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曇花
這天晚上鬼吧裏的生意出奇的冷清,蘇怡因為這些日子發生的一連串死人事件與自己有關,又加上生意不好,神經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看誰都不順眼,鍾原看到她更年期似乎已經提前的樣子,也不敢招惹她,隻是盡量躲著。
蘇怡在酒吧裏,像一個定時炸彈一樣東躥西躥,想找個什麽東西出出氣,最好能找一個想吃霸王餐的客人,但今天的客人卻隻有一桌,一個男子坐在陰暗處,眼神似乎閃閃發光,像是盯著蘇怡。
遇到色狼也可以發泄一下心裏的鬱悶。蘇怡故意跑過去,想打量清楚那個男子,再找個茬和他發生戰爭。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是這裏的老板娘,客人就是上帝。
她在那客人麵前來來回回走了幾趟,都沒有找到要撲上去吵架的理由,忽然那客人拍拍身邊的一個椅子,然後說:“你找人吵架啊!坐下來好了,別走來走去的費神了。”
蘇怡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隻好在那男子的對麵坐下了。坐得近了,看清了那男子的臉,那張臉看起來很熟悉,似乎在酒吧剛開張的那天看到過。那是一個清秀儒雅的男子,穿白色的襯衫,很幹淨也很普通,卻總讓人感覺到一點特別。
這個人也許不是特別的帥氣,可是,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神秘氣息,對蘇怡來說很有吸引力,而且他的眉是那樣的美,像一個女子,真不知道這樣一個男人會是怎麽樣的人。
蘇怡的臉有一點燒,也許是自己那副悍婦樣給人戳穿了,總有些不自在。
那男子開口說:“其實吵架不能解決問題。”
“那要怎樣才能解決?”
“應該解決的時候,自然會解決,耐心等就是了。”男子說得很雲淡風輕。
蘇怡想了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自己是很心急地等著一個結果,不管是警察的盤問,還是死亡的真相,還是鬼吧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她都在苦苦地求一個結果,但實際上,日子就是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不管她的心有多急、多煩,都無法改變任何事情,還不如耐心地等待。
她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桌邊。兩人就這樣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相對無言,蘇怡感覺到一種貼心貼肺的安慰,那種安慰讓她的委屈都化成了淚,靜靜地流著,一切的努力、無助、自責,一切的失落、幻滅、恐懼,都這樣流著,時間也慢慢地過去,那男子終於站起來,曲終人也要散場了。那男子給她倒了一杯酒,她喝完那杯酒,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慢慢地迷糊了。
有人搖她,蘇怡抬起頭來,隻見那個安慰自己的男子早已經走了,而鍾原在一邊不解地望著她說:“哪裏有人在自己的酒吧裏喝醉的?”
“我沒有醉,剛剛坐在這裏的那個人呢?”
“什麽人,我沒有注意到,剛剛我去洗手間裏修水龍頭了。讓你不要用便宜貨,你偏不聽,才用多久就壞了。”
蘇怡抬起手,看到手裏塞著一張百元大鈔,上麵有幾個黑色的鋼筆字,是一個手機號碼。
鍾原伸頭過來看,她馬上把手縮回去,鍾原說了一句:“切,誰稀罕!”就去收拾東西了。
“喬致軒。”蘇怡看了看那個名字,默記了一下手機號碼,隻有這一張鈔票清楚地提醒她剛剛自己對麵坐著一個很特別的男子,而那個男子的眼神好像一直可以看透自己的心,那樣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一天,鍾原結束鬼吧的工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累得不行了,鬼吧裏的水龍頭怎麽都修不好,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水管給關上。路上,他經過七婆的房子時,看到裏麵還亮著燈,忽然心一軟,準備過去看看那個失去女兒的老人。他可能是不放心一個孤老太婆的生活吧,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也好。
鍾原打算穿過樹林,從草地裏繞近路過去。他的身影還沒有出現在燈光中,卻發現窗那邊有一個年輕男人在朝屋裏看,仿佛有什麽不良企圖,鍾原擔心是壞人人打七婆的孤老錢財的主意,決定在一邊觀察事態發展,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就馬上上前阻止。
隻見那個男人的臉越來越蒼白,好像是看到什麽非常恐怖的事情一樣,他的臉在路燈下像死人一樣麵無表情,但這種麵無表情下卻蘊涵了深深的絕望。望了一會兒,這個男子就悄悄地離開了。鍾原覺得奇怪,決定跟著他走。
隻見那男人拐了幾個彎就不見了。鍾原也沒有心思再去七婆那裏,再說一身的累勁上來了,準備回去睡覺第二天再說。
可是當他回到了家中,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蘇怡今天那副癡癡呆呆的樣子,不知道到底是受什麽剌激,難道會真有鬼,中邪了?不過,她的樣子更像是發花癡。
哈哈,蘇怡也有思春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被她看上了,鍾原躺在**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個問題,他忽然感覺到自己有一點怪怪的,好像是在吃醋,吃那個被蘇怡看上的倒黴蛋的醋。
他苦惱地坐起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說:“有什麽好想的?她愛喜歡誰就喜歡誰,與我何幹?”
