡人之軀,照樣法力無邊。”
“真......真的?那我有一次好像看見了兩個督主,難不成就是什麽所謂的分身術?”
兩人嘀嘀咕咕又說了片刻,抵不住害怕抱在一起快步離開。
謝南梔坐在這頭忽然笑了,如若顧危真是閻王,那她還得好好謝謝他。
謝謝他的手下留情,讓她重活一世。
她偏頭,詢問小滿看法。
小滿聲音悶悶的,“小滿不知道這些......”
一雙眸子中滿是赤誠,她癡癡地看著她家女娘,“不管有沒有閻王,不管督主是不是閻王,小滿的命是女娘救的,小滿的名字也是女娘取的,小滿以後隻保護女娘一人。”
月色朦朧,碧煙遮罩。
小滿伏在榻邊替女娘鋪床。
謝南梔披著鬥篷於樹下細數星光,一顆,兩顆,再不見蹤跡。
恍惚間,顧危的身影在月洞門前一閃而過。
督主這個點來梅園附近有何要事?
謝南梔好奇,偷偷跟了上去。
前麵的身影在鬱鬱蔥蔥的樹林間穿行,奈何小路交錯,雜草越來越繁盛。
一個不經意間,謝南梔被一株探到路中央的枯樹枝擋住,遂跟丟了身影。
怎麽會?
明明前麵隻有一條路,怎麽會看不見人了?
別樣的氛圍籠罩,她從記憶碎片中挖出灑掃女使的猜測。
難不成,督主真的有不為人知的本事?
困在原地進退兩難,謝南梔似乎有些幻聽。
她好像聽見了女人幽怨的聲音。
豎起耳朵想聽得再仔細些。
突然。
“啊——”
一道尖利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謝南梔嚇得差點癱軟在地,她慢慢退後,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
酸麻從腳底直竄天靈蓋,背脊骨攀升上洶湧寒意。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謝南梔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