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離別

平安這一夜一直都在哭,她哭得很傷心,雖然不知道哪裏來那麽多的眼淚,就那樣靜悄悄地落著。

她不知道為什麽明朗今天要這麽明白地對自己說出他的心意,他是在委婉地讓自己死心,不要再對他有什麽感情上的奢望。

可是,她早就沒有什麽奢望了,隻要能在他身邊,就這樣裝成沒心沒肺永遠不會真受感情傷害地愛下去,就可以了,他為什麽要這麽殘忍?要送自己那麽珍貴的月光發夾,卻又要和自己說那麽冷漠的話?

那樣的話,像是,像是……訣別。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她的心一下子就涼下去了,一定有什麽不對勁,這些日子明朗一直怪怪的,自己卻沒有注意到,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會這樣子?

她正想站起來到明朗那裏去問個明白,有人影從門裏鑽過來,根據平安這麽豐富的見鬼經曆,她一眼就可以斷定鑽進來的是鬼。

問題是,什麽鬼可以到這種佛門聖地來的。

那鬼一出聲,平安的心就落地了。

“喂,泡和尚的,你那小情人和尚跑了。”是四蘭道姑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易平安來不及和她爭什麽叫泡和尚的,也來不及吵什麽叫小情人,這句話用人類的語言表達就是:“明朗跑了。”

“跑哪裏去了?”平安隱約感覺到自己擔心的事情要來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把我封了,那家夥好歹是柯家的人,用法術讓我不能再上他身,然後就趁夜跑了。”四蘭一想到自己被封,太難過了。

“趁夜逃跑,他幹什麽去了?”

四蘭道姑有點擔心地說:“我怎麽知道,我不能上他的身,就來叫你去追他回來,反正我看得出他舊傷還沒有好,沒有養好傷就這樣出去,是很危險的。”

平安拿起衣服:“別說了,我們去追吧!”

“追什麽,你怎麽追得上?還是把那個靜業給叫上吧,讓他去追,他比較有本事。”四蘭提醒道。

平安一想到那個小可愛和尚,就不禁有點冒汗,難道這一個大人加上一個鬼,都比不上那個小卡哇伊和尚嗎?

有人敲門,然後一個身影又閃入,平安歎了口氣,看來這個寺的安全也太讓人擔心了。

閃進來的居然是靜業,隻見他小小的個子站在燈下,一臉的憂國憂民,配著他那孩子的臉,實在是太不和諧了。

“老東西,你知道他跑了?”四蘭對所有的和尚都不客氣,但對著一個孩子叫老東西的感覺還是很奇怪。

“知道,剛去追了,沒有追回來,沒想到他帶著傷,跑得比兔子還快。”靜業歎了口氣,平安這才注意到靜業一身的塵土,看來是追得蠻緊,也沒有追上。

“哼,你以為你們和尚就厲害了不起?他畢竟是柯家人,就算是傷了,想躲也還是躲得掉的。”

平安小心地插嘴:“明朗到底跑哪裏去了?”

“看樣子,好像要回你們來的那個城市,不過我就沒弄明白,他一個人回去幹嗎?”靜業搖搖頭,繼續說,“如果,他想去除掉青絲,憑他現在的能力也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麽啊!”平安急得要跳牆了。

“除非他有《渡孽經》,不過也不可能,這本經書已經遺失很多年了,可能毀了。”靜業再長歎一口氣。

平安一下子全明白了,這一刹心肝是透亮的,什麽事情都已經理出頭緒了,怪不得她總是感覺有一種不安包圍著她。

這種不安已經完全轉化為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實。

她一屁股坐下去,眼神癡呆,四蘭在她麵前晃了幾下鬼爪,隻見兩行清淚從她臉龐慢慢地滑落,那樣的傷心欲絕,整個世界都被她給遺忘了。

“如果,他不是去找青絲呢?如果他不是去除魔衛道呢?”半天,平安才艱難地說,那聲音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在一旁已經被嚇到的四蘭與靜業都不敢出聲。

