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之後,衛青常常會想,如果當年高考他少考幾分,或者蘇沫多考幾分,那麽他們還會不會相遇?

她大概會北上清華或者北大,在帝都古老的皇城下,於驟雨初歇的街頭,或者春風吹過的胡同裏,遇見某個心儀的男子,相戀相愛,共度餘生。

而他可能在南方的某個小城,路過細雨迷蒙的梧桐小院,結識一位溫婉的女子,生一兩個小孩,過著安靜恬淡的日子。

也許他和她還是會相遇,在某次她回鄉省親的時候,於小區的門口彼此擦肩而過。或者是在他父母的壽宴上,她們全家一起過來參加,在他敬酒時彼此微笑點頭。

他和她,會過著各自的生活,有著各自的愛人與孩子,也許幸福,也許不那麽幸福,總之不會有後來彼此之間那些糾纏不清的愛恨情仇,也不會有他現在的獨自黯然情殤。

然而,命運之線早已將他和她緊緊纏繞在一起,從他和她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他和她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對方,看見了世界。

也許上輩子有著說不清的羈絆,也許這輩子定下了道不明的情緣。

生活讓他們從小分離開來,命運卻又在十八年後將兩人聚集到一起。

一切起源於那年那日的那個嬰兒房,或者是更早之前的上一代之間的情誼。

真正的故事,卻是從大學報到那一日開始。

……

……

火車承載著夢想和期待,緩緩駛出了父母不舍的目光,穿過漫長的黑夜,穿過連綿的丘陵和山洞,衝出了福建,經過了江浙,終於來到這個繁華的都市。

這是衛青第一次出遠門。

他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輾轉地鐵和公交,來到了位於東川路上的上海交通大學校門口。

校門不大,六七根纖細的紅漆鐵杆撐著兩條左右曲張的白色石柱,撐在校門兩端,迎接著來來往往的新生。有些簡陋,甚至有點寒磣,遠不如通知書上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門看起來氣派。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寒磣的校門被學生們戲稱為拖鞋門。從門外往內觀望,確實像一隻人字拖。

衛青心生些許失望,這與他心中的期待、與他在火車上幻想的大學相差甚遠,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欺騙過來。在他的想象當中,起碼應該是一座高十幾米、氣勢恢宏的白色大理石校門,上麵刻著幾個蒼勁古樸的黑色大字——上海交通大學。而他則是拉著行李箱帥氣地走進這座大門,兩旁有熱情的工作人員夾道歡迎。

如今,經過一夜的顛簸勞累,他蓬頭垢麵,既不帥氣,大門也不氣派。他一個人拉著行李箱,愣頭愣腦地走進了校門。

眼前是一個寬敞的水泥廣場,左邊是一座叫菁菁堂的白色瓷磚小型建築,右邊是一棟暗紅色行政大樓,門前停滿了好幾排自行車。

廣場後麵,是一片青綠的草坪,上麵稀稀落落坐著一些男女,在陽光下閑聊或者發呆。草坪中間,立著一杆國旗,在風中飄動招展。國旗下方的草地上,有鴿子從四處飛來,爭搶著路人灑落的穀粒。

更遠處,一棟棟紅磚白牆半隱在青鬆綠柳間,在秋風吹送的陽光裏,散發著古樸的氣息。

衛青站在門口,左右張望,打量著這個即將度過四年生涯的大學。雖然校門挺寒磣的,但門後麵的這番風景卻還是不錯。

衛青正欣賞著風景,迎麵走來了一位長相甜美的女生,身穿迎新誌願者的白色T恤。

“同學你好,歡迎來到交大。我叫顧旻,是負責接待你們的誌願者。”名為顧旻的女生熱情地跟衛青打招呼。

“你好,我叫衛青。”

“衛青?真是個好名字,曆史名將呢!”