但鏡子中的自己卻一副失戀的樣子,讓鍾原心裏好受挫。他走到窗前,準備抽一根煙。
夜色已經很深了,最近發生的事情也讓他心神不寧,鬼吧裏其實有一種說不出讓人害怕的東西,雖然他和蘇怡不說出來,但兩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夜色已深,他看著窗外,卻發現一個奇怪的人影在自己的窗前馬路上徘徊著,鍾原好奇,這個小區裏是沒有流浪漢的,八成是一個失戀的家夥在這裏等情人。
他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幾眼,從他的位置望下去,剛好可以看到路燈下的地麵。燈光是很昏暗,但還是可以很是清楚地看到一個人影,他忽然感覺到這個人影很熟悉,透過黑壓壓的樹陰,他又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果然是剛剛在七婆門口跟蹤的那個小夥子,他在那裏走來走去的,後麵還跟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隔這麽遠看不太清楚,但身材倒是一流,穿著無袖的粉色長裙,十分漂亮。
他正想說這小子好福氣,但是,就在一眨眼之間,那兩人已經不見了,路燈下根本空無一人,除了那圍著燈飛來飛去的飛蛾,就什麽也沒有了。
鍾原心裏一緊,左看右看,身子都要探出窗台外了,還是看不到任何人影,難道剛剛是自己眼花?他心裏實在是不舒服,忙跑下去,在那個男子站過的路燈下左看右看,果然是沒有任何人影。
鍾原苦於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睡覺,不敢高聲叫喚,隻是在原地不停地打轉,就在他快確認剛剛是自己眼花的當下,隻見前麵有一個人影拐進了一棟居民樓,鍾原馬上就追了上去,那人影看衣服背影是個男人,他跑得很快,男人走得好像很慢,卻怎麽也追不上。鍾原不服氣,不停腳地追進一個樓梯,卻感覺總是差男人一小段路。
男子沉重的腳步在頭頂的樓梯上咚咚走,鍾原就在後麵賣力地跑,拐個彎那腳步聲還是在自己的頭頂上,鍾原忍不住對自己說:“夠了啊!你到底想怎麽樣,快累死了,又不認識,一個男人跟一個男人屁股後麵跑來跑去做什麽?”
隻聽見上麵傳來幾聲尖銳的冷笑,那笑聲尖而細,一點不似男人發出來的。
這種恐怖的笑聲,聽得鍾原臉色大變。忽然那腳步聲停住了,原來已經到了天台,通向天台的門還在夜色中搖晃,看來男人上天台了。
他也衝出天台,隻見男人一步步地往天台邊上走。他大叫一聲:“站住!”那男子緩緩地回過頭來,麵對著他,臉上沒有表情,像是在夢遊。
鍾原知道這個家夥一定是失戀到失態了,可能要跳樓了,他忙說:“哥們,有事好商量,別動不動就跳樓。”
隻見那男子緩緩地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那種笑在夜色中看來非常的詭異,溫柔中帶著一點憐憫。
男子的腳尖往上踮,像是天空中有無形的繩索在拉著他的脖子往上吊一樣,在天台那慘白的燈光下,男子更像是一個上吊自殺的人,隻需要雙腳離開地麵,就會麵對死亡。
鍾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麵,他也不是什麽談判專家,麵對一個大男人要跳樓,他隻知道不停地喊:“你,你下來,有話好說,跳樓也解決不了問題。”諸如此類無用的話。
那男子完全不理會他的話,隻是拚命的往上踮著腳,忽然男子的手指著鍾原的臉,惡狠狠地說:“下一個就是你。”
說完這句話,他就往後輕輕地倒跳一步,一下子從天台上消失了,然後就聽到一聲悶響,像一捆破被子被拋到樓下。
鍾原被那男子最後一句話給嚇到了,那個男子的指尖對著自己的時候,他真的感覺到脖子上有一股涼氣在四處亂躥,像是有人在用舌頭在自己的脖子上亂劃,而且隻有死人的舌頭,才有這樣的冷和滑。
無邊的黑,無邊的靜,鍾原幾乎懷疑自己是幻覺,電視裏演有人跳樓不是都要站在樓邊說半天話嗎?那些晚報不是登載過很多跳樓者都在勸說下回了頭嗎?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消失了?雖然鍾原不認識這個男人,但他還是不忍看到一個生命在他眼前消失。
“下一個就是你。”那句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話似乎還在鍾原的耳邊回**著。
為什麽是我?下一個是什麽?
