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傷逝

高青他們到達的時候,隱在寺院周圍的黑衣衛就通知了楮昱然。因此高青一進寺門,一個候在門邊的小沙彌就將她徑直帶到了袁天剛客居的清幽小院。

南宮睿背著高青一踏進院子,濃鬱的桂花香氣撲麵而來,楮昱然站在門廊下正哀傷地看著她。高青腿腳發軟,但她還是強撐著下了地,一看到楮昱然,未語淚先流。壓抑的淚水在聽到房裏傳來的陣陣咳嗽聲時,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高青想用衣袖把淚水擦幹,但怎麽擦也擦不完,楮昱然見她這副樣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快進去看看吧,他好像知道你要來,一直等著呢!”

哭得泣不成聲的高青用手捂著嘴點點頭,快步往房間裏走去。南宮睿剛想跟上,楮昱然伸手一攔:“讓青兒和他單獨待會兒,咱們就在外麵等一等。”

南宮睿默然不語,但也沒有進一步動作,緩緩閉上雙眼,巍然不動。

高青在房間門口停了一下,做了個深呼吸,才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邁了進去。房間裏窗明幾淨,光線充足,溫暖如春,藥香繚繞,但躺在臨窗火炕上的人卻是一副形削立骨,華發遍生,油盡燈枯的樣子。

高青害怕地裹足不前,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慌與無措。袁天剛笑意融融地看著她,聲音沙啞低緩:“被義父的樣子嚇到啦?否則怎麽會不上前來讓義父好好看看呢?”

高青“哇”地一聲撲到袁天剛身前,哆哆嗦嗦地伸出雙手,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語不成句:“義…父,義…父,您這樣…值得嗎?嗚嗚…值得嗎?”

袁天剛費力地抬起另一隻手,邊撫摸高青的頭邊說:“義父的青兒長大了。也變得愛哭鼻子了,唉

!再哭下去,義父這兒就要被水淹了。”

“義父!!”高青一個嬌嗔,終於不再哭泣。但晶瑩的淚珠卻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泫然欲滴。

看著高青已經初具少女風韻,梨花帶雨的模樣,袁天剛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與不舍。他輕輕地用手指揩去高青的淚水,慢慢問道:“聽說你在巨台縣‘混’地是風生水起,快意逍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是真的嗎?”

摸摸耳垂,高青嘟起嘴:“您聽誰說的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是個勞碌命。哪有可能過得逍遙自在?現在我是天天想著怎樣才能囤積更多的糧食。更多的藥材。好為今後做準備。”

“唉!”袁天剛慨然一歎:“青兒,你怨義父嗎?”

“啊?為什麽要怨您?大藺朝早已經是千瘡百孔,腐朽不堪。它的消亡是曆史的必然,您隻不過做了其中的推手而已。何況。我能見證一個新朝代的誕生,還得向您說聲謝謝呢!您呀,真是想太多!”

袁天剛“嗬嗬”低笑,沒成想引得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站在門外聽了半天的東方語再也忍不住推門而進。他的到來讓高青驚訝,讓袁天剛怒不可遏:“混帳!誰準你私自離開梁地,離開梁王的?還不給我滾回去!”

這一幕是高青做夢也沒有想到的,見袁天剛的情緒越發激動,高青忙上前邊幫他順氣邊替東方語說話:“義父,您別氣,是我非要東方哥哥跟著來的。我還罵他狼心狗肺,冷血無情呢!因為您都病成這樣了,他還不來看您,也太不孝了,對不對?”轉過頭向東方語擠擠眼,又高聲朝門外喊道:“楮伯伯,快來看看義父。”

楮昱然應聲而進,南宮睿與他同行。給袁天剛紮了針,他緩過氣,卻是再也沒有力氣吼東方語了。東方語慢慢跪到地上,深情地喚了聲:“叔父!!”“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袁天剛疲憊地閉上雙眼,楮昱然示意高青和他一起出去。高青正要轉身跟著走,袁天剛突然出聲:“青兒和語兒一起留下,我有話要說。”

高青有些錯愕,直覺告訴她袁天剛要說的話絕不是她喜聞樂見的。這時候,南宮睿往前一跨,悍然擋在高青身前,幽深藍瞳盯著袁天剛,迸發出絲絲冷意。袁天剛陡然睜開雙眼,東方語快速起身,站到袁天剛身前,無聲地與南宮睿對峙起來。

突然的變故讓高青和楮昱然有些措手不及,見南宮睿的冷意越來越盛,殺氣四溢,高青忙將他的手一握:“呃…那個…義父,您先休息一會兒,有什麽話等您精神好些了再說,怎麽樣?”

宛如地獄魔神一般的南宮睿讓袁天剛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揮揮手:“語兒留下,青兒下去好好歇息吧!”