“嗬嗬,”衛青撓了撓後腦勺,“每個剛認識我的人都這麽講。”

“你是哪個學院的,我帶你去辦理報到手續。”

“電子信息與工程學院。”

“吖,跟我同一個學院。”顧旻眼神微亮,“真是有緣,我是你學姐呢。”

“學姐好!”衛青朝她點頭恭謹地問好,略顯拘束的神情逗得顧旻抿嘴微笑。

“學弟真乖!”顧旻甜

甜一笑,“來,姐姐帶你去辦手續。”

顧旻帶著他,沿著廣場右邊長長的林蔭小道行走,衛青好奇地觀望著左右兩邊的建築。

“這幾棟樓是上中下院,基本上你們大一的課都在這邊上。”顧旻指著道路左邊三棟連在一起、大概四五層高的紅色磚牆建築給衛青介紹,“在上中下院的另一邊,就是交大最大的一個湖——思源湖,風景很美,是情侶們約會親昵的地方。”

拉著行李經過了第一食堂和南區體育館,穿過橫貫南北的高速路橋洞,沿著大路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到達辦理手續的行政樓。顧旻帶著他穿梭在各個辦公室間,蓋好必要的章,登記上自己的信息,領取相關證件……衛青基本不需要操什麽心思,跟在顧旻後麵就行。

辦好手續後,兩人走出大樓,顧旻說道:“我送你去你們宿舍吧,離這還有點距離,怕你找不到。”

衛青住在東20公寓408房間,沿著宣懷大道朝西走,經過圖書館大樓,在十字路口的前麵,是一片風景宜人的小湖。

“這個湖叫涵澤湖,之前都沒有名字,我們都叫它思春湖,跟思源湖對應。”顧旻笑著介紹道,“它是留給我們單身男女獨自思春的場所。”

“學姐也單身?”衛青有點不大相信,“像你這麽漂亮的女生,一定有很多男生追吧。”

“唉,養在深閨人未識啊!”顧旻長歎了口氣,隨即打趣道,“學弟要不考慮下?”

衛青不知道怎麽回答,隻能訕訕地傻笑。

“跟你開玩笑啦,看你緊張成那樣。”顧旻淡淡一笑,化解了這份尷尬。

繞過涵澤湖,過了一座小橋,終於抵達了宿舍樓下。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吧。”顧旻站在門前的台階上,額頭上微微冒著香汗。

“謝謝!”衛青感激地跟她道謝,要不是她一路幫忙,今天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我們互留個手機號,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顧旻拿出手機記下了衛青的號碼。

“沒事也可以找我哦~”顧旻促狹地笑了笑,留下臉色微紅的衛青傻站在樓下。

宿舍樓隻有六層,沒有電梯。衛青提起行李箱,爬上了四樓,出了一身汗。

宿舍是個四人間,一進門,左右兩邊分列著獨立衛生間、淋浴間和洗漱池。再往前就是床鋪的位置,每人一張床。床鋪離地大概有一米六七,由兩張床之間的小梯子爬上去。床鋪下麵是一張小小的書桌,用來擺放書籍或者電腦。宿舍外有一個兩平米左右的小陽台,站在陽台上,可以望見涵澤湖上秋風陣陣,**漾出閃閃點點的粼粼波光。

宿舍的其他三個人都已經早早來到,正在整理行李。

樂天是來自重慶的小夥子,長得陽光帥氣,性格開朗活潑,剛來寢室半天就跟整個樓層的人混熟了。見衛青進來,第一個跟他打了招呼。

羅嘉偉是來自湖南的胖子,一米七五的個子,體重卻已經超過180斤了。每一個胖子都是心寬體胖,他樂嗬嗬地跟衛青自我介紹:“我叫羅嘉偉,你可以叫我羅哥、小羅、老羅、甚至肥羅,就是不能叫我偉哥。”

後來衛青才知道那天羅嘉偉跟附近寢室幾十個人都這般介紹過,出於禮貌,大家都稱呼他羅哥,但每個人記住的都是偉哥這個詞。等大家漸漸熟悉以後,每個人都習慣性地稱呼他偉哥。

後來有一次喝醉酒,偉哥痛心疾首地檢討自己的錯誤:“以後再也不能這麽傻叉地跟人這般自我介紹!”然而卻是追悔莫及,這個外號烙印在大學生活中每一個有他的記憶裏。

孫睿來自吉林沈陽,典型的東北大漢,身高一米九,體格強壯,高中的時候是他們學校籃球隊裏的中鋒,帶領著他們校隊征戰球場,獲得過沈陽市的冠軍。他床邊的白牆上張貼著一張NBA球星科比的海報。孫睿長得憨厚,話不多,但提起籃球時卻是侃侃而談,張口就能道出NBA每個球星的風格特點、場均得分,甚至是八卦傳聞。