“我怎麽這麽傻,還以為他要《渡孽經》去做學問,我真是白癡,他早就盤算好了,他要去破七星鎖魂陣沒有錯,可是,他的目的不是為了除去青絲。”

平安站起來,整個人都和紙糊的一樣,搖搖欲墜。

她一字一句地說:“明朗他是要得到青絲,改變過去,救回他最愛的人。”

是的,她怎麽這麽傻,他今天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其實就是訣別,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來,他帶傷,他手上的武器,隻是一本半懂不懂的經書,他知道是九死一生,機會很渺茫,所以,他說了最殘酷的話,告訴自己不要太傷心。

明朗,那個傻瓜,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也要得到青絲,去救那個死去的女孩。

易平安很羨慕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因為她已經完完全全地得到了明朗的心,明朗那句:“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換她的命,那麽的愛。”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要用行動來證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自己無論做什麽都無用,明朗不管是生是死,他的心都不會為自己而停留,或者隻有默默地祝福才是最好的幫助。

平安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她感覺自己像狂風中的一棵小草,不知道會被帶到何方,沒有人需要,也沒有地方可停留,她幫不上忙,她隻不過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人。

不管,他是不是和尚,是不是學法術的,是不是明朗,都注定與自己無關,他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平安就這樣站著,麵前還有一個和她臉色一樣差的人。

那就是靜業,他這下有一點急了:“你是說他拿到了《渡孽經》?”

平安點點頭。

靜業坐下來,也隔很久才說:“他根本就不會用《渡孽經》,而且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那本書早已經不能再用。都是我不好,為了寺裏的名譽一直沒有和他說這件事情,是我害了他,看來我還是被執著心所壞,沒有看破業障。”

平安和四蘭都奇怪地看著他。

“有了《渡孽經》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四蘭有一點不屑,“難道,他有這本經書保護,還有什麽可以傷害他?”

“唉,”靜業停了一下,他艱難地說:“這件事情,關於我寺一位高僧的往事,本來我不

想提起,可是,既然那本書又再出現,證明那高僧的怨氣仍然未了,這還得從這本《渡孽經》的故事說起了。”

唐會昌二年(公元842年),武宗令天下僧尼中犯罪和不能持戒者盡皆還俗,行咒術、妖術者同禁,私人財產全部充入賦稅徭役,僅京城長安一地就有3459人還俗。會昌四年七月,敕令毀拆天下凡房屋不滿二百間、沒有敕額的一切寺院、蘭若、佛堂等,命其僧尼全部還俗。

法音寺建寺已久,又是禪宗正宗,自是不願毀寺還俗。幾次勸說未果,刺史李讓從節度使處調五千軍馬來圍攻法音寺。法音寺當時有僧眾三百餘人,但人人爭先,竟半年圍攻不破。

會昌五年三月,敕令不許天下寺院建置莊園,又令勘檢所有寺院及其所屬僧尼、奴婢、財產之數。四月,下敕滅佛,規定西京長安隻能保留4座寺廟,每寺留僧10人,東京洛陽留2寺,其餘節度使的治州共34州留1寺,其他刺史所在州不得留寺。其他寺廟全部摧毀,僧尼皆令還俗。李讓退軍山下,令放火燒山。法音寺本是土木結構,這一燒之下盡皆損毀。

李讓強令僧眾還俗,違者殺之。眾僧無一聽從,霎時血流成河。方丈盤膝坐下,緩緩曰:“此井乃是菩提達摩所掘,若法源寺滅,須得掩此井不見天日!”手指寺中一口深井,瞠目而圓寂。

李讓大怒,命將僧眾屍體扔去填井。那井卻像無底洞似的,扔盡屍體也未曾填滿。李讓恐方丈讖語成真,令將殘磚爛瓦、房椽大柱等都扔了進去,卻依然沒有一點聲息。李讓無奈退兵,令軍中嚴守消息。

李讓三個月後暴卒。第二年唐宣宗繼位,開始重修佛寺,再鑄金身。

故事講到這裏,平安做暫停的手勢。

“你的意思是,有一個將軍從前把這個寺裏很多和尚的屍體都丟到了一個井裏。”

“是的。”

“和《渡孽經》有什麽關係?”

