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夏的馬越跑越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奔向何方,隻知道要一直往前走,去看看沈昭是不是在騙她,她要好好教訓他這個騙子,這種玩笑不能開;可是如果不是……楚千夏使勁搖搖頭,眼淚又滾了下來。

馬一直跑到夕陽西下。

楚千夏這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秦朗也沒有追上來,隻有自己孤身一人。

天色暗了下去,馬已經跑不動了,不得已,楚千夏找了間驛站,打算換匹馬繼續。

已經是金元的領地了。驛館也是金元的驛館。

“老板,幫我換一匹快馬。”楚千夏衝進驛館不由分說地丟下一把碎銀子。

“好咧,這就去幫你找匹腳力快的,”老板樂嗬嗬的答應道:“你先喝杯茶吧,看你臉色白的,想必是跑了一天吧。”說著,老板貼心地遞上一杯茶。

楚千夏滿腦子沈昭,看也沒看,木偶般接過來喝了下去。

“馬已經在門口了。”

“多謝。”楚千夏擱下茶碗,走向門外,忽然視線一陣模糊,天旋地轉,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且說那秦朗策馬追上去之後,發現楚千夏是慌不擇路不知跑向的哪條路。秦朗將馬鞭抽得霍霍作響,馬累得直吭粗氣,可是就是這樣,秦朗還是將楚千夏追丟了。等秦朗意識到自己不僅追丟了,更迷了路的時候,天已經如墨一般的黑了。

果然還是沈昭更牽動她的心啊。秦朗不禁苦笑,自己借著朋友的身份與她呆一起這麽多日子,苦日子也過過,好日子也有過,但果然始終還是走不進她的心裏麵去。沈昭一有事情,這家夥便如此不厚道地自己跑遠了。罷了,還是當朋友更好吧。

找不到大道的秦朗隻得在小路上亂竄,可是小路上的荊棘無人砍伐清理,馬走了一段便怎麽都不肯繼續往前了。秦朗隻得勒馬回西夏。

慕容曉爾此時已經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慕容舒沒有想到楚千夏居然跨上馬就走,路上是否會遇到馬賊劫匪甚至是北金元的追兵先放在其外,這姑娘壓根兒不認識回金元的路吧。

雖說西夏金元兩國接壤不需要過水路什麽的,但翻山越嶺也不是什麽小事,而且這出國關文他還沒給她蓋呢。慕容舒急急地處理這一些迫在眉睫的大事。打算連夜打點完就去追楚千夏。

“曉爾,我先把眼下的一些軍中大事處理下。你速去將老丞相請來,注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請他委屈下走內宮後門。”慕容舒一邊批改奏折一邊對慕容曉爾吩咐道。

“好。”慕容曉爾見哥哥有了主意,當下也不多問,披上一件夜行褂子,打開後窗翻身出去。

西夏的老丞相輔佐過三位皇帝。慕容舒的爺爺慕容宙是西夏著名的中興之君,慕容宙提拔官員並不隻局限於科舉考試和蒙蔭製,而是自己經常微服私訪周遊各個有名的書院和私塾,那些有一技之長卻不受先生喜歡的學生常常被他注意並重用。

老丞相呂梁便是其中之一。

呂梁文章寫得極好,見解獨特,可惜毛筆字寫得實在是差,脾氣也不好,常常頂撞書院的先生,書院的先生惱了就一直不舉薦他去科舉。

就在呂梁即將從書院畢業的那一年,慕容宙微服私訪到了這家書院。慕容宙是悄悄溜進來的,呂梁以為他是隔壁書院跑來蹭課的就去考他的學問,並說如果能通過就讓他蹭課否則就喚守衛將他趕出去。

慕容宙覺得好笑,又想打擊打擊這個驕傲的臭小子便一口答應,沒想到呂梁的第一個對子便將他難住了。慕容宙大為驚訝,順口將帝師留的一條雞兔同籠的算術題目講出來,說也要考一考呂梁的學問,呂梁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題目,很是興奮,居然將慕容宙直接拉去了雞籠,又拉來幾隻野狗充當兔子,從白天算到傍晚,弄得雞飛狗跳,才將答案算了出來。

慕容宙被這麽耿直憨厚的小夥子給感動了,當下又問了他幾項國策,發現呂梁對治國很有一套看法。回宮之後就立即將呂梁召了過去,直接提拔為四品文官,可以在朝堂聽政議政。

呂梁也算是不負厚望,在慕容宙在位的時候幫助其整頓朝廷,肅清軍隊,開疆拓土,穩定了西夏的四國地位。

後來慕容宙立慕容舒的父親慕容訓為太子,並將呂梁立為太子太保,意為輔佐後一代君主。慕容訓不滿二十繼位,呂梁輔佐其一直到四十歲駕崩。慕容舒繼位的時候,呂梁已經年過七旬。慕容舒敬重這位耿直忠誠的老臣,恩準他平日裏可以不用按時早朝,有大事的時候才會找他商量。

現已是深夜,急召呂梁,可見楚千夏的事情對慕容舒來說,也算是件大事了。

在第一柱香即將燃盡的時候,慕容曉爾翻窗回來了。

“哥哥,我把老頭子帶來啦。現在就在門外頭。”慕容曉爾抹了把汗,喘著氣。

“老頭子也是你能喊的麽,”慕容舒笑,又正色問道:“出來的時候沒有人瞧見吧?”