恰好衛青也愛打籃球,在高中時擔任過校隊的後衛。兩個球迷湊在一起,由牆上的科比,聊到了NBA的其他球星。

衛青花了半天時間整理

好自己的行李和床鋪,宿舍裏的其他人都已經出去各忙各事了。他一個人在寢室裏閑得無聊,就下樓去逛逛校園。

經過東區大轉盤時,看見一個個攤位圍著馬路占滿了兩側的空間,原來是各個社團在招新。每個攤位上,都擺著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些宣傳材料和注冊表格,後頭佇立著一麵旗幟,寫著社團的名稱。有學生會、青誌隊、秋水書社、相聲協會等等。每一個社團前都擠滿了人頭,衛青在學院的籃球協會桌子前看到了孫睿,這張桌子倒是比其他社團人少了些,他湊上前去。

“我們的美女秘書今天跑去當迎新誌願者了,不然哪會人這麽少。”一個比孫睿還高半個頭的男生正在跟旁邊的同學抱怨,見衛青上前,忙一臉熱情地介紹,“這位同學,我看你這身體條件不錯,來加入我們電院籃球隊吧。”

“我先看看。”衛青遲疑了下。

“這還用看?”高個子男生遞上花名冊,“你看你的同學都已經加入了。”

衛青接過名冊,看到上麵已經有十幾個潦草的名字和聯係方式,孫睿赫然在列。

“怎麽樣?快點加入進來吧,我們還有美女秘書哦!”

高個子男生為了吸引新生,無所不用其極。最終,在他的鼓動下,衛青也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機號。

……

……

蘇沫比衛青早來學校兩天,反正在家也挺無聊的。她的那些高中同學,要麽已經去學校報到了,要麽在準備去學校的路上,她一個人悶在家裏無所事事,就想著提前過來適應大學生活。

蘇沫的爸媽不放心讓自己的女兒一個人出遠門,就跟著她一起過來。他們幫她整理好行李,買好生活用品,一切妥當之後,今天上午才剛坐火車回去。

臨走之前,鄭秀還一再叮囑蘇沫注意這注意那,生怕她一個人在外麵受委屈。

蘇沫的宿舍被安排在東16公寓,306房間。宿舍樓後麵就是涵澤湖,站在陽台上就可以看見湖畔的依依楊柳。

宿舍裏也是住著四個人。

1號床位住著重慶妹子丁琳。她外形清純而又性感,一頭紅棕色短發剛至脖頸,柔順而有質感。細碎的劉海微微斜分,輕盈地遮住了半邊眉毛。看起來是個知性美女,性格卻是典型的重慶辣妹,說話做事幹脆直爽。

2號床位住著端莊沉穩的北京女孩王玥婷。她說想體驗下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不想一輩子都呆在一個地方,於是就報考了交大,一個人從幹燥的北方來到了濕熱的南國。王玥婷熱衷於社交活動,一開學就報了好幾個社團,整天忙著跟社團裏的成員碰頭開各種會議,白天基本見不到人影。

3號床位就是蘇沫的床位,靠著窗戶,跟1號相連。晚上跟丁琳頭對頭,兩人要聊很久的悄悄話才入睡。

對麵的4號床位,屬於來自江西的內向姑娘吳佳雯。她是個熱愛學習的女孩,才剛來就已經計劃好以後要出國讀研究生。一天到晚都泡在圖書館裏,不是學英語,就是複習功課,每天都是到晚上快熄燈了才回來。

她們三個都是管理學院的,隻有丁琳是媒體與設計學院的,說是她們學院這一屆剛好多出了一個女生,於是就被安排到她們寢室來。

雖然不是同一個學院的,但宿舍裏常常隻剩蘇沫和丁琳。兩人吃飯、購物、睡覺都在一起,很快就情同姐妹,無話不聊了。

……

……

9月4號開學,所有2008級的新生都參加了入學教育第一課。

幾千名學生聚集在新體育館中,聽馬書記做關於“選擇交大,就選擇了責任”的演講報告。她深情回顧了交大的發展曆史,曆數學校培養出的棟梁之才和他們為國家富強、民族振興所做出的貢獻,並對新生們送出了殷切寄語[1]。

底下那些剛從高考戰場上奮勇殺出、臉上稚氣未脫的學子們,聽得心潮澎湃,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衛青坐在這幾千人當中,跟著他們一塊喝彩鼓掌。

多年之後,當衛青回憶起這段歲月時,似仍能聽見回**在體育館四周,那久久不息的掌聲。

他的大學,就這樣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