“本來那本經書是我們寺的鎮寺之寶,但是,隨著那次毀寺之後,那經書就下落不明,後來,重建寺廟的時候,從那口古井中再次挖出一具屍體,正是那個遇害的方丈,那經書就在他懷裏。”靜業停了一下,然後淡然地說:“從此後,這本經書就已經沒有了除魔作用,而成了一本怨氣而化的災難書,誰念上麵的經文,就會被經文給縛住,直到送命。”

“為何會這樣?”

“因為那本書已經沾染了三百僧人的怨氣,那怨氣已經大到可以毀掉這個城市,所以,後來的主持把這本書給悄悄地藏了起來,沒有人敢動它,久而久之,就下落不明,真不知道明朗怎麽得到的。”

平安急得一把抓住靜業:“你是說,明朗如果讀了經,用來對抗七星鎖魂陣,不僅不能贏七婆,還會死。”

“會贏,但他卻會死,《渡孽經》如果用上了,七星鎖魂陣倒也沒有什麽可怕的。”靜業的語氣裏聽不出太大的起伏,在平安的耳朵裏,卻如炸雷一般。

他會死,明朗會死。

平安很久才接受這個現實,那本書不能用,用不得,她一定要阻止這事發生。

四蘭晃在她麵前擋住她的路,對她說:“慢著,你不能去送死,你可知道明朗是什麽人?”

“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什麽人!我隻知道他不能死。”平安堅定地回答。

“如果明朗會死,你隻會比他死得更快,他沒有出家前曾經是柯氏驅魔家庭的唯一傳人,因為前幾年在與一個非常厲害的怨鬼的一場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女友,才心灰意冷地做了和尚,就算他現在有從前的舊傷在身,可是,他與你仍然不同,他有驅魔血統,你沒有,你去,隻會死得更快。”四蘭看著平安這副顧不奮身的樣子,知道這等於飛蛾撲火。

平安從來沒有聽過明朗出家前的事情,但也不在乎了。

四蘭見她如此決堅,隻好喊道:“明朗的前女友,是為了他才死的,他是不可能愛上你的,你真不用去送死的。”

平安晃了晃身影,這樣的語言她聽了多少次呢?多少人要和她說,她才會死心呢?她沒有出聲。

靜業拉了拉四蘭,讓她不要這樣傷人的心,可是四蘭卻不管不顧地說:“好,你非要送死,我也不攔著你,我隻讓你看一個東西。”

隻見四蘭的手一合,一個光影從掌中溢出,靜業一見就低呼:“你這個身子,怎麽可以強用幻境之術。”

就在這個時候,平安就感覺麵前模糊起來,隱隱有人影在動。

那是一個女子手裏抱著一隻黑貓,對著麵前的男子說:“二二拍,你不是不怕貓嗎?”

那個男子正是明朗,隻不過那個時候的他並沒有滄桑,也沒有剃頭,隻有真正的時尚與朝氣,明朗望著那個女子,笑容裏都是情意纏綿。

女子並不是特別的美,卻有一種讓人一看就喜歡的親切笑容,她總是抱著一隻黑貓,和明朗為了朋友在奔波。

明朗與她是生死與共的,明朗在危險的時候,也會不管不顧的回頭去找她,她抱著貓,跟在明朗後麵,天生像是應該這樣的站著。不需要有親吻與語言,誰都能看得出明朗與她的深愛,他們一起走在醫院裏、小路上、村莊中。

後來那個女子瞎了,明朗守在她身邊要做她的眼睛。但即便是這樣卑微的要求老天都沒有答應,上天沒有成全這對有情人,明朗被魔纏身,親手用劍一點點地從那女子的後背刺入。

平安可以看到那女子那十指緊握著明朗的臂,強忍著痛,卻一臉的微笑,那樣的笑容裏是無怨無悔,就是死在明朗手上,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她用自己的死,換回了明朗的生,但卻偷走了明朗的心,偷得那樣的幹淨那麽的徹底,連一點機會都沒有留給別人。

是的,明朗是不會愛上自己了。

但是,平安仍然堅定地推開門,飛快地跑出去。

她一定要追上明朗,不管自己能不能救回他,她都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死。

他愛不愛她無所謂,可是,隻有他還活著,她才有活下去的意義。

張偉軍將明朗與平安送到法音寺之後,即返回開始著手查七婆的資料。

好不容易才從那一堆發黃的資料裏,找到這個老太婆的過去,一拿到手,就拿去給已經出院的鍾原看。

鍾原家裏沒有蘇怡,張偉軍很奇怪,這一對小情人不是感情很好嗎,怎麽剛出院,蘇怡就不陪他了?