等房裏隻剩東方語,袁天剛惋惜道:“本想趁我在世的時候將你和青兒的婚事定下,可沒想到那個像野獸一樣的小子防得這麽緊,看來想讓青兒做咱們東方家的媳婦是不可能了。”

東方語微怔,他沒想到叔父竟是這樣的打算,語帶哽咽地說道:“叔父,您身體康健是語兒的最大心願,所以您現在要好好養病,其他的就暫時不要多想了。”

“傻小子啊!算了,你這次來得正好,呐,這是咱們安插進六部的人員名單,記熟後燒掉。我跟你說……”袁天剛迫不及待地就今後的籌劃安排交待起來,直到他再也堅持不住。

高青他們的到來,讓袁天剛的精神變得出奇的好,傍晚時還喝了一碗清粥

。但高青知道,這隻是袁天剛的回光返照,他的時間不多了。果然,當晚子時剛過,袁天剛就陷入了昏迷,滴水不進,怎麽叫都叫不醒,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子時末,袁天剛慢慢地呼出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氣,溘然長逝!

老天爺好像也在傷心他的英年早逝一樣,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發出了“嗚嗚”的悲鳴!高青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與袁天剛相識後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腦子裏出現,到最後心力交瘁,哭暈在南宮睿懷裏。

東方語、楮昱然站在袁天剛的遺體前,看著他仿佛是睡著一樣安詳的麵容,心裏的哀痛無以複加。三十幾個黑衣衛筆直的站在院子裏,任雨水衝刷著他們臉上的淚水,沉痛悼念著主子的離世。

待到高青悠悠轉醒,已經是第二天的辰時。通過楮昱然,她才知道袁天剛早有遺言,他死後就葬在祈山腳下,對外不要聲張,喪事一切從簡,他的墳前立一塊無字石碑就可。不要高青和東方語給他守孝,隻要他們兩人每年清明來給他上炷清香,燒點紙錢就行了。黑衣衛甲一至甲十跟著高青,剩下的全都跟著東方語馬上離開回梁地。名下所有產業給高青,但希望她竭盡全力襄助梁王起事,那樣他定會含笑九泉!

於是,按照袁天剛的遺言,在停靈三天後,綿綿細雨中,高青他們準備悄悄的將他的棺槨運往相國寺一百裏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那裏有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名字,叫紅楓舞秋。

這兩年,高青的個子躥得很快,不知是營養充足還是遺傳自高大山,身量已經有一米四三了。因此當她梳著垂鬟分肖髻,頭上別著一朵小白菊,穿著一身細麻孝服出現時,她的清新脫俗,楚楚動人,讓南宮睿和東方語看了好久都沒有回過神。

高青對此無知無覺,她扶著棺槨,輕輕地說了聲:“走吧!”馬車起動,緩緩向“紅楓舞秋”行去。

與此同時,因大雨阻路,停留了兩三天的餘紅瑤和仇榮也再次啟程,往相國寺而來。餘紅瑤騎著馬跟仇榮並肩前行,仇榮嬉皮笑臉地看著她:“表妹,都這麽多年了,你一直沒找到他,還不死心嗎?我聽說姨父準備讓你嫁給兵部尚書之子,是不是真的?”

狠狠地瞪了仇榮一眼,餘紅瑤粉麵含煞,橫眉怒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找不找得到有你什麽相幹?嫁不嫁也輪不到你做主,你還是想想自己尚五公主的事吧!哼!”

“哎,我說說而已,你也用不著發這麽大的火吧?”見餘紅瑤抽出九節鞭,一副發飆打架的姿勢,仇榮忙正了正臉色:“好好好,我不說了。呐,再過七天是姨母的冥壽,你準備請雲淨大師做水陸道場,他會答應嗎?”

“不答應?哼哼,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再不然我就一把火燒了相國寺,看他們這些禿驢敢不敢不答應!好了,別磨磨蹭蹭的,快點兒,駕!”雙腿一夾馬腹,當先急馳起來。仇榮無奈地搖搖頭,忙催馬趕上。

高青她們是步行,餘紅瑤他們則是騎馬,因此雙方在距離“紅楓舞秋”還有百步遠的時候相遇了。不過,餘紅瑤根本沒有關注高青一行,因為這次來京城,高青為了不讓餘紅瑤察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南宮睿是耳提麵命,讓他戴上了冪籬。所以餘紅瑤與高青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她隻是瞥了一眼,便打馬狂奔。倒是仇榮往高青多瞄了好幾眼,那閃著**的目光讓高青胃裏止不住地作嘔。

待他們二十幾人過去,高青雙眼雲譎波詭,寒光隱現,心裏已有了思量。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