鍾原莫名其妙地看著天台下的那堆已經是沒有生命的血肉,卻驚奇地發現那男人墜樓的地點,就是上次那個七婆給女兒燒紙錢的地方。
張偉軍看到鍾原的時候,表情已經不能再用深惡痛絕來形容了,他恨不得把口沫全都噴到鍾原的臉上,他的臉上黑氣騰騰。
他對著桌子邊的鍾原說:“怎麽這段時間這麽多死人的案件,都和你脫不了幹係?”
明朗在一旁靜靜地坐著。
在警察局外麵的早餐店裏,這些睡眼朦朧的人都望著鍾原,希望鍾原給個合理的解釋,最意外的是,易平安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小道消息跑過來了。所有人中,隻有她精力最充沛,看樣子好似已經完全忘記了在洗頭店裏被驚嚇的那一幕,而是一本正經地想采訪鍾原做頭條新聞。
“你能說說,你最後看到那個自殺男是什麽情況嗎?”易平安做采訪狀,鍾原頭已經變成了兩個那麽大,根本沒有力氣和這個狂熱的記者周旋。
明朗接過話頭對著易平安說:“你的工作態度也太超人了,女人這樣很容易老的,讓大家吃完東西吧!”
大家正準備吃東西,明朗忽然又對鍾原說:“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半夜,你沒事跑去天台看別人跳樓到底出於什麽動機?”
鍾原長歎一聲,然後說:“我已經說了一百次了,不是我自己跑過去的,是那個家夥引我去看他跳樓的。”
“看來你真的很倒黴。”蘇怡表示同情。
“唉,昨天的事情說不清楚,既然和尚在這裏,我就再說一點內幕消息,最後那個跳樓的人還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下一個是你。’”鍾原雖然被警察盤問了半夜,但始終沒有透露這句話,因為他感覺如果說這出這句話,更容易讓別人誤會他是一個瘋子,那他被送到精神病院的機會就更大了。
“下一個是你?”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中。
“自殺的人一般都神經錯亂了,會不會是瞎說的?”蘇怡小心地推測。
“不知道,反正折騰了一夜,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去睡覺,好奇心害死一隻貓啊!如果我昨天不那麽好奇地去看那個男人,就不會有現在狀況。算了,你們也別好奇了,說不定我的下一個就是你。”
鍾原邊開玩笑邊說,手指亂指,見他手指者都紛紛逃避,誰也不願意下一個是自己。
吃完了早餐,大家見從鍾原嘴裏問不出什麽東西,指責了一會兒鍾原沒事找事,害自己起個大早之類就各自散去。
鍾原灰溜溜地準備回家。想到昨天那一幕就感覺很晦氣,他邊走邊想,越來越氣,忽然想到自己前一天的倒黴進行曲是從七婆門邊拉開序幕的,如果不是在七婆的窗邊看到那個男人,自己也不會跟著他去天台,更不會得到“下一個是你”的臨終遺言,這很顯然不是什麽好話。
不知不覺,他又來到了那個男人前一天墜樓的地方,想到了那天七婆奇怪的舉動,這就是她燒紙人給女兒的地方,鍾原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穿著清朝衣服的老太婆,他決定再次去看看七婆。
那間房在大白天看起來還是很陰森,他大膽地走上前去,憤怒已經代替了恐懼。這個房子是在條巷子的最裏頭,很是矮小,裏麵永遠傳來淡淡的紙錢味。
他敲門,久久沒有人應,他推門入內,一股青煙迎麵襲來,他低下頭輕咳兩聲。
小小的客廳裏沒有人,隻有牆上掛著一幅美麗的照片,照片下的紅燭燃著暗暗的光,是一幅遺照,那燭光映著那照片裏的女人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女子的左眼角有一顆紅色的小痣,在光線裏仿佛能上下移動,合著她的表情,或怒或喜。
鍾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美得像一幅畫,又比畫來得生動,古典又悲傷,無奈又**,如一個傾城傾國的女子在桃花盛開的小溪邊輕輕地走,帶來的都是夢一樣的心動。
他慢慢地朝那個女子走去,那女子的小痣真的吸引了他,他想走近去看個仔細。就在他的手快要觸到那女子的時候,手機短信聲響了。