“沒有。我這功夫你還不信啊!”慕容曉爾拍拍胸脯。慕容曉爾別的不行,偷溜出宮倒是一等一的能手,這一點慕容舒深信不疑。

“好的,快將他帶進來,順便幫我泡點茶來。別讓門口的小太監瞧見,就說你自己渴了,拿點上好的碧螺春。”慕容舒吩咐完,收拾了下桌子,帶著一些折子走進內室。

“就知道使喚我,要不是瞧著千夏的份上我肯定不幫你泡。”慕容曉爾哼了一聲,走出門。

“大半夜的,不知皇上又把我這個老頭子從被窩裏麵擄了過來是什麽急事?還不能走正門,後門這些石子兒路著實硌腳,小公主又將老頭子帶得飛快,我這把老骨頭已經要散架了。”一個花白胡子留很長的髒老頭子從側門走了進來,直抱怨著。

“老頭子,你又是多久沒洗澡更衣了?敢情朕恩準你不上朝正好遂了你不洗澡的意願啊。”慕容舒看著

呂梁油油的胡子和頭發,連連搖頭。

“皇上莫不是要反悔?見皇上按理說確實是要沐浴更衣的,可是皇上這召得太急,老頭子來不及燒水搓背買新衣啊。不知者不為罪。”

“你這老頭,嘴巴還是這麽快。得了,我在你麵前輩分小,也就不自稱朕了。說著也別扭,”慕容舒搗了搗蠟燭芯:“我讓曉爾給你泡了壺上好的碧螺春。這麽晚還讓你跑一趟。”慕容舒怎麽挑燈芯都沒更亮些,有些頹然地擱下鐵絲,從龍**挑了下來。恰好這時候慕容曉爾捧著一壺茶走了進來,沒有托盤,似是燙到了手,齜牙咧嘴的。慕容舒趕緊到一邊拿了手巾去接茶壺。

“這麽燙也不知道拿個托盤?也沒拿杯子。”慕容舒手上覆了一圈手巾,小心翼翼地接過茶壺,穩住茶壺後朝曉爾努嘴道:“去旁邊冷水那裏浸一浸,別起泡。”說話間,已經捧著茶壺走到桌子前,把滾燙的茶壺放了下來,大概是力道沒控製住,擱下的時候有些重,茶壺蓋子一冒,熱水跳出來幾滴,濺在慕容舒的手背上。慕容舒被燙得手一縮,茶水翻得更多了。

“拿個茶壺都不穩,老臣真是為皇上擔憂啊。”一直冷眼旁觀的呂梁總算走了過來,手巾也沒用,單手穩穩地接過了茶壺,連眉頭都沒皺。

“皇上,我在做帝師的時候就與你說過。不論事情多迫在眉睫或者別人欺負你多厲害,一定要記得,情緒不外露,要隱忍。”呂梁一手托著茶壺,一手背在身後,直挺挺地站在慕容舒的麵前:“茶壺很燙手。皇上如果能對任何棘手的事情都能做到老臣這般穩如泰山,老頭子我也就可以退休了。”

慕容舒麵露羞色,像個做錯事情的學生被先生責怪一樣不安地搓著手低頭看著腳尖。

慕容曉爾倒是沒聽明白呂梁的意思,看著老師單手捧著一壺滾燙的茶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就急得顧不上擦幹手上的冷水:“老頭子你不怕燙啊,燙掉層皮你就又有理由不洗澡了!”又見慕容舒站在一旁毫無反應,當下更是直接跑了過去,徒手接過茶壺移到了桌子上。盡管手上浸了冷水,可還是燙得直摸耳垂。

“老頭子你的手沒怎麽樣吧?”慕容曉爾摸著耳垂直吸涼氣,還不忘關心下老頭子的手。

“老頭子皮厚,好好的。”呂梁大咧咧地把手左右翻給慕容曉爾看。果然皮夠厚的,皺褶重重的巴掌上連一絲紅腫的意思都沒有,還是蠟黃蠟黃的,泛著點黑乎乎的油光。

“噫,你這手該洗了。”慕容曉爾伸頭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一臉嫌棄。

“連公主都嫌棄我這個老頭子了,看來我真的要洗澡了,”呂梁摸摸頭發又摸摸胡子,發現捋過毛發的手掌黑了一片:“曉爾啊,幫老頭子拿個杯子來。老頭子的嘴可比不上這手,一燙準破。”

“皇上,現在可以告訴我半夜將我叫來是什麽事情嗎?”呂梁目送著曉爾遠去的背影,終於正了臉色,低聲問道。

(本章完)