張偉軍問:“蘇怡呢?她也要聽一聽吧!為她安全著想。”

鍾原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此刻正在西餐廳裏與喬致軒吃飯的蘇怡,正笑靨如花地看著喬致軒那帥氣的臉,聽他講一些商場上的笑話。他雖然那麽有錢,在商場裏打拚了這麽多年,卻總是可以把商場裏的爭鬥說得和四格漫畫一樣的搞笑。

在服務生的眼裏,這一對璧人是這樣的賞心悅目,男人看起來帥氣多金,女的又那樣的嬌媚可人,更難得的是,那男人總是無微不致地照顧著那女子,一切都那樣自然。一點也不做作。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蘇怡的電話響了。

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然後就接起電話。

“蘇怡,我是張偉軍,我已經找到了七婆的資料,現在在鍾原這裏,你快過來一下。”

蘇怡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見了,變得很緊張,站起來就對喬致軒說:“我要回去一下,鍾原找我有點事。”

喬致軒也跟著站起來說:“我送你。”

“不用送,你吃飯吧!我打的就行了。”蘇怡拒絕了,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喜歡讓鍾原看到喬致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裏還有放不下的東西,所以才會這樣。

喬致軒的表情卻有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認真:“那麽,你今晚能來嗎?”

“今晚?”

“幫你補過生日,我本來想給你驚喜,已經布置了一個很大的派對,可是,看你這個樣子,我想還是應該提前告訴你。”喬致軒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蘇怡這才感覺到自己冷落了喬致軒,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鍾原的時候,她就會失控,喬致軒也看出了這一點吧!她忽然感到很抱歉,自己的心為何總是分成兩部分,怎樣才能平息下來?

好在喬致軒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也很尊重地退了一步,任她離開。

隻是那目光裏包含著太多的不舍,她走了幾步,又退回到喬致軒的麵前,輕輕地吻他的嘴角,那帶著幹草一般清香的嘴角,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晚上,等我,我一定穿最漂亮的衣服出現。”

喬致軒笑了,那目光裏綻放出一種光彩,他仰頭望著她,把她那潔如白玉的手翻了過來,在上麵輕輕地寫上三個字。

蘇怡走在西餐廳外麵的陽光下,左手是緊緊地握著的,她慢慢地把左手在眼前展平,就見到那三個字。

那三個字是:“長相守。”

這是一個古老又非常簡單的誓言,也是最難的事情,他要與自己長相廝守。

喬致軒是一個很內斂的人,他不會說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想你之類的話,可是,他的長相守已經表明了一切。

他是那樣地愛她,害怕失去她,所以,才會用誓言來表明自己的心意。

蘇怡心亂如麻,如果不能處理好自己與鍾原的關係,又怎麽能與喬致軒長相守?

她用力地一甩頭,這些感情上亂如麻的事情放一邊吧,先去看看張偉軍這個大警察小神探又找到什麽猛料,她心裏還是惦記著平安與明朗,如果能把這些鬼事給解決了,她真想能大家坐下來,一起吃吃燒烤,喝杯啤酒,說說笑話。

最好是明朗那個變態還了俗,與平安這個癡情傻女配成一對,而自己不用去選擇到底是喬致軒還是鍾原,就這樣不急不慢地過著,開著鬼吧,掙著小錢,雲淡風輕,有時間可以把酒吧丟給這些朋友,自己去去西藏,逛逛麗江,蘇怡的眼角已經有淚花閃出,這樣的生活多好啊!可惜自己卻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