他低下頭拿手機,在低頭的刹那,畫中的女子忽然變了臉,本來的笑意盈盈,卻隻在一瞬間變成了惡毒的目光。
是###的垃圾廣告短信,他看後就刪掉了。忽然身後有聲響,回過頭去,隻見一個包著黑紗的女人慢慢走來。
他沒有被嚇到,隻是輕輕地喊了一聲:“七婆。”
七婆望著他淡然一笑:“多虧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來看我,真是太謝謝你了。”
鍾原一肚子的疑問,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難道問七婆為什麽那個跳樓死的男子要在死前看七婆的窗戶?或者是為什麽剛好就墜在七婆燒紙的地方?七婆又沒有錯,這些事情問一個孤苦的老人,好像很不人道。她的背影裏充滿了失去至愛的痛楚。鍾原坐了久久,認為應該告辭了。
他站了起來,這時,七婆對他招招手,示意他去一間小房。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七婆走進了小房。這是一間充滿淡淡香氣的房間,裏麵的物品擺放得很整齊,桌子上擺著一個小相框,一個女子在陽光下笑得很燦爛,這就是七婆死去的女兒的閨房了吧。
七婆緩緩地從桌前拿起一盆曇花,上麵有幾個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她說:“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後沒有什麽可牽掛的,隻有這盆女兒生前養的花,她非常喜歡這盆花的,如果我死了,就沒有人照顧它了,我放心不下,既然我們這麽有緣,這花我就送給你了,你帶回去好生養著,也算是積一件功德。”說畢,兩行老淚從她的臉上滑落。
鍾原忙接過花,他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拒絕一盆如此美麗的花。
出了七婆的房門,他抱著那盆花回家。陰暗的房裏,七婆和照片中的女子對視著,忽然都咧開嘴笑了,笑得那樣的詭異。
鍾原小心地抱著花,回家上了樓梯,他上一樓的時候,拐彎處忽然看到兩個人影,正在迎麵而下。
他在拐彎處的牆邊站定,想讓那兩個人先下。人影慢慢地近了,是一個老人拖著一個小孩子在下樓,擦肩而過的時候,那老人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一刹,他渾身的毛孔都乍開了,冷汗直流,那老人居然是自己死去多年的奶奶,他不敢言語,隻是拚命地抱著花盆,像是落水者握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奶奶拖著一個小孩子,那小孩子好像還在吃什麽東西。奶奶打了小孩子一巴掌:“叫你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你就是不聽。”聲音還是那樣的低沉,小孩子吃了痛,哇哇地哭起來,手裏的東西也丟了下來。
滾到他腳邊的是一根紅燭,那兩個人影慢慢地下樓了,快要走出鍾原的視線時,忽然那個小孩子抬頭對著鍾原揮揮手,鍾原看清了那個孩子,為什麽他如此的眼熟,看起來很親切?
他忽然追了下去,這個孩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是小時候自己的樣子,奶奶就是這樣牽著自己去上街,自己撿了一串別人丟的糖葫蘆,而奶奶也是這樣打自己的。
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鍾原想了半天,為什麽奶奶總是一再地出現,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別拿別人的東西”?別人的東西,不就是這一盆曇花嗎?
他想了想,忽然害怕起來,忙把曇花放在拐彎處,跑上樓去,他不敢再帶別人的東西回家了。
隻不過,一顆心還是讓那盆曇花給吊在半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